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书看到裴星摇的眼神似乎又变冷了一点,他有些疑惑,不理解她生气的点在哪里,但裴星摇也不欲解释。
就这样,两人都相继沉默着。
殷无书不喜欢和她在一起相顾无言的感觉,主动挑起话题问道:“这半夜你还未就寝,是在做什么?你往日里可不是这样的。”
裴星摇眨了眨眼,面不改色撒谎着,声音变得很柔和:“昏礼将至,我有点紧张无法入眠不行吗?”
这是她骗人时惯用的语调,被骗了这么多次了,殷无书其实也能感觉出来她现在是在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自己了。
只是少年这次找的这个理由,却莫名让他觉得心底有点暖。
“紧张吗?其实我也有点……”说到一半,他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看着裴星摇故作懵懂的眼眸,“主要是我总有种预感,你会在我们昏礼的那天,搞点什么事。”
裴星摇:“……”
裴星摇觉得殷无书有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神经质了,毕竟稍微想想都知道,那些人质都还在他的手上,她怎么可能在他们昏礼那天行动啊。她最多就搞点小事,比如直接把殷无书直接灌醉,让他没办法干那档子事。
裴星摇迎上殷无书那双探寻的眼,装作被怀疑得不悦那样,鼓着脸颊厚颜无耻道:“城主大人,虽然我此前劣迹斑斑,但你不能这点信任都不给我吧,我们以后可是要相伴一生的爱人。”
相伴一生的爱人?
殷无书现在已经不相信她说的连篇鬼话了,但并不妨碍他喜欢她说的这句情话,他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笑道:“遥遥,你骗人的时候总是这样,喜欢鬼话连篇的甜言蜜语。”
少年娇嗔着瞪了一眼,做了个鬼脸给他,“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殷无书好笑地看着少年这顽劣的动作,“算了,我相信你就是了。”
“但我也希望你别往我失望。”
即使是一次又一次的欺骗算计,这一次,殷无书还是选择了将所有的信任给她。
“睡吧,睡不着我陪着你。”殷无书帮少年解开发冠。
感觉到少年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他眼眸笑了笑,安抚道,“遥遥,别紧张,我不碰你。”
听他这么说,裴星摇放松了些许,任由他帮自己解开发冠和外袍。
“已经丑时了,你睡吧。”殷无书帮她掖了下被子。
不知为何,感受到他温柔的动作,裴星摇眸光闪了闪,莫名有些想起前世了。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前世的殷无书是睡在她的身旁,这一世他只是陪在自己身边吧。
这一晚,她在殷无书的注视下她很快就睡着了,毕竟殷无书算是她重生以来身体少有的不太排斥的人。
*
昏礼越来越近了。
时间渐渐来到昏礼的前一天。
地牢里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宴燃一个人坐在角落,闭着眼安静地养伤。
“你是真的不急啊?!真的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这声音属实有点久违了。
宴燃稍稍睁开了眼,神情冷淡,不想理睬这个又要对他进行挑拨的魔心。
宴燃面色平静,但是这他的魔心已经快急得团团转了。
“主人!你到底在别扭什么?!你那个心上人好不容易算计到这一步了,就只差你做最后一步,她的计划就已经完全达成,你为何突然不做了?”
宴燃仍旧垂着眼,有些难捱地揉了揉太阳穴。
并不想回答。
为什么会突然放弃呢?
——大概是突然意识到大小姐将自己放弃的时候吧。
从上次她来叫惊雪救自己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布局了,那时自己还在兀自感动。
他觉得自己很可笑。
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不会死,大小姐便已经开始不在意他的死活。
连通知都不通知自己一声,便将自己留在这里,她很清楚自己留下来的境遇的……
他身上的每一道被盐水浸泡的鞭痕,被挑断的经脉,已然完全破碎的元婴……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他心如死灰。
殷无书确实依照了对裴星摇的承诺没有杀自己,甚至在折磨自己以后,还自己用丹药让自己看起来完好无损,如果裴星摇问起来,就将自己做成傀儡控制住再把自己“完好无损”的带给她。
正如殷无书自己所说的,他有一百种办法让自己生不如死。
殷无书也确实做到了——他那个时候确实挺想死的,生不如死莫不过如此。
似乎是被折磨够了,殷无书也将自己扔进了这个地牢里自生自灭,好像不该说自生自灭,呵呵,应该叫死去活来。毕竟自生自灭他能选择自灭,死去活来他可没有选择死亡的权利。
他在心里自嘲地笑着。
他觉得自己最犯贱的是,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他都还没想过要背叛过她。
他不是不愿意帮她毁掉最后一个阵眼完成她最后那一步,而是他真的无能为力。
他的修为被殷无书悉数毁掉,灵力全失,连手腕的经脉都被断掉,手腕处每天夜里都疼得止不住的发抖,他根本没有丝毫能力帮她的忙。
唯一的解法是,他死后重生一次。
但殷无书为了不让自己死,故意吊着自己一条命,他甚至因为失去了修为,连自己的本命剑都召唤不出来。
他第一次觉得那些天材地宝灵丹妙药竟然是这么令人作呕,叫人闻到药味就止不住的想吐,只能说难怪大小姐会那么厌恶吃药了。
明明早早就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几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可他却已经被折磨了将近半个月。
不过那些天材地宝再怎么能吊着命,他也知晓自己现在这具残缺的身体已经坚持不住太久了。
他本来计划的是,等自生自灭死了靠着魔心再活过来的时候,再来帮大小姐毁掉那个阵眼。
他本以为大小姐应该是能拖住的,至少拖到自己死了还是没问题。没想到她竟然会答应和殷无书的昏礼。
那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脑海中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情绪。
难受?失望?迷茫?怨怼?他也说不清楚,只觉得无数翻涌的情绪悉数涌上脑海的时候,心底一片空白死寂,连身上锥心的疼都感觉不到了。
明明是大小姐自己布置的计划,可到了最后,她竟然不相信他,毅然选择了放弃了他这枚棋子。
——宁愿拿自己的昏礼为筹码,也毅然选择放弃了自己。
那一刻,宴燃觉得自己真的可笑到了一种极致,他不知道自己还在坚持什么。
他想,既然她有她的计划,她选择放弃自己,那他就随她去吧,既然她不需要自己的帮助,那他也就不再插手了。
……
虽然宴燃沉默着一句话都没回答,但是魔心还是听到了他所有的想法。
“喂,你选择不帮忙,所以你现在对你的心上人的想法,难道真的是就这么放弃了吗?”魔心在他脑海里恶狠狠地质问道。
宴燃:“……”他沉默着。
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个问题的答案。
放弃吗?谈何容易呢,她在他心里几乎已经成了不可磨灭的执念了;如果不放弃的话,他其实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自己和她几乎没有可能。
他不知道他们之间还能怎么继续下去。
魔心看他这么颓废的样子,就差指着他的鼻子开骂了,“我怎么有你这么窝囊的主人啊,你要是一直这样颓废下去,你主动把我让出去给我换个主人啊。”
似乎是有些烦了,宴燃眯了眯眼,神情危险而扭曲,“你应该庆幸你占的位置是我的心脏,不然我高低把你从我身体里挖出来慢慢折磨……”
魔心:“……”玩这么变态?好像这个主人好好引导一下是有前途的诶。
身为贪得无厌的花心大萝卜的魔心,自然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虽然它心心念念的都是把主人换成它梦寐以求的裴大小姐,但是一个合格的魔心还是要好好养备胎的,毕竟现在这个主人看起来似乎还不错,估计引导引导能前路坦荡,走上“正轨”!
于是魔心好言劝导道:“我已经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只要你足够强,你的心上人还不是信手拈来……为什么你的大小姐会答应嫁给殷无书,还不是因为殷无书的实力足够强,能够要挟她。如果你的实力足够强,你也可以这样。”
闻言,宴燃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唇角的弧度丝毫没变。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所以他偶尔才会产生那种毁了大小姐一切可以依靠的人的想法,让大小姐不得不依靠自己,让她只能依靠自己。
可是,大小姐是这么容易被算计于股掌之中的吗?
“既然你知道,那就从她身边的第一个人开始吧,你厌恶那些纠缠在她身边的男人是吗?殷无书、凤瑾、谢千机、还有她的父亲裴淮之……我想你很早就已经很想杀了他们了吧。”
“如果你想,我们从第一个人殷无书开始。你明知道她是被殷无书胁迫的,难道你就真的不想杀了他吗?你就因为她不够相信你选择了放弃你这种小事,你就要和她置气吗?”
“置气?倒也不是,我不会和她置气的……我只是,确实也有点无能为力。”宴燃低头细细看着自己被挑断手筋的手,眼底划过一丝扭曲偏执。
“主人,活着很难,死一次难道真的有这么难吗?你的心里明明有答案的,你只是觉得不值罢了。”魔心顿了顿,将最后的大招放出来,
“护城大阵联系着城主的命脉,就像护宗大阵联系着宗主的命脉那样,只要你毁掉这最后一个阵眼,殷无书便会受到重创。”
“然后,你再出来杀了殷无书,当着殷无书的面将你的大小姐带走,难道你不想吗?”
难道自己不想吗?
他叩问着自己。
沉默了良久,似乎是得到了答案,他缓缓转过了头,漆黑而病态的目光看向了角落里那个自己为之恶心而畏惧的桶。
——那个殷无书曾经威胁他时,用的那个装满了蟒蛇和毒虫的铁桶。
是的,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可以怎么死。
只是他不想或者不敢罢了。
他再怎么也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地直面这种恐怖的死法。
良久后,少年身躯渐渐淹没于他曾经逃避的恐惧之中。
随即,寂静的地牢内传来一阵躁动,窸窸窣窣,听起来像是无数巨蛇鳞片相互厮磨着蛇尾交缠在一起,大口撕咬咀嚼着某种血肉的声音。
听起来血腥至极,令人毛骨悚然。
呃……这一章最后那点写得我有点幻痛……还是没勇气详细写原男主这一次为女主死得有多惨,即使这个情节实在我大纲里早就决定要写的,我还是没勇气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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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罚酒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