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替苏玥挡住了玄鹤子刺过来的木剑,接着她失去支撑,重重倒在了苏玥的身上。
等苏玥看清楚是谁时,魏芝已经呼吸渐弱。
魏芝感觉到身体越来越沉重,她仿佛能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替我跟他说,要好好活下去,我陪不了他了。”
她只有微弱的气声。她趴在苏玥的肩头,后腰处有一拳头大的血窟窿。
周围怪物闻见了血腥味,发出了瘆人的呜咽声,喉咙里的声音狰狞又凶狠。
它们飞扑过来,跳在魏芝背上。苏玥的恐惧早已失去了作用,她挥动手臂,想要赶走那些蜂拥而至的怪物,但是它们越聚越多,覆在魏芝身上撕咬,直到魏芝整个身体都爬满了怪物。
眼前的一幕如同地狱。
一个尚且有气息的活人,正被尖牙利爪划破衣衫,皮肤,但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虚睁着眼。
利爪挥下,割破肚皮,血液如泉眼飞溅,苏玥被隔绝在外,涕泗横流,疯了一般地嘶喊,她从地上爬起来去拨开那些怪物,却被猛地撞开到地上。
她再爬起来闯进去,却再被撞远,反反复复,怎么也冲不进去。
那些怪物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活着的苏玥,只集中啃食魏芝的身体。
“它们是什么东西?”苏玥嗓子完全破了,嘶哑得如同裂锦。
玄鹤子眼型细长,小指勾住挡在脸侧的长发,“一群没有价值的废物。”
这些人皆有符合他想要找寻的特征,但无一例外,他们都不能承受住改变。
这些躯体被用来练术法,他们没了魂后,也日渐萎缩干瘪,虽然还有命在,但如同行尸走肉,茹毛饮血,变得越来越不像人。
苏玥蓦的想到还在安阳城时,刘家村后山坟地的尸体。
当时他们说刘二的媳妇丢了魂,人莫名其妙死了,便埋了。但后来苏玥跟着陆衍出城,又亲眼看见她从坟地里爬了出来,并且咬死了她丈夫。
刘二媳妇的状态和这些干瘪的怪物几乎一模一样。
“他们,是人。”苏玥眼睛瞪大。
玄鹤子笑得阴寒,竖起手指晃了晃,“应该说他们以前是人。”
他游历四方,遍览群书,终于找到了一禁法。将死人的魂魄移送到活人的躯体里,就能重生。反复下去,人便可获得永生。
但此法阴毒,他闭关修炼之时,时常走火入魔。
不过他也通过在不同人身上施法,积累到了不少经验。
玄鹤子笑得嘴角几乎裂开,声音震动整片竹林,竹叶摩擦沙沙作响。
“放心,你死不了。”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里面的寒意刺骨,“但,也活不成!”
玄鹤子手握着摇铃,开始剧烈地摇晃。
那声音能蛊惑人心,苏玥眼前似乎又闪过了白衣影子。
她像是被定在了原地,逐渐听不见竹叶响动的声音,周围仿佛被一个无形的罩子盖住。
身边的“人”越变越多,有她母亲,还有不认识的人,男女老少。
他们目光全都集中在她身上,他们表情扭曲,眼睛里冒着癫狂,发痴的精光,像是看见了宝物。
“玥玥快过来。”那人是她母亲的面孔,但说话声音确实她十分陌生的,尖锐又带着诡异的笑意。
苏玥摇头,“你不是我娘,你不是我娘。”
渐渐的,他们脸上或多或少出现了溃烂的伤口,有的嘴里吐着血水一样的粘稠物,血肉挂在牙齿上,咧开了嘴盯着苏玥大笑。
苏玥只能捂着头,崩溃地蹲在地上尖叫。
一阵火光从山下而来,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上山。
陆衍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捕快小队寻着怪物的踪迹,越爬越高。
今晚这些怪物似乎都在往一个地方聚集,那就是苍玄观的后山。
后山竹林处那也有一片亮光,众人循着那亮光,加快了脚步。
当视线触及到那蹲在地上的一团,陆衍再熟悉不过。
那是苏玥穿着的衣裙。
顾不上其他,陆衍一把夺过一旁捕快握着的弓,将手里的火把扔给他。陆衍抓了三只羽箭,力大到弓弦几乎被拉断。
羽箭如闪电般飞出,贯穿了玄鹤子的胸口。
——
十一月初,片片雪花大如席,覆盖着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寺。
从上空看来,寺里各个院子如同翻开的白色画卷。
正中最高最大的屋顶,六片飞檐的灰色瓦砾,裹上厚厚一层洁净。
唯独这寺庙西南角的甬道上,一行行脚印落在雪上,破坏了整齐的美感。
这座寺庙叫做明仁寺,自上而下依附着山势建立,奉旨始建于楚世高祖三年。
尽管远离京都,隐藏于南方高山之上,但成立之初香客源源不断,不光山下的安阳城,五湖四海之人皆有慕名前来的。
寺里也时常为无家可归,没有生计的秀才提供暂时的处所。
当今太子的老师薛逢春,昔日困苦便曾居住于此,后来高中成了庶吉士,任职翰林。
西南一间厢房内,墙壁上正挂着李逢春的题诗:荒村独往无人识,古寺频来有佛缘。
室内中间点着香炉,另一边床铺上,褐色粗布棉被下,躺着个瘦骨嶙峋的姑娘。
若不是仔细瞧,根本不会注意被子下居然还躺着个人。
围在床边的小谷惊呆了,双臂趴伏在床边,整个人几乎都要跪在地上。
来时,一个青头皮,看上去像刚出家不久的小和尚,带她踏过已经没到脚踝的雪,匆匆而来。
那时她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一见苏玥脱了相的模样,小谷眼泪控制不住地溢出,伸出手也不敢碰她,焦急地轻声唤道:“小姐,小姐。”
苏玥没有回应,闭着眼睛像是死了过去。
巴掌大的脸上没有肉,苍白泛着青色,五官突出,瞧着干巴巴的,向下的脖颈也是,只能看出这是一具皮包着骨头的身体。
小谷眼下泛着泪光,转头问小和尚:“怎么回事?我们家小姐为什么会变成这般模样?她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啊?”
明明苏玥离家只有半年。这才刚入冬,开春那会她还陪着小姐一起上山给家里二爷祈福。
那时她活蹦乱跳地跟着武僧后面耍着棍棒,比一般男子都要威风,怎么转眼竟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她和那个叫陆衍的人一同去往江州,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和尚捻着手腕上的佛珠,按照师傅的意思如实答道:“苏小姐已无性命之忧,只是三魂七魄不稳,时而控制不了自己,会做出伤害自己和其他人的举动,不吃不喝却狂躁异常。”
他也是被那一幕惊吓到了。
苏玥是被一个身着玄衣的俊秀少年送来的,妙空方丈为她诊断后,每日除了一个时辰的治疗,皆是由那位玄衣男子亲力亲为地服侍。
一日小和尚照常去给西厢端来热水,西厢门并未关紧。
他一眼就看见了正中四方桌上,少女不知疼痛般,把头一下又一下撞在桌角,“咚咚“的声音似乎要把那桌子砸碎。
仿佛那是一具麻木的,不属于她的身体。
“嘭”的一声,他手下一松,一盆热水在地上浇开了花。小和尚捂着嘴,瞪大眼睛,看着这难以置信的一幕。
苏玥边哭边嘶吼着,声音凄厉恐惧。
“放了我,放过我吧,别再来找我了,不要在我耳边说话,你们快滚,快滚!”
陆衍一下没注意,她就从自己的怀里挣脱,光着脚跑到桌边猛地将自己的脑袋磕着桌角。
几乎也是一瞬间,他闪身跟着,在她抬起头准备再度磕下去时,将手掌覆在她滚烫的额头上。
苏玥并未收了力道,再用力砸了几下,但并没有预想中的疼痛。
陆衍咬着牙,绷着下颚,手背很快一道道不重合的红痕浮现。
他用力掰过她瘦弱的身子,双手攥住她的双腕,把她紧紧按在怀里,不让她再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举动。
苏玥的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张大了嘴哭嚎。
“怎么办,那些人长得好可怕,他们叫我去死把身体让给他们。”
说着眼前闪过一丝幻像,那人张着血红大嘴,满脸疮口,狞笑着吓她。
“别怕,不要怕,玥玥,闭上眼睛,我在你身边,他们来一个我杀一个。”
陆衍语气尽可能的轻柔,但眸里却是不加掩饰的狠戾。
苏玥一口咬在他肩头。肩膀处传来尖牙刺进血肉里的疼痛,他手臂收得更紧。
苏玥只觉得喘不过来气,感觉四周有一具具满是烂掉伤疤的鬼魂,抚摸、缠绕、裹紧自己的身体。
仿佛身处在血海,被无数恶鬼啃食的地狱。
小和尚没见过人发疯。如果鬼魂有模样,大概也就和苏玥发颠的时候差不多了。
他继续向苏玥的丫鬟小谷讲道:“师傅为她封住了经脉,让她陷入昏睡中,也就避免癔症再发作伤害了自己。”
“陆公子已经按照师傅的要求去寻药了,估计不久便会返回。”
小谷边点了点头,边用衣袖抹了抹眼泪,目送小和尚离开厢房。
很快室内恢复宁静,再无他人。
小谷呆呆地凝视着苏玥的模样,看她消瘦的样子,一想到她从小哪受过这些苦,不免又伤感落泪。
突然脖颈上被狠狠一击,小谷的身体像棉花般软榻下来,倒在床侧。
陆衍冷冷瞥着地上的小丫头,又抬眼凝视着床上形如枯槁的苏玥。
他眸子里淬着的温度比外面的冰雪还要冷。
别怪我,我只要你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