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里可是一夜无眠。
谁也没想到四个半大的丫头片子,能硬生生在审讯室里扛一宿。宿舍里没有监控,现场又被四个女生处理得干干净净,所以目前来说,除了尸体上那三组指纹,再没有其他指向性证据了。
至于现场搜到的那把美工刀,是凶器无疑,但这把刀上凑齐了她们每个人的指纹,也没办法拿来指认凶手。
周巡横在审讯室玻璃窗的另一边,身上盖了件不知道是谁的外套,四仰八叉睡得正沉,大概是熬了一晚上,到天亮才刚合上眼。
小汪在他身边倒是精神,聚精会神的正在翻阅着什么资料,不过脸色瞧着也不太正常,两条眉毛都快拧成一整根了。
玻璃窗里,坐着个女孩,蘑菇头,十四五岁,看样子也是一宿没睡,昏昏沉沉的趴在桌子上,两只被铐住的手垂在外面。
审讯室的外门缓缓打开,动作很轻。
“关队……”小汪刚要站起来,被对方抬手拦下。
“这什么情况?”关宏峰见屋里至少睡了三个人,不由得放低了语气,“怎么审个学生审成这样了?”
小汪苦笑着摇头,没说什么,把手里的审讯记录递了过去。
关宏峰翻了几页,密密麻麻的文字上几乎只有警方一边的记录,整整六页纸,这位女学生一共就说了三句话——“我饿了。”“有水吗?”“还有吗?”
“都是这样吗?”关宏峰也皱起眉头。
“就这还算说的多的,另外那个姓沈的姑娘,从进来开始半个字都没说,一声不吭就算了,连饭也没吃,水也不喝,不知道的以为要绝食就义了。”
还没说两句话,周巡翘在桌子上那只脚掉了下来。
“……嗯?”他猛然惊醒,揉了把脸,“哎,老关。”
转椅转过半圈,周巡才看清楚站在那的是谁。他坐直身子,重重打了个哈欠,肩上那件外套滑到腿上,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表。
“刚来?”
关宏峰把审讯记录放回到桌子上:“没。刚去找了趟亚楠,想看看尸检有没有什么新进展。”
他把手插回大衣兜里,握了握兜里的那个小盒子:“遗憾的是没有什么新发现了。我刚来的时候看见一群人在门口争执,是学生家长吗?”
“对,”周巡站起身,试图让自己快速清醒,“争执?怎么外面吵起来了?”
关宏峰回忆了一下:“不太清楚,貌似是和一个老师在吵架。”
“是那个姓冯的吧?”周巡猜出了大概,“害,甭管他,那语文老师嘴厉害着呢。”
“是,我看他一个人在那舌战群儒的,也没个警员劝架。”
“哎哟劝什么,我之前叫了好几个去帮忙,全让他给打回来了。”周巡摆了摆手,“他现在就是两头骂,家长也骂警察也骂,就铁了心非说他家孩子是三好学生,说我们警察诬陷他家小孩——之前在学校没见这老师这么厉害呢?”
“毕竟家里孩子没了,有怨气是肯定的。”关宏峰摇头。
周巡忽然想起什么:“诶,汪,学生信息你收拾出来了吗?”
“在这呢——”小汪把一厚摞资料推到跟前,“二零三这四个学生的,冯天成的,他那三个室友的,还有两个月前坠楼的那个姑娘,都在这了。”
周巡看着这一桌子东西发愁,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来,皱着眉挠了挠额头。
他拉开椅子正准备坐下,忽然审讯室的门又开了,一个兴奋的声音响起:“周队!”
“——哎,关队也在?”小周冲进来,迎面看见了关宏峰,“说了说了,我们那个屋的姑娘说话了。”
几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周舒桐小跑着介绍情况:“刘馨玥,十四岁,她说所有的事情都是那个姓沈的孩子策划的,包括什么盐酸啊,什么割腕啊,支走宿管阿姨,还有后续处理现场,处理尸体什么的。”
“沈什么来着,沈玉珂对吧?”小汪检索了一遍自己的记忆。
“对对对,”小周点头,“据这个刘馨玥所说,冯天成多次给她送礼,而且还对外强调二人是情侣关系,导致刘馨玥被很多曾经被冯天成欺负的同学敌对,甚至霸凌。”
“而她的室友们知道这回事以后,也帮她出过很多办法,包括但不限于告诉老师,但都没有什么成效。直到某一次周末,冯天成把刘馨玥约到教室,美其名曰探讨学习,实则对刘馨玥进行了猥亵行为。”
“当时正巧有老师路过,所以这件事就被打断了,但冯天成放出狠话,类似什么‘我一定会得手的’这种话,给刘馨玥直接吓病了,在寝室躺了一周都不敢出门。”
小汪终于听明白这个故事:“所以这群姑娘就计划把他弄死?”
周舒桐纠正道:“按照刘馨玥的说辞,这一整套计划和她没关系,是由舍友沈玉珂计划,并由其他三名女孩共同实施的。不过这一点的真实性还需要考证,我看她吓得不轻,很有可能是因为害怕被定罪才这么说。”
周巡推开另一间审讯室的门,玻璃窗里的姑娘坐的笔直,两只眼紧闭着,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
“怎么样,说了吗?”他拍了拍守在外面的警员。
警员摇了摇头,一脸苦命样。
周巡抓了把头发:“汪,去换出来。”
“得嘞。”
小汪刚准备开门,却被关宏峰叫住。他凑过来,关宏峰在他耳边低声交代了两句什么,于是小汪警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歪着脑袋想了两秒,随后才点了点头。
“——我懂了,那我去了啊关队。”
他推门进去,拍了拍原本正在里面询问的警员的肩膀,把人换了出来。
小汪坐下,开始做戏。
他先是装模作样的翻了翻先前的审讯记录,然后两手一揣,一脸轻松的抬头看着对面的女孩。
“醒醒嘿,”他打了个响指,“沈玉珂,对吧?别挺着了,问你几个基本信息就能走了。”
这几个字显然起了效果,女孩显然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话,猛地睁开眼,看见笑的阳光灿烂的汪苗同志。
一旁做记录的警员瞥了他一眼,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继续噼里啪啦的打字。
“沈玉珂,十五岁,初二,没问题吧?”小汪往后一仰,“别害怕啊,你的舍友刘馨玥已经招供了,她已经交代了详细的作案经过,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是被胁迫的。”
见女孩神色慌张了不少,他继续道:“我们警方的尸检结果也已经出来了,冯天成的尸体上提取到了三个人的DNA。所以我们现在需要跟你核对一下作案过程,如果没什么出入的话,你就可以走了。”
三个人的DNA,但他可没说是哪三个,前后信息一综合,沈玉珂自然会以为少的那位就是她。
“你放心,我们警方绝对不会随便冤枉人,是你做的就是你做的,不是你做的也赖不到你头上。”
小汪说着,把自己随手带进来的那份资料打开。一旁的记录员歪头看了看,就是一份再普通不过的学生家庭信息——他甚至把资料拿倒了。
“据刘馨玥所说,周五晚上,是她负责去引开宿管阿姨,随后,赵雨晴和韩熙悦两人负责和冯天成的室友交接,把人架到你们宿舍去。进了宿舍以后,两人把冯天成塞到你们卫生间——与此同时,你唯一负责的一件事,就是把那把美工刀递过去……”
“不是!”沈玉珂终于自乱阵脚,“不对,不是这样的,那天明明是我——”
小汪故作严肃道:“你可想清楚了再说啊,替他人顶罪可是违法的。”
“这件事和她们没关系,是我去引开刘阿姨的!”她拍了下桌子,“是我叫她们把人放到厕所去,是我拿的刀,是我杀的人!”
周舒桐在玻璃窗外看的一愣一愣的,眼瞧着小汪还在极力给那个女孩撇罪,劝她不要乱说话,反而是那学生自己一个一个的往上顶——这个也是她做的,那个也是她做的——奇了怪了,之前绝食的时候不是很决绝吗?
于是她问出口了:“这,这怎么自己就……?”
周巡替关老师回答了这个问题:“不能用大人的思维看这些孩子,她们先前不说,无非是因为笃定警方拿不着证据,坚信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这回好了,同伙也招了,证据也找到了,她这第一层心理防线就算是破了。”
“几个学生里,这个沈玉珂是最硬气的一个——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这是拿自己当救世主呢。我猜她应该确实像那个姓刘的丫头说的一样,是整个案件的主谋,而且这个年纪的孩子,正值叛逆期,多多少少都有点英雄情结在吧?把她从这个案子里摘出去,降低她在这个案子里的重要性,让她以为在警方眼里,她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多多少少会起点效果。”
周巡一边说着,一边看了关宏峰一眼:“只是我没想到这么快就撂了。”
关宏峰回看他,补充道:“而且你们忽略了一点,从整个案件来看,这个‘主谋’应该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不论是把人骗到女寝里的手段,还是处理现场和转移尸体的办法,再或者是她‘多此一举’毁坏尸体面部特征的行为,都能体现出她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至少她自己这么认为。”
“坎宁安定律,比起回答问题,人们更习惯于反驳错误,这一点在爱自作聪明的人身上更容易体现。”
或许沈玉珂打一开始就准备一个人扛下来所有事情,她很快就交代清楚了作案经过,和警方推测的没什么出入。
冯天成被扔到卫生间里后,她毫不犹豫的用美工刀划开了他两侧的手腕。
先是左边,然后是右边,四个女生就站在那,一声不吭的看着鲜血喷溅出来——开始是喷射,然后血迹的高度越来越低,最后拧成一小股一小股的,顺着地砖流到下水道里。
一直到再没有血流出来,地上的人像被人摘去了颜色图层一样,肤色都变得灰白。
死透了吧?赵雨晴冷不丁的开口。
肯定死透了。沈玉珂笃定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