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菲以己度人,从未想到白瑜会好心帮自己,甚至猜想这人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故意变着花样看她出丑。
这几天的挫败感,沈菲不能面对的同时,也在心里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她连丫鬟都演不好,怎么可能演好千金小姐。
白瑜反问:“你难道不就是千金小姐?”
在这个时代,沈菲的家境,绝对是优越于大多数人的存在,不然林导不会再三强调,要她好好说,不行就算了,主要看沈菲自己的意愿。
撇开个人恩怨,白瑜在这的工作就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斯琴开的工资又高,她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基本的职业道德。
斯琴昨天还打来电话,阿姨喊了声,沈菲不开门,也不下去接电话,阿姨本就不喜这姑娘,也就懒得管,最后还得由白瑜这个万能小助手出面,跟斯琴讲了下沈菲的状况。
斯琴和沈小姑有交情,也更敢说,但有些话也好说重,只能托白瑜代为转达:“我们这边尽力安排,她要是还不满意,那就没办法了,你跟沈家人说清楚情况,我们能做的都做了。”
沈家最不好说话的就是郑秀萍。
之前为着女儿演个丫鬟角色,郑秀萍还找过斯琴,斯琴把原著里几位姑娘和表姑娘的文字描述整理出来给郑秀萍看,形象符不符合,拿文字跟真人做对比,一目了然。
就连丫鬟,单论外貌,也不比小姐差多少。
自己女儿什么条件,郑秀萍心知肚明,也不好再说什么。
再者,她自己在职务上还有上升空间,作风尤为注意,不想这时候多生事端。
“你把话带到,工作做到位就可以了。”
斯琴以这样一句结束对话。
打工人没条件可谈,就算是不想接触的人,白瑜也只能暂时抛开个人情绪,先把问题解决了。
然而,白瑜找到沈菲说了一通,旧的问题解决,新的问题又出来了。
沈菲拿过剧本,把新角色的戏份看了好几遍,仍是咬唇犹豫道:“这姐儿结局不好。”
她的身份,怎么能演一个堕落风尘的落魄小姐。
白瑜压着一口气:“你看看原著里的角色,有哪个哥儿姐儿结局好的。”
本就是讲述两个大家族由盛转衰的消亡史,不死不残就算好的了。
好歹能演到剧终,到结局这里,更能引发观众好一阵唏嘘,是个非常有争议的角色。
说了这么多,已经是口干舌燥,白瑜心想这钱也不少挣,她已经尽力,斯琴问起来,她也有个交待。
又过了一晚,沈菲主动来找白瑜。
白瑜住的单人间,更方便说悄悄话。
沈菲更在意的还有她外貌上的不足,昨晚白瑜说的时候她就上了心,只是姑娘家自尊心强,不愿意面对这种承认自己不足的话题,但晚上又辗转反侧睡不着,想来想去,按耐下心头的抵触情绪,还是找来了。
“你真能把我画好看?”
“只要工具到位,不说有多惊艳,但在镜头前看着会不一样。”白瑜并非专业造型师,为了省钱,通过网上各种视频自学过一段时间,还跟朋友学过特效化妆,不说精通,但多少是有些经验的。
白瑜这样一说,倒是给了沈菲不少自信,面上笑容也真诚了不少。
“那好,我就信你这回。”
沈菲重新找到动力,精神面貌也变了不少,看到人也不吝啬地露出些微笑容,找林导说要请两天假,回家一趟。
林导正在跟几个姑娘讲戏,也没空多问,当即就允了,倒还希望沈菲回去后就别来了,他们也省了不少事。
有个身份明显高出一截的女孩混进来,轻也不是,重也不能,时不时闹个脾气,影响培训进度,后面正式开拍又得往后延期。
到了晚上,林导又来找白瑜,把明天的安排,以及白瑜要做的事,先给她讲好。
其中有一条,陪陈导出外,察看合适的外景拍摄地。
因着是古装剧,讲的又是大家族的故事,对外景要求更高,要找到环境合适,租金相对便宜的园林宅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还有就是,跟陈导一起。
一想到几次碰面,陈导看自己的眼神,白瑜就不太乐意。
直到林导又说了一句:“出外公干,另外算补贴,不会让你白跑的。”
看在钱的份上,白瑜也只能忍了。
打工人在外讨生活不易呐。
第二天一早,陈导就开着他从亲戚那里借来的小汽车来接白瑜。
这时候,不管是自己买,还是找人借的,能开小汽车的都是牛逼人。
陈导指了指副驾驶座,白瑜当没瞧见,自己拉开后座的门坐了进去。
出门前,她特意找阿姨借了点胡椒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陈导天生一对眯缝眼,一笑起来,眼睛更是看不到,看着不像是搞艺术的,但人不可貌相,国内数一数二的戏剧院校毕业,从事编导和后期工作,之前编的一部剧,还拿过不少奖。
是以,林导身为总导演,对陈导也是诸多客气,很听他的意见。
白瑜想到男人要她调查的那件事,二十年前,按陈导的岁数,应该就是学生身份了,就是不知道学校对不对得上。
存了心思要套话的白瑜,面对陈导的搭话也不那么排斥了,反而话赶话道:“我听他们说戏剧学校主要看北方和沪上两家,不知道陈导是哪家?”
陈导倒是没多想,一边盯着前头路况,一边回:“北方。”
接着,不等白瑜再开口,陈导又道:“林导也是北方的,她才叫厉害,还在读书就已经主导电影了。”
“这么厉害,林导真是女性的楷模。”
白瑜眼眸闪了下,之前听别人说林导是沪上的,怎么到了陈导口中又成北方的了。
二十年前,沈时钧的姨奶奶息影后就是在北方戏剧学院任教,然而没几年,运动开始,被学生写匿名信打成□□,曾经风华绝代的大明星就此陨落。
白瑜年轻人,又受时代的制约,信息不发达,对于奶奶辈的知名演员,是不可能太了解的,所以,该如何把话题引出来,也是个问题。
再者,那场运动的影响太大,大多数人都是避而不谈,唯恐祸从口出。
白瑜经过这几天的观察,本来觉得陈导的为人,和他过往的经历,最有可能,但这会儿又多了个林导,不得不重新审视了。
白瑜调整思绪,故作漫不经心地又道:“不对啊,我听赵姐说,林导是沪上过来的,家也在那边,怎么又成北方的,陈导你说错了吧。”
陈导摇头:“林导和我认识二十年了,你们又认识她多久,小赵也是这两年才到她手下做事的。”
“这样啊!”白瑜点头,像听故事般,“所以先在北方读书,毕业后再去沪上发展的。”
“也不算,应该说读了一半。”陈导见白瑜是年轻小姑娘,涉世不深,天真单纯的样子,也没怎么设防,就这么聊了下去。
白瑜也露出一副天真懵懂的表情,不解道:“读一半?辍学了?”
“也不是,转学,举家迁到沪上了。”
陈导握方向盘打个转,拐到左边路上,这一片有不少名胜古迹,百年以上的园林式宅子有好几栋。
白瑜也在看外面,套话的同时,时刻保持警惕,这一片古迹多,安保也严格,路上有穿着绿制服的人走来走去,倒也还算让人安心。
到了第一个路口,陈导又打了个方向盘,往右转,继续开,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白瑜眼看这一条路上没什么人,稍微放下的心又开始提上来,手握着老式的车把手,这门没锁上。
终于,再开了有二十分钟,到一个巷子口,陈导再往前一转,停在了一座颇为雅致气派的红漆大门前,门上还挂了牌匾,写着极为有趣的四个鎏金体大字。
来一碗茶。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大院,取的却是这样随意的院名,里头必不简单。
白瑜还没下车,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咿呀声,听得不是很真切。
但有着后世几十年的经验,白瑜也算见多识广,这座宅子应该是家极为高档的茶馆,不是一般人能进的。
白瑜拉开车门出去,往路边靠,在想要不要找个理由先撤了。
可一想到可观的出差费,她又迈不动腿。
陈导摇下车窗冲白瑜喊:“我先找个位子停车,你在这等等。”
就在这几分钟的时间里,白瑜内心经历着激烈的思想挣扎,一只脚已经抬了起来,忽而,一个夹着半生不熟普通话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有点耳熟。
白瑜下意识转身,就见那日在自助餐厅碰到的洋老板边挥手,边朝她走来。
“美丽的姑娘,我们是多么有缘,又见面了。”
外国友人就是这么直接,动听的话张口就来。
白瑜着实愣了下,要不要这么巧,世界这么大,居然又碰到了。
对方显然也没料到,跑得极快,几下就到了白瑜面前,见她还在发愣,指着自己道:“不记得了,史蒂夫,那天在餐厅里---”
一着急,又开始说母语了。
白瑜回过神,见对方已经伸出手,出于礼貌,也伸了下,然而在对方要握住她的手行吻礼时,她又稍一用劲缩了回去。
西方的礼仪,到这里就行不通了,水土不服。
白瑜仍是有礼地微笑:“有印象,你好!”
她还找了好半天的名片,找不着,只能作罢。
就在这时,陈导把车停好了,小跑着过来,瞧见白瑜正在跟一个洋人说话,而那个洋人,正好就是自己今天要见的,说要资助他们拍戏的大老板。
陈导跑得更快,一下奔到两人面前,喘着气道:“小白,你和史蒂夫先生认识?”
“之前有见过。”白瑜斟酌用词道。
洋人情绪外放,看看白瑜,再看看陈导,指着二人:“你们是一起的?”
“是的呢!”陈导赶紧介绍,“小白也是我们组里的工作人员,这回算巧了,幸好带的是她。”
听到这里,白瑜也算大致明白了,陈导说的筹资金,原来找的洋人做冤大头。
可真是机智,找财大气粗又看着大方的洋人出钱来拍国内的古典名著。
陈导在应酬这块还是拿手的,迎着史蒂夫,叫白瑜跟上。
“位子已经订好了,我们快进去,这里抢手得很,去晚了,位子就留不住了。”
白瑜原地停了几秒,最终仍是跟了上去。
一进门,就看到回廊那边,穿着戏服的女子挥着水袖,缠缠绵绵地清唱,房檐下还挂着一个大鸟笼,里头红红黄黄的好几只鹦鹉。
再往里走,穿过垂花门,又是一个小院,有人造的假山,小桥,穿着对襟长袍的服务生领着他们往左的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子走去。
白瑜仍是走在最后,在他们进去后,又停在门边,将门尽可能拉开,还对守在门边的女服务生道:“我鼻子不好,尽量让门开着,透气。”
“好的。”
屋内摆设也是按古代大户人家的标准布置的,白瑜扫过一圈,再次感慨,这一顿饭,怕是天价。
谁说这个年代的人不懂得享受,只是藏得深,寻常人窥见不到罢了。
史蒂夫坐定后,见白瑜没跟上,赶紧招手叫她坐在自己身边。
四方红木桌,三人各坐一边,还空了个位子出来。
但白瑜看她右边空着的位子,桌上也摆了一套陶瓷餐具,心里又是一阵忐忑,该不会还有人来。
跟两个不熟的男人吃饭已经是极限,再来一个,白瑜想上厕所了。
可她再一扫,发现房间里居然有厕所。
这就,不好整了。
史蒂夫抬起手,露出腕表看了下时间,小声嘀咕:“这个家伙,总让人等,真不好。”
用的母语,白瑜听懂了。
忽然间,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该不会,迟到的这位姓沈吧。
上回在自助餐厅,这位也是在等人,等的就是沈时钧。
才这样想过,一个高高长长的男人出现在了房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