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早上好啊,你去哪里耍?”雁连亭从书房出来,正抱着一摞笔墨丹砂到侯府凉亭,遇见常拥宸从正堂打着个伞出门。
常拥宸谅他昨晚上把自己弄回来,态度还行:“我去没尘宫。”
他说罢朝前走几步,快出门了,又疑惑回头:
“怎么,你不跟我一起去?”
雁连亭无语片刻,已然坐到凉亭里,准备齐全颜料画具,遥遥道:“初夏天气好,侯府荷花开了,本人略工于丹青,改日画完挂到房中去。”
“无趣。”
常拥宸哂他,随后出侯府上车,直往西镇天街。
正安侯前脚刚走,这姓沈的当即变换了姿态,拿出玉佩跟扶乩道宗通信:
【问道仙君,我已在人间四年有余,虽然时而遭受魔气侵扰,然而根本找不到神宗的驻地,天庭能不能给更多线索?】
话落,玉佩泛起光,在仙君神识里浮现金字:
【人间乱象是天庭动荡之果,乱象生魔,轮回仙君为人间解决乱象,自然有神宗出现。】
“……”
雁连亭默然收起玉佩,心有忧愁,写诗作画勉强消解。
——那边,常拥宸停在没尘宫,沈扶自觉过去给小侯爷撑伞,而后步入厅堂,将怀里的东西交予他。
“侯爷,这是孟府账单明细,手下都帮您查明了,他确实是京城中与西南翠蹊谷往来最为密切的官员,府上每月都要购入一批翠蹊谷的香药。”
常拥宸翻开账本,其上大额数字是与翠蹊谷的交易,然而他并不怎么了解那些药材的功效。
“孟少翁此人一直标榜清正廉洁,皇帝欣赏他正妻去世后一直未娶,唯一的长女孟中夏又聪慧过人,而他又没什么病症,这般看来,他府上对药材的需求不该这么大。”
“您不是从四年前开始,在翠蹊谷买安神香吗,不若将这些药材记下,去询问谷中药师呢?”沈扶思考。
常拥宸摆摆手:“药师不会透露**的,只会给来着对症下药。翠蹊谷与外界神秘隔绝,不把珍惜草药供应给这边的药坊。”
“那这线索又没了。不过既然沈笑空回来了,沈府之事不查也罢。”
“可是我还是觉得他很奇怪……”
常拥宸的话旋即又转了:
“沈父为人正直,为大景朝呕心沥血,死于政敌最有可能,就是为了我们大景国祚延续,也得扫除残害忠良的奸人。”
沈扶默默听着,颔首,抱拳退下。
无聊之际,常拥宸想起淮阴世子给他的任务,于是他拿出被退回来的扇子,一拍桌子起身上街。
小侯爷一袭大红衣驻足在文人书画摊点,观摩半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回神时,旁边的姑娘已经跟他打了两次招呼了。
“见过正安侯,”说话人正是孟中夏,“正安侯如今也爱好书法字画了?”
常拥宸听着尴尬,只将淮阴世子的扇子转交给她:“孟千金属实想多了。不过我表兄确实有一柄极好的扇子,他昨日来京城,让我送给你,且祝姑娘巾帼芳华,前途无量。”
孟中夏不推辞,接过扇子展开一看,却见其上,龙飞凤舞歪扭着俩大字:
仲夏。
扇上不像寻常文人雅士绘着花鸟图,反而是邻家小女娃嬉皮玩乐的图景,然而反过来,就成了天涯沦落的伶仃瘦马,一红一白,似乎意有所指。
“……”
孟中夏沉默,还未来得及道谢,管家便急匆匆跑过来,找到她,汗流浃背:“小姐、小姐出大事了!”
管家犹豫不决地看了旁边的正安侯两眼,而后拉住他家小姐的袖子,扑通跪地:
“京郊慈幼坊掌事报官,孟老爷、老爷他,他死了!”
蓦地一声,折扇摔落在地。
……
次日凌晨,皇宫宣德殿,孤灯续昼。
皇帝李珩的神情在冠冕下辨不清,垂帘的太后却隐隐阴沉愠怒。
“孟元老为人忠正清廉,是何人竟然如此狠毒,在青天白日下将朕的爱卿残杀、抛尸到京郊马粪林!?”
“刑部的人可去看过了?陈侍郎,你来说说看。”
陈出塞上前一步,挺直腰背严肃道:“回禀陛下,臣已与人已验过,孟元老一半死于他杀,伤口在咽喉,类似剪刀一类的凶器;一半死于药物致幻,才致使没有反抗还手能力。”
“那可有凶手的线索了?”
陈出塞:“手下的人在抛尸地点马粪林四处搜寻,凶手行迹隐蔽,但还是被我们发现了些许破绽。”
常拥宸在前排站得昏昏欲睡,巴不得孟少翁死不瞑目,然而就这时,陈出塞上报了个特殊的线索:
“掩盖孟元老尸身的那层马粪里,有一个未能被消化的圆形物,黑白色,看起来像棋子,或者,从什么摆设上抠下来的配饰。”
配饰?
常拥宸醒了神儿。
“那都是何人在京郊放牧或者倾倒秽物呢?”
某些大臣抓准时机,当即插话:“回禀陛下,京郊有正安侯的红尘寺,没尘宫,还有长公主府的护京练兵场!”
常拥宸不屑地白一眼,站累了还能换条腿撑着,当即反唇相讥:
“呦,户部侍郎,你怎么不说那离得最近的,分明是您名下的云霞歌楼呢,难道云霞楼的马匹和您一样从不在家里如厕啊?”
——户部的王侍郎妻妾成群,流连妓院,这等**没尘宫也是打探得一清二楚,耳听得被抓住把柄,王侍郎又垂着头不敢说话了。
皇帝心里一清二楚,碍于权力牵制,不能把人怎么样,还是抬手道:“那正安侯,依你看,这案件该如何处理呢?”
常拥宸上前一步,作揖道:
“陛下,您可还记得孟元老的长女?人既已通过殿试取得斐然功名,理应授予一官半职。”
“然而臣亦听闻,朝中有人不满女子为官,所以百般阻挠,何不就将此案交给孟氏女状元,倘若能在规定期限内破案,就遂了人家的意愿,接手孟元老的职位,顺道解众人疑心纷纭。”
孟中夏如此有才,皇帝本想将其纳入后宫,然而前者不愿,也就不了了之。然而女子为官……本来参加科举就已是破例。
这时,垂帘的太后发话:
“皇帝,依我看,正安侯此番说的有理。”
“骨柔至亲鞭策之下,孟千金定然不会放过凶手;反之,若是在此条件下,她还不能查明真相,我想……孟小姐也会因羞愧而安分守己,重新回到闺阁去吧。”
……
早朝下,外边天空刚刚擦亮,还有些青黑色,大臣们陆续回家去,常拥宸一脸怨气,孤零零走在后边慢吞吞的。
宣德殿下一百八十八级台阶,走到最后只剩一个人。
侯府的马车停在跟前,常拥宸太困了,使劲闭眼想清醒一下,伸手过去:“竹匀——这正安侯我不当了!”
……没抓住他家小内侍的手,反倒被塞了一袋子热乎乎的糍粑。
沈笑空笑盈盈的目光撞入视线,常拥宸眼睛往四周扫一圈,才说:“你怎么来了?”
马夫在前边驾车,车内安神香浅淡缭绕。
“趁热吃吧,早集可没有卖的,这可是我在我老家学的手艺。”
“啧啧,寒窗苦读数十载,沈大才子果真与旁人不同,生活看来是有滋有味呢。”
沈笑空心说这小侯爷果真是,不阴阳人不痛快,简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是,是啊,若不是十八岁那年——”
常拥宸不客气,很挑剔地尝了一个,发现意外地不错,于是不说话了,就安安静静地吃,一瞬间,张扬艳丽的眉眼乖顺下来,氛围当即变得大不一样。
沈笑空默默看着,抱着胳膊默默看着,而后往后倚,颔首低眉,温文一笑。
……若不是十八岁那年,看见奉天楼中,戏台下为有情人祝愿的正安侯,他就不会努力追逐功名上京,而是在故乡杭州摆摊卖糍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