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树 第2章 第 2 章

“杨总，项目的策划案我已经发到您电脑上了。”

杨树隔空比了个收到的手势，这才坐回了电脑前打开了桌面上的文件夹。

从父母的匆匆离世到如今，她整日里都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永不停歇的机器一样，这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独自一人撑起了整个公司。

但是近来行业的运转不太乐观，身处这个不断变化的时代，他们都明白只有转型才是唯一的出路。

可是传统行业根深蒂固的运转方式让她无法大刀阔斧地进行整改，而她在美国学的那些东西说到底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到了实际的时候，还是得靠那些已经盘根错节的人情网络，但恰好这正是她最不擅长的事情，而更可悲的是，如今她又失去了长辈的引导。

杨树烦躁地解开了衬衫上的第一枚扣子，在眼花缭乱的数字报表里她想起从前班主任夸赞她少见的数学天赋。

那时真以为自己是绝无仅有，可如今写字楼里千千万万，也不过都是芸芸众生。

现如今递到她手里的几个项目都是人工智能相关的，最适宜他们这种传统工业进行创新，只是这个行业风口更新换代的实在太快，具体的调研还是得她自己去了解。

维持着一个庞然大物不至于让它倾倒，杨树想，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为难她的了。

揉了揉自己发痛的太阳穴，杨树看了眼右下角的时间，起身想要扣上电脑时，却不小心点开了邮箱上那个刺眼的小红点，是那个人。

“黄先生，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我之前以为你还是个学生。”

杨树是个善于主动打开话题的人，她大多数时候显得冷漠是因为人际交往已经消耗了她太多的精力，而在这类场景中，她的朋友们大多评价她为如鱼得水。

“真的很巧，你上次走的太快了，我拿完行李以后就已经不见你的影子了。”

黄元贠今天穿的是一身浅蓝色的条纹西装，很适合他，衬得他整个人的肤色变得暖洋洋的，杨树还注意到他今天应当是做了妆发，因此这套服装的来源应当并非是那么简单的。

“你知道的，凌晨那种时刻我只想快点回家，何况我蓬头垢面的，也不想在外面呆那么久。”

“怎么会，我觉得你当时和现在一样漂亮。”

“你很会讲话，但我不得不说，你今天也看上去十分有魅力。”

“是吗？谢谢你，我只是去帮朋友了个忙，妆发还没来及卸。”

黄元贠在说谎，不过这谎言真假参半，所以他也不怕杨树盘问，他原本只是剧组的编剧，只是今天有个群众演员临时堵在了路上，他这才被赶鸭子上架上了场。

左右没有一句台词站定几分钟罢了，并不耽误他什么工夫，灯光昏暗的角落自然也不会被观众所注意。

因而从下台再到卸妆来回不过换身行头的时间更是绰绰有余，可朋友无意之间夸赞的一句漂亮让他借走了这套服饰，如今看来，它也发挥了自己应有的作用。

“是演的你在项目书里提到的那个剧目吗？”

“不，那是我自己写的剧本，还只是在筹备阶段，当然就算真的要演，我干的也是导演的活，不会上场的。”

黄元贠将自己带来的复印件毫不设防的摊开在桌上，这才眨了眨眼睛，又看向了杨树。

“原来如此，但我很好奇，你应该明白我们公司是做传统工业的，跟文娱行业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何况我本人也并不是学艺术出身，你这份策划案投到我的邮箱里，我很难不怀疑你是写错了邮箱的某一个数字？”

“当然不是！”

黄元贠急于否定样子让杨树无端地想到扒拉主人裤脚的小狗，太急躁了呢。

“但没关系，既然我来了，自然也有我今天坐在这里的理由，你应该知道虽然我对你们行业并不了解，但是我注意到你现在已经拉到了一些企业的投资，以及一些背靠的剧院？

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我只是很好奇一个简介上只有学习经历的大学生，是怎么得到这些丰厚的资源的。”

杨树在那份策划案的最后看到了许多她正预备联系的人脉和资源，因而这份原本与她并无关系的剧目便因此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当然，她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这个都是我爸妈帮忙的，我刚回国，自然是拿不到这么好的资源的。”

黄元贠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他不自在的两只手搭在膝盖上，手指交错着揉搓个不停，像只被雨淋湿了的小狗。

“原来如此，那你把这份策划案投到我们公司的意义是？”

“因为我想见你，我在网上找到了你的资料，但我发誓我只是试探投给了那上面的邮箱，但没想到你真的能看到。”

杨树看着他竖起的三根手指不置可否的扯了扯嘴角，接着身体后仰，了然了面前人的用意。

“那你想见我是为了什么，萍水相逢，我不觉得有什么一定要再见的理由。”

杨树习惯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示好和搭讪，即使她已经将自己全副伪装成了一个不近人情的人，但是这种躲不掉的“桃花”还是会不时的发生。

“我们上回没有留下联系方式，我心里总是后悔。”

诚恳的话语以及极其富有无辜性的学生脸，杨树想，他应该很少遭到拒绝。

“那你现在有了，从邮箱联系我可比电话快多了。”

杨树甚至没有犹豫片刻就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她不太喜欢在无谓的事情上纠缠，何况她已经让步。

“那个剧本你看了吗？你觉得怎么样？”

黄元贠看上去非常努力在转移话题，似乎是不希望这个简单的会谈就此戛然而止，而同时他也有些自己的私心，想要得到眼前人的看法。

“我看了简介，只知道是个老故事，一对恋人因为一些不可抗力而被迫分开，多年以后又重逢是吗？

没想到你们年轻人还是这样念旧。”

杨树于艺术上并没有什么天赋，品鉴能力也是泯然众人，正如同她觉得那个剧本没有什么创新一般，就算是珠玉在前，她也只觉得那是块石头。

只是没想到的是，黄元贠这个在美国学导演的学生，竟然也偏爱这种戏码。

“是啊，他们年轻时候是那么相爱，爱到可以为对方去死，但是最终却被迫分开了很多年……”

黄元贠说这话时，眼睛始终试图与杨树对视，不过好在他们都不是过于腼腆的人。

“是吗？这世界上兰因絮果的事情本来就很多的。”

这像个委婉的托词，或者是过于刻薄的居高临下，杨树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如此回答了面前人过于真诚的讲述，也许是她还不习惯面对陌生人过于直接的剖白。

“是啊，所以人们才要勇敢一些，因为有时候错过了就是遗憾一生的事情。”

黄元贠似乎也感觉到自己显得太过急切了，他甚至开始怪罪自己今天为什么要穿这套衣服出来。

这让他显得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所以他说出来的话也因此变得像是讨要糖果的孩子，我一下子说的太多了，他想。

“如果你真的想的话，加一下我的微信？”

杨树最后还是不忍心打破小朋友过于热烈的期望，他的耳朵都快要垂下去了你看到了吗？

杨树无奈地将社交软件切换成了自己的私人账号，然后眼睁睁看着面前小狗的眼睛变亮，她在这个瞬间再次确认，他的瞳仁真的是纯黑色的。

“明天的饭定在中路那家私人会所了，今晚直接去我家吧，这样出门方便点。”

这辆奔驰的副驾驶俨然成了杨树的专座，从未调整的座椅位置和熟悉的保温杯，如果不是因为她知道杨不止这一辆车的话，也许真的会萌生一种他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人的错觉。

“你本来也不是来跟我商量的不是吗？何况我人现在已经在你车上了。”

杨树脱掉鞋子缩在杨给她准备的毛毯里，其实她并没有平日里看上去那般喜欢高跟鞋，或者说，在第一次参与正式场合之前，她才买下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双高跟鞋。

裸粉色漆皮，六厘米高跟，专柜里橱窗中最亮眼的一件，没有什么实在不能妥协的天真和倔强，什么场合该做什么样的事情，这是她很早就明白了的道理。

在那后来，她又为着不同的工作场合买下了无数双高跟鞋，心血来潮的时候，她也会跟着朋友们一起去定做一双最适合自己的。

因而在外人看来，她和所有对高跟鞋心生向往的女孩并没有什么不同，于是在遇到杨以后的第一个生日时，当他拎着一双格格不入的运动鞋站定在穿着一身华丽礼服的她的面前时，她觉得自己似乎被看穿了。

“我看你总穿的那双球鞋似乎是很多年前的款式了，刚好他们家出了新品，我给我们俩一人买了一双，你知道的，我不太会给女孩挑礼物。”

白杨是个太过聪明的笨蛋，他笨在他们俩明明只是相识甚晚的普通朋友，却有意撩拨。

他笨在自己明明是个人尽皆知的花花公子，却试图把眼前这个已经看透了他的女生当做猎物。

他笨在他明明一身顽劣却总是装的光风霁月，可他唯独一点聪明，聪明在他歪打正着，聪明在他一见钟情下的片刻真心。

而杨树为了这么一点她曾经惊鸿一瞥的真心，便就此爱了他这么多年，半分道理都不讲。

“都说了明天要介绍朋友给你认识，你要是找不到地方的话，不还得是我去接你。”

她懒得拆穿白杨对于自己连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路都不认识的怀疑，更何况她也并不想回到那座空荡荡的房子里，而时不时满足一下此人对于绅士礼节的表演，也是她这个朋友应尽的责任。

“那就劳烦我们杨老板了。”

杨树没有什么感情的回答到，左右到时候饭局上都是些她根本没有见过的杨少爷的狐朋狗友，她只要安心当好她的花瓶，对于这些富二代资源照盘全收就好了。

“不麻烦，毕竟可不是人人都有资格成为杨小姐的男伴的。”

白杨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来，而杨树没有反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