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树 第15章 第 15 章

“你要是感冒了的话就别自己硬扛，我毕竟还没有讨厌你到见死不救的地步。”

杨树原本是在闭着眼睛假寐，她和白杨的关系如今尴尬的很，按理来说本不应该拥有这样独处的机会，但是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她也是后知后觉才发现了这样的无奈。

只是好在他们都不是太过多话的人，即使是从前相熟的时候也大多是两个人待在一起发呆，因此此刻便更没有什么硬聊的必要。

可是这一路上两人的话虽然是没说上几句，可是自从上飞机以来，身边这人却是一直咳嗽个不停，到了现在，甚至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若是说刚开始她还能装作睡着了一般坐视不理，但这几个小时过去了，眼见这人似乎大有要把肺咳出来的架势，却硬是不知道在跟谁赌气，半分求助的话也不说。

杨树自诩不是什么爱管闲事的人，但是任由他这般忍下去，仿佛是她真当了周扒皮一样，在这里苛扣下属。

“咳咳，我，没什么事，咳，就是嗓子，咳，嗓子有点痒，我——”

“麻烦您帮我拿一杯热水吧。”

杨树并不理会他的解释，只是紧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抬手按亮了按键，而后又对着睡眼惺忪走来的空姐歉意地说道。

“下了飞机先去医院吧，也不差这几个小时的。”

他们到达美国的时间是下午，去完医院后正好可以直接办理酒店的入住，这是一早就安排好的，只不过多了一个中间步骤而已，但是美国的医院不太好约，估计还得拜托朋友帮个忙，杨树捏了捏眉心将要做的事情在心里默默地排了个序。

而至于那些尚未成型的麻烦，便等到解决了身边这人的病再说吧。

空姐适时的出现让她得以有了喘息的机会，杨树偏头不愿和白杨对视，而后在飞机穿入云层的下一秒，她的手指在灰色的眼罩上方顿住，恰好此刻，整个客舱又再次陷入黑暗。

“肺炎？什么意思？怎么会这么严重？”

杨树下意识地对着医生开口说道，而后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像质问，又赶忙道了几声歉。

“CT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基本可以确认是肺炎了，这位先生最近是不是一直反复低烧，还会时不时的咳嗽。”

她愣了愣神，转头时和医生的目光一齐对向了从进来后就咳嗽不断的人。

“低烧过几回，我以为是冻着了，咳嗽这个，我经常用到嗓子，也以为是因为这个原因。”

杨树下了飞机以后先去给白杨买了衣服围巾，全方位给人套个了齐全，就怕他是因为这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打扮而着了凉。

而这会儿医院里空调开的也足，白杨的半张脸都埋在厚厚的围巾里，倒是不怎么咳嗽了。

“总之不管是什么原因，你这个肺炎还是要先住院的，先输液看看情况，你就诊来的太晚了，真不知道你们这群年轻人怎么这么能扛。”

长的像童话书里的圣诞老人一般的老爷爷手下迅速地写起病历，可面前这两个年轻人却是谁也无法在此刻开出玩笑来。

笔尖抬起的下一秒，杨树机械地将病历接到了自己手里，然后便搀扶着身边的人顺着护士的引导朝病房走去，她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没由来的恐惧，她知道这背后的原因，却不敢轻易地说出来。

“别担心，不会死人的，我命硬着呢。”

白杨趁着护士不注意，悄悄地凑到杨树耳边说道，原本便嘶哑的声音透过厚厚的围巾传到耳膜里，便是一声声顿响，原本是想安慰人打趣的话，却被郑重其事地妥帖应答。

“只是肺炎而已，别想那么多了。”

杨树捏紧了口袋里的病历单，眉头紧皱地似乎要留下永恒的皱纹。

她讨厌医院，讨厌生病，是曾在酒精味弥漫的建筑里送走至亲之人的执拗，如今再次踏入，医院给她带来的还是一样的窒息。

只是普通的肺炎而已，不会是肺癌的，不会像上次一样的，她都清楚的，却无法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她明明还是害怕，这么多年，都没有逃出来过。

“如果你这回病好了，从前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杨树在此刻想到原来所有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都是一般的懦弱，相似的症状和过于熟悉的回忆几乎要把她击垮，如今的她就好像溺水的人拼命想捉住一根浮木一样，只要身边的人可以健健康康就好了，别的她再不敢多要。

“杨树，别担心，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你最好是，杨树放任自己埋入那个病床上躺着的人温暖的怀抱里，将白杨身上的被子又往上拉了拉，这是她此刻唯一能够捉住的，晦暗记忆的唯一希望。

她知道的，如果当时没有白杨，她会变成什么样，只有在白杨这里，她才能放心变得软弱。

“我叫了安安过来给你送吃的，她公寓里的食材也不多，就只熬了粥，你先凑合着吃点，我去办理完酒店的入住就回来。”

没有倒过来的时差和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杨树变得更加分身乏术，计划被打乱的疲惫让她急需一个地方冷静冷静，总之至少不能对病人发脾气，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那你项目那边怎么办？”

白杨刚打完点滴，液体里安眠的成分让他感觉到整个人身上都变得很冷，可是病房里的空调明明打的很足，而他盖在身上的棉服也是同样的发热。

“请护工不太现实，时间不好安排，我看着跟安安协调一下时间，她最近马上毕业了，应该也没什么课了，趁她过来的时候，我再走。”

杨树不断翻找着背包里的证件，一一确认要带走的东西，接下来的日子里估计白杨都要住在这病房里，所以酒店只是作为临时落脚的地方，带过去的东西自然也就不多，不过好在他们的行李本来就没有多少。

“不用这么麻烦，医院里这么多人，我——”

“可我会担心，”

杨树停下手中的动作，难得的说了软话，

“你知道我在怕什么，所以就当是为了我，我只是需要有人随时看着你而已。”

“那好吧，都听你的。”

白色的床单被捏出褶皱的形状，白杨轻轻地松了手，叹息一般地回答道，窗外的风雨即将来临时，人们总是有所感应地想要朝外望去。

纽约冬天的大风让人寸步难行，杨树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吹的一个激灵，原本混沌的大脑也因此而瞬间清醒过来。

后备箱里的行李被她拖出刺耳的响声，应该是轮子磨损的太狠了，已经没有了最初静音的效果，屋漏偏逢连夜雨，坏事总是会聚到一起来。

她不耐烦地敲击着酒店前台的桌面，沉闷的大理石发出并不连续的响声，房卡和身份证一起被还回来的同时，杨树将头上的帽子又往下压了压。

“麻烦你了，安安，这么冷的天气还得出门。”

杨树将房卡插入卡槽，整个房间被瞬间点亮。

“可以的，看你的时间，明天下午当然最好，你知道的，我们本来就呆不了多久。”

空调发出滴的一声响，紧接着便是轰鸣的暖风。

“你就在那坐着就可以了，其他的护士他们会操心的，我差不多天黑之前就能回去。”

杨树将厚重的围巾从脖子上粗鲁地拽下来，带起一片噼里啪啦的静电。

“是是是，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何况我也没生病不是吗？你也照顾好自己，医院最近病人多，你尽量少和他们接触。”

总感觉今天见到的病人太多了，即使是往年纽约最冷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多的病人，杨树将被帽子压垮了的头发挽了起来，手机被她开了免提放在书桌上。

“知道啦知道啦，等你忙完记得和白哥一起请我吃饭，你们这对恶臭情侣，怎么都毕业了还要虐狗。”

许安佳站在走廊里裹紧了自己的羽绒服，即使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根本看不见，也仍然笑着威胁道。

“都说了我们没有在一起，都是大家误会了。”

行李箱砸在地毯上时发出一声闷响，激起的灰尘如有实质地漂浮在空中，被光亮短暂地捕捉。

“不是吧，学姐，学长都追回国内了都没能打动你吗？

不愧是我们商院的高岭之花，白哥太惨了。”

许安佳在心里默默地心疼着自己因为好奇心打赌而马上失去的一大笔筹码，同时也犹豫着是否要将这个消息告诉那群“求知若渴”的吃瓜群众，因此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电话那头奇怪的沉默。

“不说了，你好好看着人就行，结束了我请你吃饭。”

杨树在短暂的停顿了，终于开口下达了最后通牒，而后便利索地跟对面说了拜拜，挂断了电话，开始收拾起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来，她真是太久没有回到纽约了，总觉得好像什么都跟以前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