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山打开盒盖,暗红的绸缎中间一柄小巧的白玉扇发出如水的润光,捏在手里不足一盏茶水沉,扇叶跟铜钱一般厚薄,上面的鱼刻得栩栩如生。这样精巧,霍云山捧在手里,对铁七爷道谢:“这样漂亮,我哪里还好拿它扇风。给铁七爷添麻烦了。”
捧匣的德宝抬头看了她一眼,他见霍云山喜欢,笑着说:“我就说霍大夫会喜欢,铁爷到库房的时候还念叨,说不知道霍大夫喜欢那种玉料,我就说铁七爷多余担心了,我们王爷眼光独到,他老人家选的肯定是思量过霍大夫的喜好,选的也是跟霍大夫气质最般配的。”
霍云山不由得看了他一眼,这内监个笑模样的白圆脸,年岁应该不大,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很是机灵的样子。他很会说话,笑眯眯不紧不慢这几句话听着是埋怨,其实把三个人都夸了一遍,而且声色不动地挑明了出力的人。
霍云山是个言辞上不甚厉害的人,遇到德宝这样会说话的,总是不知如何应付。
她捏着扇子口中连说感谢,再说不出什么花样来,一时讷讷,心里默默记下这一笔。方才还怪李慈晏脾气古怪,见他如此用心,却丝毫不表露,有些过意不去。更不知道怎么见他,他这会儿大概正生气,还是算了,等气消了再去吧,反正感谢的话什么时候都能说,不急于一时,治好了他病才算是真真切切感谢了。而且明天早晨两人又要见面,于是霍云山对德宝和七爷说:“那劳烦二位代我向王爷道谢。”直接走了。
这一走便是一夜一天。
霍云山饿的脚下无力,坐在回廊上不想起身。
远远望见一盏红灯朝她这边飘来,八成是枫琚让人来接。
果然是海棠苑的小丫鬟红玉迎上来,手中提着个小包袱,打开一看,是两块红豆饼。这真是救命点心,霍云山一手一块塞进嘴里。
红玉在一边说:“霍大夫昨儿没回来,今儿又来得这样迟。孟姑姑等了一会儿刚才有事才走,让我等您。她怕您饿了,就让我带了两块点心。”
霍云山深感枫琚受主子重视绝非偶然,这样细心周全的人一开始就被安排在海棠苑照看她才奇怪。霍云山吃得太快,噎着了,一路打嗝,怎么捶胸憋气都没办法,手边又没有茶水,只能加快脚步往回赶,红玉在后头一路小跑。
海棠苑灯火通明,门口还立了几个侍卫。红玉惊呼一声,提醒道:“是殿下。”
德宝笑嘻嘻地过来,对霍云山说:“霍大夫您来了,殿下在里头等了有一会儿了。”
霍云山越发感到奇怪。在门口瞧见铁七爷直对她使眼色,枫琚趁机帮她整了整跑乱的衣摆。
霍云山瞪着铁七爷看了半天,也没明白他挤眉弄眼具体是个什么意思,估摸着是小王爷那里又出了幺蛾子,秉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念头,霍云山硬着头皮闯进去。
桌上只有一壶茶,霍云山刚伸手,枫琚喊道:“烫!才烧的。”还是烫的她缩手。
霍云山又觉得气往上涌,见李慈晏手中捏着杯茶,应该是晾好了的。她抬起头看他一眼,点了下头,觉得对方应该理解她的意思,然后伸手将茶杯从他手中抽出,仰头灌进嘴里,生生把把个嗝压了下去,大舒一口气,冲李慈晏说:“谢了啊!”
霍云山自己把凳子挪出来,坐到李慈晏对面,边说:“来了啊。”
李慈晏却直愣愣看着她,等了会儿才“嗯”了一声。
霍云山一看人很平和啊,越发不能理解铁七爷的意思,但是放下心来,她本来就又累又饿,这时候放松下来,桌上摆的点心正中她下怀,抓了一块枣糕刚要吃,发现李慈晏还看着她,手还空举着,就顺口问:“你要么?”说着递了过去。
李慈晏明显愣了下。
霍云山把手一伸出来就有些后悔,毕竟李慈晏是个王爷,而且在她看来十分讲究。自己这么黑漆漆的爪子,又直接拿了递给他,不干净不说,似乎不很合乎礼仪。但随即又一个念头出来:“都推着人家下河了,还讲什么礼仪。不要就不要,大不了自己收回来,反正她觉着不丢人,也不尴尬----自己吃,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李慈晏看了霍云山一眼,竟然接了过去。
霍云山应酬完李慈晏,自己又捡了一块,三两口吃了下去。
李慈晏看她吃得凶狠,很美味的样子,也咬了一口手里的糕,细细地边嚼边看她吃。
霍云山自斟了一杯茶水,一边喝了一大口,一边给李慈晏到了一杯,递给李慈晏的时候,正好水进肚,把将要打出来的嗝压了下去。
看得李慈晏一笑。
这一笑霍云山正好看见了,这是真笑。一种只是李慈晏而非王爷的笑,放松的发自内心的一笑。看得霍云山心头一动,虽说李慈晏这小子细皮嫩肉经常被她腹诽,但是不得不承认的确杀伤力够大。受到影响,霍云山也放松下来,低头一笑,嘴角上挂着一粒芝麻。
霍云山道:“遇到个病重的孩子,昨夜凶险得很,离不开,所以晚了。你来有什么要紧事吗?”
李慈晏还举着那块枣糕,戏谑道:“没有要紧事就不能来吗?”问得霍云山无言以对,只好打个哈哈,继续吃,不过吃得慢了许多。
李慈晏举目四下看了看,说:“你这里布置得倒素雅。”
霍云山笑说:“这里就我几件衣物,还在柜子里,说这里布置的好你这分明是在自夸。”
说得李慈晏又笑了,手一抖,糕也掉了。
这时候枫琚推门进来,端上来几碟精致的小菜,还备了一壶酒。
李慈晏已经用过晚膳,霍云山这会儿已经吃了个半饱,于是她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地吃起来。
李慈晏一边饮酒,一边问:“住的习惯吗?若有什么不便只管跟我说,跟七爷说,让枫琚去办。”
“好,挺好的。”霍云山放了筷子,说:“正好有个事。”
“能办到的都定会尽力去按你的要求办。”李慈晏只差得意地拍胸脯。
霍云山笑道:“我想出去住几日。”
李慈晏举到嘴边的茶一顿,喝下一大口,问:“有什么不便吗?”
“那倒不是。来求诊的人多,耽误晚了回来麻烦。”
“我让七爷去帮忙把义诊摊子移到近些的地方。”李慈晏语速略快。
王府周围能有人来吗?再说她是要出去办点事。霍云山说:“人家才摸到地方,换了地方不好。而且在外面夜里出诊也比较方便。”
李慈晏忍了又忍,但是脾气还是从脸上带出来了。但霍云山知道,李慈晏不会直接拒绝,因为他虽然讨厌人忤逆,但是个要面子的人。才拍胸脯就自抽脸巴子,不是他的作风。
李慈晏闷坐了会儿,没同意也没反对,叫来铁七爷回怡性斋。一路上铁七爷就觉得不对,枫琚出来的时候说里头气氛融洽,可爷一脸不爽,小冷风嗖嗖直刮不像个融洽的样子啊。他没敢多说话,因为他了解李慈晏的脾气,这是爆发前的积蓄阶段。果然一到怡性斋,李慈晏就憋不住了,狠狠发了一通脾气。
“去,给我查,查她到底见了什么人,有什么事。”
铁七爷装傻,企图蒙混过关:“您说的是……”
李慈晏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七爷赶紧领命:“是,这就去,这就去。”脚下抹油,一走了之。
铁七爷第二天就知道了李慈晏发火的原因,霍云山这天晚间又没回来。他个人的想法是这有什么好查的,人家一个游医自然想住哪里住哪里。于是点了两个比较老实的两个人去调查霍云山。他所谓的老实,便是能力一般,但工作能保证合格,而且听话,不会因为活儿小而耍滑头闹情绪。
事实证明铁七爷眼光很准,这两个人愉快地接受了任务,开始尾随霍云山。
霍云山这几日早出晚归,偶尔不归,心思都花在了雷东狗身上,这孩子的情况很是凶险,高烧不退。霍云山费了很大功夫才让情况稳定下来。要说霍云山治外伤真是一把好手,毕竟军中这方面经验十分丰富,没过几日,雷东狗小朋友不仅退了烧而且人也清醒过来。
武峰和雷平自从雷东狗病情稳定下来,就不见人影了。霍云山只得亲自去抓了药来,转头的瞬间,扫到了角落里坐着的两个人,其实霍云山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防备心不强,但是这两个跟踪的人实在太老实,盯着人看被霍云山撞了个正着,不由得人不起疑心。
她这一留意,再问了店小二,得知这两个人在这里坐了大半天,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霍云山心中一动:莫非是上线?
她又大大方方朝两人看过去,按照常理,若是上线应该会给她个暗示,可这两人迅速转开视线。
霍云山迅速拐进一个小胡同。
果然两人紧跟着出门,刚到胡同口跟霍云山面对面撞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