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芝离家的那会,苏煜在衙门里,他和知州等人正商讨谭府财物被劫一事的应对策略。
魏芝院子里的丫鬟去送饭,第一个发现她消失了。丫鬟立刻去向管家禀报,管家得知这一消息后,心里七上八下,十分忐忑。
上一次魏芝离开,负责打理她院子的下人全都被逐出了府。只是这一次不知道她又去了哪,会被会再回来了,这都不好说。
虽然他不清楚他们大人对魏芝的感情,但有一点他能肯定,那就是她对他们大人来说,是非常特殊的存在。
管家找了个口齿伶俐的小厮,让他立即去衙门跑一趟,并且让他务必要察言观色,仔细瞧他们大人的脸色。
小厮一路小跑,没敢休息,终于赶到了衙门,差人赶紧禀报苏煜,府里有要紧事。他在门外候着的时候,满脑门子豆大的汗珠,衙门后院肃穆的气氛,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来气。
衙役从内厅出来,拍了拍小厮的肩膀,指了指里面,示意他可以进去了。小厮不敢抬头,静悄悄走着,大气都不敢出。
同样穿着紫色官袍的知州,他年纪比苏煜大很多,知州捋着花白的胡子,眉头拧着,说不出的古怪,走了出去。小厮虽没见过知州,但他经过时还是停住了脚步,侧过身体让知州先走。
小厮一路早已想好了该怎么说,他说,魏芝是趁着府里清晨扫洒时,避开了众人的眼线,溜了出去,管家差人在府里四处搜寻没搜到,又遣人去附近街道打听了。
总之他极力撇清,魏芝的离开与他们无关,他们并没有擅离职守,而是在做其他家务。
小厮一连串讲了很多,话非常流利,连珠炮似的。讲完了他才觉得口发干,喉咙冒烟似的痛。他微微抬头,想去看看他们大人的反应。
苏煜并没有生气,毛笔飞快在纸上写着什么,一张脸非常淡漠,似乎并不在意小厮刚刚讲了什么。
小厮不敢说话,耐心地瞪着苏煜写完,弓腰等着苏煜的回复。
铜炉内香艳袅袅,细香燃断了半截。快半炷香时间过去了。
苏煜终于写完了,但他仍然没有要与小厮沟通的意思,小厮以为他们大人已经快忘记了屋子里还有一个他。
“大人,可否有什么要交代小的去办的?”小厮鼓起勇气问了句。
苏煜本来只是盯着纸上的字看,听见小厮的声音,他沉了口气,眉心皱起,只说:“你怎么还没滚。”
小厮刚要张嘴重复魏芝走了的那段,话又噎住在嘴边,因为苏煜又说了句“快滚”,而且语气极不耐烦。
小厮不敢在衙门多留,又连忙跑回了府里,把苏煜的反应向管家禀报。
“爷是怎么回事,我明明说了魏娘子又走了的事儿,可他却当作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只让我快滚。”
管家听了小厮的话后陷入了沉思,小厮还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分析他的看法,“爷是不是根本不在意魏娘子,他什么话都没说,其实我们也不用太过恐慌。那之前爷赶走魏娘子院里那群人,是因为爷还心悦她,说不定现在爷喜新厌旧,早看她厌烦了。”
“而且魏娘子有什么好的,那脸上凭空多了一道疤,我看到都觉得吓人,而且她长得还没她院里的小颖好看呢。”小厮又轻声补了一句他的看法。
小颖是后来被买进府里的丫鬟,身世可怜,但人长得俊俏水灵。
管家眯了眯眼,嘴唇抿紧,瞪了一眼小厮,“想在府里好好呆着,就管好你这张嘴。我瞧你是个伶俐的,才让你去禀报,刚刚在衙门,你不会也把这话学给大人听了吧?”
小厮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摸了摸后脑勺,“那哪能啊,我再蠢也不能把这种话说给爷听。”
“那就好。”管家点了点头。
“对了,那还要派人出去找魏娘子吗?爷什么也没说,不如就让外面那些人回来吧。”小厮和人约了赌牌,刚巧要赌的那几人全被派了出去。
“我得再派几个人去找。”管家说,他面色凝重。
“啊?”小厮难以置信。
管家转过头看着小厮,“你也去,再叫上张三那几个兄弟,跟你一起,你们去梵天医馆附近蹲着,看看魏娘子会不会去那。”
小厮又“啊”了一声。
“啊什么?还不赶紧去,快去。”管家推着小厮后背,小厮被推着走了几步,紧接着跑远,管家叹了口气,朝小厮的背影甩了下袖子。
魏芝的确先去了梵天医馆,但这次她只是混在给医馆送药的人里,从后院钻了进去,远远看了眼江梓杭,他那会正清醒着,在后院替大夫整理草药。
他气色好多了,身上的淤青早已消失不见,但身体依旧只余一副骨架,撑着宽大的衣袍,像极了田里的稻草人。
他还活着就好。魏芝不清楚他平日里是否还会昏迷,只是这几天每到下午或傍晚的时分,她都会来医馆后院的巷子里等医馆开门了,凑近瞧两眼。
医馆里的学徒出来倒垃圾,有时还以为她是个要饭的乞丐,从厨房里拿了个馒头给她吃,她也就趁机向他打听江梓杭的事。
医馆学徒说,他们师傅本来以为江梓杭活不过去年冬天,但竟然硬是撑了过来,现如今他跟着师傅后面学习医术,耳濡目染,学的还算不错,但只是他身体实在太虚弱,时常晕倒。
“那你们师傅没去苍玄观问药吗?”魏芝一急,问得直接。
“你怎晓得苍玄观?”学徒多看了魏芝一眼,她穿着的衣袍脏兮兮的,脸上也脏,疤痕也几乎看不出来,像是偷哪家东西被打了的模样。
魏芝话说得有点结巴,她笑了一声掩饰,“我,我之前听你们师傅说过这古怪病。”
“我师傅去年年末特地为他去了趟苍山,但是人家观主云游去了,我师傅也就无功而返。”学徒说。
原来那大夫真的也是真心想要挽救江梓杭的性命的,魏芝心底突生一股暖意。
这世上还是有人慈悲为怀的,那善意让她又有了继续下去的动力。
现如今已是三月底,快四月了,她要亲自再去一趟苍山。
她并没有离城,而是在城中的三星庙里待了几天。这几天大街上人不多,穿着盔甲的官兵手持武器往来,铁甲摩擦的声音由远及近。
魏芝躲在人群后,远远看见了街道中间,高于人群的苏煜,他骑着马向城北门的方向。
他有公务忙,也肯定根本不会在意她离府了吧。
魏芝放下心来,还是决定先在城内待上几天。因苍山在城北外,苏煜去的也是那个方向,她仍然觉得恐慌。
思来想去,她向周边百姓打听了路线,她决定绕道城南,去城南外的码头找船去北边。这样一来就能避开衙门的人。
她依靠庙里的善斋,度过了几天,最后混在乞丐当中,和他们一起出了城。
只因乞丐无家可归,当值守卫也不会过度关注他们,只想着快点放他们出城。不过这群乞丐要想再进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魏芝也跟一个小家伙学会了偷窃,走了一路,这小家伙就偷了一路,然后把偷来的东西向她炫耀。
她清楚偷盗不是件好事,但小家伙可怜,十二三岁,也没家人,她也就只能闭嘴,不再讲那些惹人厌的教导说辞。
“等以后如果日子过得好点了,就别再偷人家东西了。”魏芝还是这么说了,在看他又偷了行人一个东西后。
小家伙把偷来的玉佩放在手中掂量着,“姐姐,我爷爷曾经跟我说,在森林里,鹿兔之类的永远占大多数,虎豹是少数,但是遇到了虎豹,它们也只有逃的份,因为它们团结起来也抵抗不了虎豹。”
“嗯。”魏芝抱着膝盖坐在大树下,听小家伙讲话时晃了神。
“鹿兔很脆弱,虎豹很凶猛,我爷爷说我们就是那鹿兔。然后我就问爷爷,我们那么脆弱,就只能任由别人欺负吗。他说,弱者从来是大多数,各有各的弱点,但是弱者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魏芝眼睛蓦的一亮,耳朵里只听到了一句话——弱者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后来也就发生了魏芝在码头,意外遇见了苏煜妹妹苏玥,后来又在客栈重遇,偷了苏玥银子的事。
魏芝讲得不详细,没讲她和苏煜之间的事。讲完后,她吞咽了下干涩的喉咙。
苏玥听完仿佛整个人灵魂都离壳了般,她一瞬间不敢去面对魏芝。
抱歉这种表示歉意的话,她说再多也没有任何用。
苏玥眨了眨干巴巴的眼睛,“我能帮到你什么吗?”
魏芝只摇头,她坐在床榻上,腰间系带没系好,锁骨下被鞭打的红痕刺眼夺目。
“我替你去向你相公传话,好不好?”苏玥突然想到,抓过魏芝的手背。
魏芝还是摇头,“他会知道的。”
苏玥清楚她说的那个“他”就是自己的哥哥。
“我一定不会让他晓得的。”苏玥笃定说道。
魏芝眉毛扬起,纵使满身的伤,但是脸上还是有一丝喜悦和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