转眼,便是六月十五,是她和殷无书约定成婚的日子。
天枢城内喜气洋洋地张灯结彩着,城主府内更是挂满艳丽的红绸。
虽然裴星摇一贯惫懒,若是平常殷无书还会纵着她,可是今日,她断然是没有睡懒觉的选择的。
她被侍女叫起来梳妆打扮着,想要为她抹上红粉涂上口脂,都被裴星摇以自己是男子不想要这么花里胡哨的拒绝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不想要透过现在的自己看到前世。
穿上喜服,身上华丽的配饰越多,她整张个看起来就越发美得雌雄莫辨,脆弱的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殷红,看起来颇有些诡谲。
“裴公子,今日你真美,比奴婢见过的所有姑娘都美。”
裴星摇淡淡地纠正了她:“夸男子长得好看,有一百种夸法,不必夸我比女子长得更美……”
说着,她弯了弯眼,宛若自恋般笑了笑,笑容绽开那一刹那,美得宛如春风拂开漫山遍野的桃花:“比如,你可以夸我今日格外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侍女不由得红了红脸,有些紧张地表示自己明白了,想要让裴星摇穿上凤冠霞帔。
由于裴星摇自己并不情愿,侍女也没办法逼迫她穿上凤冠霞帔。
不过想起城主大人嘱咐过,若是裴公子不情愿也不必强迫,也不再劝了。
侍女看着手里华丽繁复到了极致的凤冠和霞帔,颇有些遗憾地放在了一旁,——听说这是城主花了不少珍宝聘请不少绣娘赶制出来的呢,都浪费了。
虽然她并不知道太多的内情,但她也是能猜出来这小公子是不太情愿的,听说城主大人连客人都没有请,就是因为这小公子死活不同意。
小公子说他害怕遇到熟人,消息要是传回裴家,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于是,虽然殷无书迫切地想办一场盛大的昏礼,都被裴星摇以各种理由一一回绝了。
毕竟,万一这消息真传回裴家传回云霄宗,她要不要做人了?
“裴公子,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该出去了。”侍女试图给她盖上这红盖头。
裴星摇是真不想盖,可是看着侍女乞求可怜的眼神,她明白,这是殷无书的最后底线。
——至少要盖着这红盖头和他拜堂成亲。
要是做不到,殷无书当然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但是这一桩桩一件件他都会算到别的无辜的人手上。
她心中叹了口气,顺从地盖上了红盖头,被扶着上了花轿。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停下,按礼数来说,此时是不应该新郎来接新娘的,虽然裴星摇被盖上了盖头看不见,但她还是知道此时扶着自己的是殷无书。
“你既然也不遵从人间的仪式,我们就按修真界结成道侣的仪式,一切从简不行吗?”
裴星摇跟在他的身旁,低声说着,语气中颇有些怨气。
修真界结成道侣,只需要道侣双方心意相通,以血结一个婚契,向天道祷告,得到天道认同就行了。
殷无书低笑一声,“确实,你说得对,我们稍后加上结成道侣的仪式。”
裴星摇闻言语气讪讪:“……算了算了,别了,你可别放血再来搞这个道侣仪式了,天天放血你真不怕虚了嘛?”
“现在你说这个你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你真不怕明日你下不来床吗?”殷无书调侃道,语气有些宠溺。
“你别这么自信,万一是你下不来床呢?”裴星摇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
不过说到洞房这件事,其实裴星摇早就已经打算好了,下药虽然估计下不了,但是她可以借着合卺酒的名义把他灌醉啊。
虽然自己酒量不怎么的,但她知道殷无书酒量其实也就那样。
一杯她爹爹酿的数百年的烈酒下去,明天他俩谁都别想起床。
两人一边聊着,就走到了喜堂内。
喜堂内并无其他宾客,既然他答应了裴星摇不请宾客,他就确实没有请人。
连借宿在城主府的裴黛裴卿和谷主以及一些其他客人,都被他以府内不太方便为理由,送客了。
殷无书将喜球地一段塞到她的手心里,笑着问道:“你知道接下来是什么吗?”
“我知道,是拜堂。”说着,她有些恶意地补充道,“殷无书,你知道吗,这不是我第一次拜堂成亲了。”
他以为她说的是她以前和别人成亲过,惩罚似的捏着她的手腕,有些气恼地说道:“你非要在这大喜的日子说这种话来气我吗?”
裴星摇听他恼怒,笑得乐不可支,随即话锋一转,
“殷无书,我这么假的话,你都信吗?我骗你的,我说我第一次成亲是在我梦里,我梦见我第一次成亲是和你,你会信吗?”
“你敢说我就敢信。”话虽是这么说,但殷无书自然是不会信的。
最让人难以分辨的谎言莫过于假假真真。
“好了,你别皮了,我们先拜……”
话音未落,变故突生。
似乎是突然受了什么重伤那般,殷无书瞳孔一缩,只感觉到心口突兀地传来一阵剧痛,猛地吐出来一口血。
鲜血染红了他的唇,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诡谲。
他愣愣地想着,难道是……护城大阵被毁了?
他看了眼裴星摇,似乎是担心她受到伤害,将她护在怀里。随后,僵硬着身体,出了喜堂,朝着事发之地走过去。
裴星摇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连忙跟在他的身后。
天枢城内传来一阵阵震耳欲聋地爆破声。苍穹之上,乌云汇集。
刹那间,风云变化。
浩浩劫云在城主府上方汇集,天地一片混沌,巨大的雷电似乎要将天地间劈开。
狂风呼啸着,吹掉了裴星摇头上的红盖头,吹得她红衣猎猎。
裴星摇愣了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不由自主扶住一旁殷无书,抬眸面无表情地看向苍穹,指甲几乎要划破了掌心。
好熟悉的一幕,这是……这是最后一个阵眼被破了?可是这一切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在她已经放弃原本计划的时候……
她有些愣,脑海里一片混沌。
她的心脏都几乎止不住颤抖,看着殷无书唇角的血,眼中渐渐渗出了泪。
像是不敢相信,她哑着声问道:“殷……殷无书,你、你还好吗?”
她知道他并不好,毕竟这一幕,前世就曾发生过。
她从不是一个蠢笨的人,她分明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还是不由自主地问出来了,试图得到他否定的答案。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紧张难受,明明这就是她之前计划的一环,只不过她突然转变了计划罢了……明明应该有所预料,为什么突然到来的那一天还是会止不住的难过。
她只能告诉自己,是因为自己身上的蛊没有解药,她现在不能失去他。
可是,如果只是利用,自己为什么要哭?
殷无书细细地描摹着她的眉眼,指腹擦掉她眼角的泪。
脑海里一片混乱,眼前似乎浮现出了一些陌生而熟悉的记忆。
他默不做声地垂下了眼眸,平静无声地接受着那些记忆。
——那些,只属于他和裴星摇的,前世的记忆。
他猜想着,这些记忆,只有在他们濒死之际无法影响其他人的时候,天道才会好心的还给他们罢了。
他约莫是个必死之人了。
按理说,联结殷无书命脉的护城大阵虽然被破,虽然会让他重伤到几乎丢掉半条命,但也绝不至于让他重伤到濒死的境地。
可关键是他前些日子才为了裴星摇失了一半修为,就相当于失了半条命了,这次护城大阵突然被毁之一旦,新伤加旧伤叠加在一起,才会让他突然到了这个濒死的地步。
脑海里是他们前世相处的一幕幕,殷无书淡淡垂下眼眸,像是什么都没发生那般温柔地笑着,揽过她纤细的腰身。
在少女含泪的目光中,苍白的手指抬起少女纤瘦的下巴,像是诀别一般,吻过她苍白脆弱的唇:
“瑶瑶,别哭了,你没必要为一个你讨厌的人哭……”
“你专程从修真界来到魔界,不就是为了来杀我的吗?为何事到如今,你却忽然心软了呢?”
他轻轻将她耳畔的发捋到耳后,毫不在意地说着她只是为了来杀自己这个残忍的真相。
有前世的记忆,他已然明白裴星摇接近他的目的,他不可能异想天开到以为她是来和他再续前缘的。
但他并不在意她想要杀了自己。
他甚至想帮她杀了伤害过她的所有人。
包括自己。
风云汇集,电闪雷鸣,暴雨如注而下。
少女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着,心乱如麻,脑海里一片混沌,几乎不能思考。
泪水混着雨水交杂在一起,任由如注的雨水将自己浸湿。
殷无书见不得她这样狼狈,遥远的记忆告诉他,大小姐身娇体弱淋不得雨。他抬眸用残余地魔气结成一个屏障,将暴雨阻挡在外。
殷无书吻着少女苍白地唇,掌心包裹着少女的手,引导着她将手心放在自己心口,问到:“或许,我应该叫你裴家大小姐,裴星摇?……”
“是……你猜得没错,我是裴星摇。”她声音嘶哑,咬着唇,崩溃地点了点头。
前世到死她都刻意隐瞒的身份,如今她终于还是承认了。
“裴、星、摇?”他有些迟疑的念出她的名字,对于他而言,唤出她的名字比唤她的小字意义更加重大。
他抬眸望着风云变化的苍穹,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宛如病态一般弯着眼,声音极其低的笑了一声。
“瑶瑶,原来他就是魔神的幼时吗?”
他像是顽劣的孩童那般,唇角勾着一抹极其恶意的弧度,像是向裴星摇炫耀那般,一件一件阐述着自己的光荣事迹:
“我毁了他的丹田,断了他的筋脉,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算是为你报了一点点仇,你开心吗?”
“殷无书,你别提他了,他不重要。”她捂着他的唇,声音哽咽地说道,“你要是还想活,就省着点力气别说话了……”
像是自欺欺人那般,她迅速补了句:“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了,所以,你不能死。”
然后,试图从芥子袋中无数的灵丹妙药里找出能救命的药。
听她这么说,殷无书才宛若回想起什么那般,握着她的手心,病态地笑着,绯红的瞳孔宛如平静流淌的血液:“是了,记忆太繁杂了,我甚至忘了你还被我下着蛊呢。”
“瑶瑶,要报仇就别心软,你摸着自己的心扪心自问,你不想让我死,真的是因为害怕我死了你没有解药呢?还是因为你心软了呢?”
裴星摇翻找着芥子袋的手一顿。
殷无书看着她犹豫的手,蓦地笑了。
他知道她对自己心软,这就足够了。
他取出那把匕首,将匕首轻轻放在她的手心,吻着少女苍白犹豫地唇,掌心包裹着少女的手,引导着她将匕首放在自己心口,淡笑着:
“你做过很多次,我想你这次你也不会陌生的……这是最后一次。”
他顿了下,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那句最残忍的话:“用这把匕首,刺穿我的心脏,杀了我。”
裴星摇瞳孔震动,哑着声不可置信道:“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杀了我。”银发青年毫不在意地说着,明明是说着让对方杀了自己这种惊世骇俗的话,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得就像是吃饭喝水。
“为什么?”裴星摇颤抖着手,第一次觉得自己完全不了解殷无书,他就这么不想活吗?
为什么?殷无书低低地笑出声,看着裴星摇的眼里是无边无际的心疼和病态一般的痴狂。
他将少女纤瘦的身躯揽在怀里,像是要将自己融入少女的骨血。
“瑶瑶,因为你报仇的时候太心软啊。我只是想拿我的命教会你,别心软。”
“后面的事情我帮不了你了,如果你面对我都心软到下不了手,费尽心机为我找一个让我足以活下来的理由。那你面对你另外的仇人的时候呢?也是这般心慈手软吗?”
“我不会的。”她崩溃地摇着头否认了他的话。
“不会吗?……不会的话,你现在证明给我看。”他重新握着她的手背,将匕首塞到她的手心里。
看着裴星摇犹豫地神情,殷无书唇角的弧度依旧不变,他握着少女的手,以不容拒绝的力度,在少女震惊痛苦的目光中,
——将匕首一寸一寸没入了自己的心脏。
疼吗?他觉得穿心的感觉也不怎么疼,前世的裴星摇比他更疼。
他能感觉到身体的修为正在随着自己生命的消逝,而一点点下降。
直到身体里的最后一丝魔气消失,遮挡在两人身上的屏障消失不见。
血水混着雨水交杂在一起,蜿蜒汇集成小小的溪流。
交响的雷鸣宛若天地的哀鸣恸哭。
身体失去了力气,他被裴星摇扶着坐在地上。
“都是修仙之人了,这么大的雨,给自己遮一个屏障不好吗?可惜,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我再也没办法为你的以后遮风避雨了。”殷无书的声音依旧温和,只是十分虚弱,在磅礴的大雨里若有若无。
“别说话了,行吗……?”裴星摇哽咽着,声线接近于恳求。她静静地半跪在雨里一动不动,任由大雨冲刷着自己。
“好,我听你的,不说话了。不过,他渡完劫要来了,你想好和他说什么了吗?”殷无书听了她的话,纵容地笑着,目光看向远方的某处,声音接近于无止境的溺爱。
顺着殷无书的目光看过去,裴星摇看到远处一个黑色的人影,正在向自己飞来。
少年穿着一袭黑色的锦袍,乌黑的发在风雨中猎猎,眉眼过分的精致昳丽,眼神中映照出无边无际的偏执和病态。
他手里提着一柄长剑,踏着风雨,向她走来。
暴雨落在长剑的刀刃上,缓缓流淌而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宴燃走到她的面前,目光直接无视了殷无书的存在,缓缓向她伸出了手,灵气遮挡着少女头上如注的暴雨。
“大小姐,对不起,我来迟了。”
他的目光幽暗而痴狂,语气是温柔至极,内里仿佛却含着刀,宛如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裴星摇抬眸,震惊地看着他。
炼虚初期?!宴燃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没等裴星摇做出什么反应,却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唇齿间传来一股温柔而血腥的味道。
殷无书在当着发疯的宴燃的面吻她吗?!他也疯了吗?
她很少有能够反抗殷无书的时候,这是她从遇到殷无书以来第一次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挣脱开他,她却乖巧的顺从了,心甘情愿地接下了这个吻。
她被他扣着后脑勺,握着敏感的腰窝,仰着头被迫承受着这个吻。
感受到对方冰冷的银发落在自己的脸颊旁,她鼻子蓦地一酸,眼泪不由自主从眼尾渗出。
眼泪还未滚落而下,她就感觉到对方冰冷的指尖掠过自己的眼,替自己拂去了那些多余的泪。
她了解他,所以她明白他的意思,他在让自己别哭……
隐隐约约间,她能感觉到他这个吻中,带着无边无际的爱意,宛如潮水般泛滥,海洋般深沉。
无尽的不舍与眷恋被风雨裹挟着带走,她知晓,这是他们诀别的一吻。
她被吻得酥麻。
就像她对他了解一样,他和她前世在一起的那数年,他也对她了如指掌。
他知道她所有的敏感点,他知晓她现在所有的情绪,但他舍不得看到她哭,所以他只能无声地安抚着难过的她。
少年沉默着站在一旁,这一幕他只觉得刺眼之极,他眼眸微眯,手里的长剑有些不耐地刺入了情敌的心脏。
再毫不留情的拔出。
看着剑上情敌兼仇人的血,少年眼底的病态扭曲之色更加明显。
殷无书没有在意心脏传来的剧痛,只是温柔地捧起裴星摇的脸,看着她含泪的眼,像是诀别一般,温柔地对她进行最后的嘱咐:
“瑶瑶,我教给你的你都记住了吗?别对任何人心慈手软,尤其是那些伤害过你的人,那些你恨的人……”
心脏处再次传来巨大的痛楚。
殷无书唇角渗着血,眼神分毫未变,温柔地看着裴星摇的脸。从怀里取出一个令牌,然后将其塞进她的手心中。
令牌上是黑红色的神玉制成,在雨中散发着诡异的光泽,稍稍握上去便能感受到一种阴冷的触感。
——天枢城城主令。
“这本来是我打算今日交给你作为聘礼的,不过现在交给你也不算晚。”他毫不在意地说着,眼神却是深深地落在了裴星摇身上。
温柔的目光带着不舍于眷恋,像是要将她的容貌刻入骨髓。
“还有一个我想给你的聘礼是——一个渡劫期大能全部的血肉和灵魂……”
话音落下,他下巴搭在裴星摇的肩上,不舍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脸。
最后像是终于支撑不住那般,那个偏执而病态的银发青年终于还是闭上了眼,重重地倒在了他心爱的少女的怀里,银发落入雨中沾了血。
随后,躯体,化作点点星光。
最后,彻底消失。
他献祭了。
——以献祭的方式,按照约定解了她的蛊,也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她。
将血肉融入她的骨血,灵魂湮没于她的魂魄。
生生世世地纠缠在了一起。
天地万籁俱寂。
裴星摇愣愣地枯坐在磅礴的大雨里,任由眼泪划过自己的面庞,泣不成声。少年在她身旁说着什么安慰她,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死寂,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了。
没有反转,确实死了……
反正都是要死的,其实前夫哥的死亡方式真蛮体面的,存稿一次性发出来了,可能会断更两天,写女主和殷的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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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解释清楚没有他为什么会让女主亲手杀了自己,从殷恢复前世记忆那一刻,就注定了他活不了了,他自己也知道。
所以,他觉得自己死之前必须为女主做点什么。
他知道女主对他心软了,他虽然感动,但他也知道女主这样是不对的,如果她对自己能心软,是不是女主对别人(尤其是原男主)以后也会心软。
他不能容许这种事情的发生,所以用自己最后一口气,一点点教女主对仇人决不能心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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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诀别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