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扶泽宫时,天边已经染上绯红。
刚踏入大殿,就看到苍玄帝拿着根棍子,一脸板正严肃,脸色阴沉的可以滴墨。
完了,在外面野太开心,完全忘记家里还有人逮自己,
卿意心虚地后退,不敢正视,眼睛朝下,滴溜溜转动,脑子此刻一顿浆糊,哪里还有当时夸夸一顿分析的风姿,小声喊道:“父亲...”
这么多人在呢,总不能一点面子也不给她吧。
“有本事你别回来啊,消息也不回,身体也没好完全,就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在听到诛邪会下边的人传回来的消息,描述当时那个场景,苍玄帝整宿睡不着,两眼一睁就是给她发消息,上百条讯息,全部石沉大海,若不是闫簇说她没事,都要亲自冲过去找人了,生气一指:“你胆子倒是大,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这么闲,明天开始处理姜水大大小小事情。”
卿意:“....别啊,父亲。”
她一脸吃了苍蝇样难受,抱怨说道:“那你怎么不说安清,他还和我一起去了,不也是没听你安排嘛。”
再说了,通讯仪她都没带,当然不知道怎么回了,用意念你也听不见啊。
然后她小心上前扯着苍玄帝袖子,晃来晃去,“你还是他师父呢,他不听你话,就揪着我一个人不放,这公平吗?”
将战火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没错,师弟作用就是这样的。
以前和安清不好好练功,两个人跑下山偷玩,时常就是十天半个月不回了,她就习惯拉着安清一起垫背。
主要是安清被洗脑很彻底,也不反抗埋怨。
苍玄帝眼神一横,落在安清身上,就见他特别熟练跪下,双手老老实实叠放在前,低眉顺眼。
安清跟着卿意疯了百来年,早就抛弃天家那套做派,放飞自我,若不是如此,当初也不会心甘情愿来姜水做卿意小跟班。
到了姜水,认了苍玄帝为师,就该按照规矩来,从小到大跟着卿意都不知道抄了多少书,罚抄的那些书具体放哪,他都可以精确说出。
所以当他熟练跪下去认错的时候,除去闫簇,其余几人眼神中都带了点震惊。
许是也没料到天都未来继承人,也是个没有架子的人,不讲虚礼,尊师重道。
两相对比,卿意显得叛逆多了。
师弟,不是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吗。
师姐,大丈夫不拘小节。
“父亲,你要不听我狡辩?”
卿意满眼绝望抬头:“其实我也不是故意不回消息的。”
“师父,师姐她确实帮了很大忙,我们也没添乱,不是去玩的。”
安清嬉皮笑脸说道:“那个贞南秂和她旁边那位新朋友都可以作证,我和师姐去,真的不是为了贪玩,不信你问他俩。”
大概是苍玄帝一身威严太过吓人。
贞南秂和笱冬希一个望天,一个望地,支支吾吾道:“确..确实。”
“看吧。”
安卿双眼亮晶晶,挺直腰板:“我没撒谎,我们到了懋山没有到处乱跑,也没有招惹是非,老老实实查问题所在,走的时候懋山那些人还亲自送我们呢,我还差点把那些不讲是非的人教训一遍。”
卿意:.......
这最后一句话可以不用说,整得他们像是山匪一样,讲道理就讲道理嘛,用词准确一点。
终于明白电视上那些好人,为什么声名好坏参半。
卿意痛苦捂住半张脸,不动声色往闫簇身后躲,轻轻扯动袖角:“闫少君,你说两句啊。”
闫簇笑了笑:“少主确实没添乱,也帮了很大忙,所有排兵布阵她功不可没。”
刚了解懋山形势后,仔细观察细节,冷静吩咐下边人。
对于埋伏在身边的敌人,观察细致入微,提出建议分头行动,反应迅速,见微知著,睹始知终,根据细枝末节,推测到诛邪会下边人会出事,给出敌人意想不到的一击。
“少主日日夜夜操劳,为那些伤员耗费不少心思。”
闫簇余光观察身后人:“深受懋山人欢迎,安抚民心,救下很多人。”
懋山有些人死到最后,只剩下全家只有他一人,还有家属的,会亲自前来照顾,那些没有亲人朋友的,乞丐,都需要她关注。
卿意她毫无怨言,也从未说过后悔跟来,尽心尽力照顾每一个人。
见闫簇如此为她求情,刚回来时,他也注意到卿意清减了几分,说是生气,也只是板着个脸吓唬她。
“哼”地一声,苍玄帝把棍子往地上一丢,坐在一旁也不看卿意。
“安清,把东西拿出来。”
见他不打算惩罚自己,她磨磨蹭蹭移到安卿旁边,小声提醒道:“那个虫子。”
安清立刻明白她意思,找借口转移话题这事最在行:“师父,你看,这是害懋山无缘无故丧失那么多人命的东西。”
眼前递过来一个小瓶子,里面有只通体发黑的虫子。
“去叫曲长老。”苍玄帝吩咐仙侍。
“你们这曲长老懂得还挺多。”
贞南秂赞赏道:“上次我来姜水,也同她一道探讨过阵法,却远比不上她懂的多。”
安清听到她如此说,连忙起身:“那是自然,我们姜水五位长老,各有擅长一面,唯独曲长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实力在五位长老中也是佼佼者。”
谁都想要拉拢姜水为盟友,除去卿意本身实力强大,是个危险存在外,还得益与五位长老。
不是谁都能成为姜水长老,选拔十分严格,武力值就必须要过关,据说每年都会有人,想要来姜水挖人。
修为等级分为:梦结,入真,合天,贤人,乾元,临圣,大成。
姜水五位长老最低都在乾元境界。
“而我们曲长老,可是实实在在精通各个门派阵法,甚至独立创造出不同大阵,哪里是你这个骗子能攀比的。”
安清越说越激动,似乎觉得拿捏道贞南秂弱点:“你还是多学学吧,算卦都不准,以后说不定饭碗都要没了。”
“哪有你如此夸张。”
人未至,先闻声,待看清来人后,竟是个温婉动人的女人,很难看出这样的人,实力会有多恐怖,笑容拂面:“陛下,少主。”
“曲长老多礼。”
卿意好奇问道:“曲长老可认识此虫?”
她伸手接过,仔细观察起来,现场无一人说话打扰她。
片刻之后,眼露担忧。
“此物来历不正,名叫噬髓虫,可以控制人心神,最后挖空躯体,只剩下一具空壳子,只有婺渊才会有,并且只要离开那个地方,十个时辰内就会死亡,想要带走它,需要活物寄生。”
婺渊,卿意听起来如此耳熟,但记忆中并没有去过这个地方。
听曲长老告知,婺渊是七大上古神和兕同归于尽之地,兕的血肉倾撒在那个深渊,从此那里充满着未知数,成为恐怖的禁地。
那里面生出来的东西,永远离不开婺渊,但随便拿出一样,都是至邪至恶。
世人发现第一只祟怪就是在那里,也是因此得知黑耀骨的存在。
“也就是说,黑耀骨就存在那里。”
“不,数万年前又有过一场大战,黑耀骨如今被封印在伊耆山。”
曲长老见他们兴趣盎然盯着自己,听她讲故事,她淡淡一笑:“那个时候你们还小,有的可能还没出来,所以你们自然没见到那场大战。”
“不过也没什么,都过去了,”她说回正事:“此物能被带出来,说明背后之人实力不弱,婺渊可不是那么好进易出的。”
卿意食指敲在椅背上,转头看向闫簇:“闫少君能打得过他吗?”
闫簇没有立刻回答。
说实话,他不知道。
因为当时和他过手的,算是贞南秂,若是论那天场景算的话,应该是贞南秂实力更为厉害。
但贞南秂和安清比起来,两人不相上下,可根据曲长老说的话,史留香实力不弱,说打不过,那岂不是还没贞南秂强。
这样的话,那岂不是会降低在她心里的形象。
闫簇道:“那个没品味的,也怎么能入你的眼,惦记至今。”
卿意:......
我不是,我没有,你个死绿茶不要乱说。
事情结束后,几人刚走出大殿。
卿意心口猛的一阵悸痛,呼吸困难,地面晃动,不断发出耳鸣,双眼一黑,脚步虚浮,倒地而去。
没有想象中疼痛,幽冷的檀香入鼻,闭眼前她看见闫簇不断张嘴,可是她听不清,也来不及听他说什么。
失去意识后,卿意中再次梦见了无境中场景,她还是看不清受刑之人长什么样,场景在一次次转换下,又到了神兽,将全部力量传送给那只幼崽。
她每次见到这画面,心里就像是喝了一瓶醋,酸楚难忍,泛起一股无名火,想冲上去拦住它,可不过是无用功,她根本碰不到他们。
原以为会像上次一样,看着他们消散在自己眼前,就会梦醒。
可画面一转,空间旋转颠倒。
再睁眼时,眼前白茫茫一片,空无一物,好像走不到尽头,走在这里,她就像是无所依依的浮萍,漫无目的。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逐渐出现一树,浑身散发淡淡绿光,枝繁叶茂,树干粗壮,根系盘虬卧龙。
卿意明明没见过它,却脱口而出:“天机树。”
她缓缓上前,伸出手搭在它粗粝的树干上,生机源源不断从指尖涌入体内,卿意闭上眼试图和它建立联系。
一道悠远古老的声音出现在脑海:“慈舟。”
卿意听见这道声音,心里无端生出一种烦闷,不是厌恶,也不是嫌弃,更像是一种朋友间闹矛盾后那种不自在。
毅然决然将手移开,冷声道:“你找错人了,我不是慈舟,我叫卿意,顺卿、如意的卿意。”
空气中久久未有动静,片刻。
“不会认错,这世间唯你一人能和我建立联系,你该回来了。”
莫名其妙,她倒是想回去,离开这梦境。
正想张嘴再问些什么,这时突然空间再次扭曲,眼前场景如旋涡般倒退。
再睁眼时,一堆人围住她,刚起身,还不等她开口,就投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抱住她。
“你要吓死我。”若不细听,不会发现语气中带着颤抖,闫簇甚至带上些许哭腔:“你要好好的,之前说要把我打趴下,我还等着你呢。”
卿意:......
哪壶不开提哪壶,还以为你好意关心我。
卿意挣扎脱开他怀抱,感觉获得新生,抱太紧呼吸都不顺畅。
结合刚刚那番话和这般举动,她严重怀疑闫簇是想勒死她,但是没有证据。
“多谢关心哈,我好着呢。”她默不作声往后坐了两步。
“你快说啊。”
安清晃着笱东希:“我师姐怎么突然晕过去了。”
笱东希被安清摇的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少主她这是心脉问题啊,不能使用法力。”
“什么?”
现场一片惊呼声。
完了,都知道了。
她暗中觑着闫簇表情,没想到他也在看自己。
来不及看清他眼睛里在想什么,卿意就心慌的移开眼睛。
“我让你不准去懋山,你非不听,现在好了。”苍玄帝恨铁不成钢指着她说教,但眼神里满是心疼和难过。
“呜呜呜,师姐。”
安清作势要上来抱住她:“都怪我,没保护好你。”
可惜还没碰到卿意袖子,就原地动弹不得,安清恶狠狠回头:“干嘛?!贞南秂。”
贞南秂单手扯住他后领,道:“你师姐难受着,你如此聒噪在她耳边,人还没好,就又要被你吵晕过去了。”
卿意看了眼天色,没想到已经黑透了。
“南秂,今晚住下吧,顺便在姜水多待些时日,体验一下姜水的人文风情。”说完又看向笱东希:“笱医师,你也看到我这副身体,恐怕需要你多费些心力医治。”
一番言语诚恳,加上病卧在榻,很难让人拒绝。
见她气色逐渐好转,所有人关心后,也一一离开,最后只剩下闫簇和他面面相觑。
卿意觉得空气中有种莫须有的尴尬,上次还是他在床上,这次倒成了她。
卿意:“咳,那个。”
“为什么不说。”
“啊?”
卿意一脸不解看向他,见他是在问自己不能随意使用法力这事。
说了不是怕你乘其不备,杀人放火嘛。
刚从秘境里出来那几天,提心吊胆,每天都陷入一股忧愁。
肚子优先开口,突兀的打破两人之间氛围。
这些天她确实没有好好吃过饭,回到姜水后,又突发意外,这一睡,睡到了深夜。
闫簇亲自起身为她倒了杯水,然后又变出一份糕点,一直用术法保鲜。
见样式和包装,卿意没想到是懋山特产,松子百合酥。
卿意激动接过,唇角抑制不住上扬:“给我的?你怎么知道我想吃。”
去懋山之前就听闻当地松子百合酥远近闻名,可惜忙起来就没吃到。
迫不及待开始品尝,她确实饿极了。
闫簇默默帮她递水,防止她咽住,道:“慢点。”
这是他临走前一天,跑遍全城,才找到家店铺没关业,专门为她买回来的。
他双手环胸,靠在床边,见她吃的手舞足蹈,心里也跟着开心起来,那点担忧才慢慢消散点,温声道:“喜欢,下次还给你买。”
他整个人逆光而站,将他锋利的气质柔和很多,卿意听他这样说,仰头对他笑着应“好”,完全不见之前的紧张和猜忌。
闫簇见她唇上沾满糕点屑,微微湿润,泛着点点晶莹。
他顿时觉得自己喉间干涩,不自觉吞咽口水,连忙转移视线。
*
苍玄帝出来后,独自在邀月台上独坐。
旁边桌上一壶酒,月色将他身影投映在酒杯中。
“陛下,是在担心少主。”
曲长老从屏风后走出,看他在这里久久不下去:“可是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不是吗?”
今晚月亮很圆,依然记得卿意来到他身边那晚,也是如这般圆。
苍玄帝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拿起桌上白玉酒壶,随意倒满,像是问曲长老,又好像自言自语:“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卿意天资卓颖,自小就聪慧,从那么小一个带大,是从小顽皮了点,但到底听话,他想尽一切办法想要保住她,可思来想去,也没有头绪。
“陛下,人各有命,五彩石或许找回,说不定会有转机。”
曲长老为自己倒上一杯酒,浅饮一口,继续道:“若是那时候依然找不到办法,我们也别无他法,天命难违。”
苍玄帝将酒杯搁下,仰头望月,深叹一口气:“也只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