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怎么答应来看艺术展了?不是一直对这东西不感兴趣吗?”
“权当散心了,换个地方清净清净,再说了,这不是符大小姐邀请我吗?我怎么敢不来?”
杨树原本抓着挎包带子的手一把挽住了符文今的手臂,被人假装嫌弃地推了推,又贴的更紧了些。
“你少说这些好听的话来搪塞我,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又是因为白杨?”
杨树的动作一僵,而后整个人的肩膀都垮了下来,沉默了几秒,这才回答道,
“是也不是。”
“愿闻其详。”
“就是我们俩上回吵架的时候,他说我不了解他,只按照自己的想象去约束他,所以当我打破幻想的那一刻才会那么生气,回去以后我自己想了想,发现我好像确实没怎么认真去体会他的生活。
就像他喜欢的这种画展和艺术展,即使是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是自己去看或者约着朋友一起,因为他知道我没兴趣,也不喜欢,但是现在回想起来,这样真的很怪。”
杨树看着悬挂在头顶的垂下来的画框黯淡了眼神,叹了口气说道。
“但你们俩不都已经分手了吗?难不成你还想旧情复燃?可别了吧,我看着都累了。”
“才不会,我已经完全放下了好不好,”
杨树不等得符文今继续说出自己的怀疑,赶忙就出声解释道,生怕眼前人再误会了,
“我就是反省自身,精进一下社交技能嘛,而且我前段时间刚交接了公司的业务,人家新任总裁上手,我总不好一直呆在公司里看着吧,显得我多不信任一样。”
杨树这人做事雷厉风行,说是要回去读书,这边国外的申请才刚提交上去,那边便召开了股东大会宣布要退位让贤。
新上任的总裁是李青云朝她举荐的,外聘的经理人,金光灿灿的履历看的她都要自愧不如,但还是要有一段时间的试用期。
毕竟是父辈的心血,总不好全部败坏在她手上,因而将公司的业务对接完之后,杨树便没了事情,若非是符文今前几日询问她是否要来北京看场艺术展,她怕不是要在家里窝成了一朵蘑菇。
“你倒是看的挺开,那么大一个公司,说不要就不要了,要不然说我们杨大小姐对学术爱的赤诚呢。”
这次在北京画廊举办的艺术展是个联合展览,主题选择的遗忘,因此除了有一些知名摄影师的作品以外,还有书法和饰品展示,符文今对于那个放置在沙子里的鎏金戒指十分感兴趣,可惜摄像头几次凑近都对不上焦,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拍了段视频。
“你少开我的玩笑,我股份还攥在手里的好不好,再说了,我去读书又不是纯搞研究,我选的导师方向和现在的计算机领域也相关的好不好?说不定我之后会成为互联网打工人也不一定。”
杨树终于妥协自己确实没有艺术的天分,无论如何她也没有办法像符文今和白杨一样,对这些“毫无逻辑”摆放在展厅里的“死物”有些许的通感,所见即所得,她确实想不到更多。
“你以前不是想留校当老师吗?现在换理想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通过这段时间我也想清楚了,我并不是喜欢某一种事物,我喜欢的是漂泊不定的人生,安于一隅对于我来说实在太无趣了。
我想要四海为家,今天在南半球入睡,明天就可以看到北半球的日落,这样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永远猜不到下一刻会是什么样的,人生才能永远对未来充满希望。”
杨树说完以后自己低头笑了笑,回忆起她在某次社交软件上无意刷到的白杨的一段采访,《青红》收尾的一段主创花絮,她本无意点进去,但却鬼使神差地在主持人问出那个问题时停下了划开的手。
声音平和的女人坐在幕布之前,黑色的背景让两人的对话都变得严肃起来,她开口问道白杨为何会选择成为一名话剧演员,以这样的问询开头,实在是有些太过直击心灵。
对面的男人在短暂愣神后眨了眨眼,仍是那副温顺的样子,开口的话却是与他这样乖巧的外表截然相反,
“因为不想只活一次,”
白杨笑了笑,在捕捉掉对面人一瞬间的惊讶之后,又继续说道,
“每次站在舞台上的时候,我都觉得特别的兴奋,因为那是一个崭新的人生,是代替别人活一次的机会,我们作为人类的一生实在太短了,甚至有些人的命运从出生就已经注定了,所以一眼就望得到头太没意思了。
而演员这个职业则是给了我们选择的机会,选择你要出演怎样的人生,而在线下的舞台上,你也只有一次机会,这是最接近生命的体验,没有什么比成为一个话剧演员更美妙的了。”
“那中间没有想过放弃吗?毕竟国内的话剧市场的受众范围还是不够大?”
“没有吧,”
白杨肯定地摇了摇头,
“我一直认为人做事情不要看值不值得,有没有意义,因为一件事情只要做了,他就一定会有它自己的意义,只是在于你有没有发现。
其实我在国外那几年,也演过非常多的话剧,一年可能都在剧场里连轴转,但是那样的状态对于演员本身也是一种消耗,那段时间虽然工作很满,但是我整个人的状态却是非常差的。
我发现我逐渐不理解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外人看上去好像是功成名就,但是实际上我自己是非常迷茫不知所措的。
就是日子也能这样过下去,但是你能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干喜欢的事情,所以在及时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我选择了离开,在回国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我之后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要出自我的本心,我要自己掌握人生的舵盘。
所以后来才会有《青红》这部剧,黄导的剧本写的非常好,韩烁的角色也非常吸引我,我觉得这才是在真正地做话剧,所以我也希望以后能争取到更多这样的机会。”
在这样的结尾下,之后大多数的对话都是重新围绕起了对《青红》这部剧的理解,杨树不知道这个采访是白杨什么时候去录的,在他们分开之前,或之后,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突然就此明白了人有时候就是一期一会的缘分,该遇见的总会遇见,该离开的撕心裂肺也无法挽留,就如同她和白杨一样,无论再怎么费尽心思逃避,到了最后还是免不了要践行这场注定的缘分。
而这样的纠缠要直到很多年以后的某一天,在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时刻,才惊觉你们相遇的意义,原本便是为了陪对方走一程,不必再见。
白杨在过去某个时空回答的问题点醒了现在的她,让她在如今终于明白了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也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那么这就够了,他们俩谁都没有错。
“你能想明白就行,别的我也劝不了你什么,反正多回国看看吧,你姐姐我可不是天天都有外派的机会的。”
“你这都自己当老板了,还不能决定行程啊,这可太憋屈了。”
即使知道符文今从来不会反对她的决定,杨树也不免在此刻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感到了一丝放松,她释然地点了点头,又出言开始调侃道。
“大小姐,出国是要花钱的呀,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是个缺心眼富二代,视金钱如粪土啊,我们普通打工人还是要生活的好不好?”
符文今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夸张的表情还是不免地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杨树不好意思地挡了挡脸,赶忙示意她小点声说话。
“好好好,知道你不容易了行不行?你小点声说话,别人都在看我们了。”
“看就让他们看呗,又不会掉块肉。”
符文今虽是这样说,但还是自然地降低了自己的声音,他们今天来的时间凑巧,工作日撞上大早起,即使这个艺术展开在了主城区最繁华的一条街上,此时也不免有些冷清。
除却符文今和杨树这两个瞎转悠的,场馆里大多是些老人或者专业的摄影师,工作人员穿着统一的黑色服饰站在不同的转角处,临在近旁的,已经往他们这个方向看了好几眼了。
“我还一直没有问过,你不是前两天还在广东吗?怎么大老远地跑来北京来了?就为了看这场艺术展?”
杨树摆出一副狐疑的表情,似乎眼前人要是不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她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个事情说起来很复杂的你知道吧。”
符文今脸上露出纠结的神情,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快点交代,是不是又是为了追人?”
“你可别瞎说,哪有这回事。”
符文今此人情史丰富,自然追人的手段也是了得,但她也从未因此而避讳些什么,因此若是她说没有,那必然就是没有的,杨树为自己错失了一个八卦的好机会而不满地皱了皱鼻子,但还是不死心地想要知道真相的全貌。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上回出国的时候偶遇了一个女生,也喜欢话剧,就多聊了几句。
她也是学艺术的,现在算是半个自由画家,后来临走的时候她提到自己有作品在国内展出,只可惜学业太忙回不来,所以就把票送给我了,所以我这才想着过来帮她拍两张照,也算是弥补人家的遗憾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这故事听起来还挺浪漫的,”
杨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她的画在哪呢?我们刚才看过了吗?你倒是给我指一下啊。”
“就前面一点了,要不是你刚才非要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我们肯定早都逛到了。”
符文今指了个方向,手还没落下,就被杨树拉着快步朝着前方走去,直到两个人停到了那幅画作面前,
“江…珂……,对的,没错,就是这一幅。”
符文今将作者对上了号,这才往后站了站举起了相机,示意杨树往旁边躲一下。
“这个女生英文名字就叫KK吗?”
画中大幅的笔触描绘的是潮湿的雨夜,主体部分则是由一条望不见尽头的街道和一辆寻常的黑色车辆组成,站在车旁的两个人物通过服饰能看出来是一男一女,只是都没有五官,因而无法从中猜出他们的心情。
但是从大开的车门和全部倾向女孩的伞中,也大约能够想象到一些情节,这是幅再普通不过的写实画,而杨树却是在看见那个画作右下角熟悉的签名时,不禁有了些许的猜想。
“她叫KIKI,k,i,k,i,四个字母,但是这种落款不一定都要用自己的名字,她可能就是签着顺手吧。”
符文今正低头查看着相机里的照片,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这才选到了最满意的一张,而后抬起头看见杨树原本打开手机摄像机的手又落了下来,不明所以地戳了戳人的手臂又问道,
“要不要我把照片发你一份,反正我都是要传到手机上的。”
“不用了,我对这些东西没兴趣,你不是一直知道的。”
杨树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将这副画作拍给王煜诚,她的眼神再次落回在展柜下方关于画作的介绍——“我和你共享过一个潮湿的雨夜,也算曾经圆满,而遗忘就是我最好的不打扰,我不遗憾。”
既然他们彼此都不遗憾,那她又何必画蛇添足,为两个人徒增烦恼。
“行吧,那我们走吧,这差不多也快逛完了。”
符文今不知道为何杨树的情绪突然低落了下来,只当她对这些实在没兴趣,逛得累了,想要早点出去,于是便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可以,那我们去吃——”
“杨树?”
可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却是打断了杨树未说出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