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父不懂苏玥为何如此憎恶李桢元。
这让他想到了当初他年少时,他夫人也如同女儿这般,对男子品行要求极为严苛。
他那时年三十,已成亲九余载。
一次离京出差,苏母将自己人安插在他的随行当中,不允许伺候他的人中有异性,这一点他尚且能接受。
可是他有次发现,竟有人将他的起居日常,事无巨细地上报给京城中的夫人。
朝中大臣,有权有势的不谈,谁不是几房姨太太。倒不是他想借此树立自己的高风亮节,但他也实在不想他夫人管得太宽。
天下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夫人盯得紧这种事传出去,同僚势必会在闲谈之时说他惧内。
这种管束和闲言碎语,他向来鄙夷不屑,况且他正值壮年,任性之中,也就收了一个丫鬟叫玉髓儿在旁。
那是他在外任职得第二年。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分的地方。
两年任期满回京后,夫人还是发现了他身边这一丫鬟,并且耿耿于怀,分外在意。
起初她还要抬玉髓儿上来做妾,他也表明态度说不必,就是一个普通下人。
那时苏玥还在她腹中,有两儿,但年纪尚幼。
而她在他心中的地位不可撼动,她也根本没必要和一个没背景,甚至不知名姓的丫头计较。
本以为事情就会这么过去,可是那玉髓儿在府里处处被争对,没办法才私下找上了他。
苏惟勤于心不忍,打算给些钱打发她去找个好人家,可她偏偏不肯,说跟着他是因为爱慕他才会跟他回京。
于他而言,玉髓儿不过如饮食般所取即食的关系,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换成任何女子,只要温顺乖巧,他都能接受。
可玉髓儿的痴情却令他难以忍受。
他一方面厌恶这个纠缠不休的女子,一方面还要笑脸应付讨好怀着孕的夫人。
故而他也默许了夫人对玉髓儿的针对,府里的下人们看她是个外来的,也纷纷对她使绊子。
独独有一个和她同乡的刘妈对她不错,两人情同母女。
后来苏玥被生下来没多久,不知道怎的,刘妈竟派了玉髓儿去照顾。因苏玥刚生出来哭闹不停,嗓音洪亮,实在太吵,苏母不和她在一个房间,而是在另一个房间坐月子。
某天苏母一时兴起,去苏玥房中就看到了玉髓儿笑着哄苏玥。
玉髓儿哄人的模样,好像她才是那个母亲。
那一刻,她觉得玉髓儿的笑容格外刺眼,连忙上去抢夺苏玥,并口不择言骂道:“贱人,我的孩子也是你这种脏人碰得的!”
婴儿被掐到了又开始惊声吵闹了起来,玉髓儿只恐伤了小婴儿,连忙退到一旁,却结结实实挨了一个巴掌。
玉髓儿眼里溢出生理性的泪水,头歪向一侧,定睛望着哭喊的婴儿。
“还看?”
一脚带了狠力直直地揣向玉髓儿的胸口,她站不稳往后跌坐在门槛上压着门帘,门外鹅毛大雪顺着门帘空袭飞进,顿时化成雪水。
“赶快滚。”
苏母恶狠狠地吼道,怀里的婴儿怎么也止不住啼哭。
玉髓儿望了婴儿一眼,嘴角溢出了鲜血,她捂着胸口狼狈地弓着腰出去了。
再后来就是玉髓儿被卖出的消息,具体卖到了什么人家不太清楚,好像是教坊司管辖下的一所妓院。
这也是府里家丁趁着外出狎妓时意外看见的。
不久后传出了玉髓儿的死讯,据说死得非常惨,衣不蔽体,骨瘦如柴,被破席子包裹着扔在了巷子里。
所厌恶之人终于不得善终,苏母压抑在心中的结也总算消散。
但好像并不痛快,她心里舒畅了没几天,却感觉头疼欲裂,睡梦中竟觉得有人摸着她的肩膀。
起初她以为是她相公,结果她转身睁开眼,一张消瘦白又发青的面庞出现在眼前。
她眼睛凹陷,眼珠似乎要掉落,流着血泪。
苏母惊叫出声,从噩梦中睁开了眼睛,她全身冷汗,环顾着四周并无其他人物,而轩窗外仍黑着天。
从此之后,她觉得心中有愧,又开始在家专设佛龛,吃斋念佛,这一念就是十几年,连对丈夫的控制欲几乎都消散没了。
这也让苏玥从小就佛缘深重。
直到三年前搬离了京城,定居苏惟勤的故乡安阳,她得知附近山上有一座明仁寺,便每逢初一十五就来祭拜,
苏父回过神来,目光直直地看向不平静浑身透着浮躁的苏玥。
他静静道:“玥儿,这世上没有男子是完美无缺,专门符合你的想法,为你量身打造的。”
“就算有,你也不能确定他对你的好是否是阳奉阴违,三心二意,圣人云: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你不能对别人抱有这么大的期望。”
苏玥气血上涌,脑子都嗡嗡的。
别人品行如何她管不着,但总能对未来丈夫有点要求吧。
“那也不能是李家那个讨厌鬼,他乱吃药,保不准哪天又要一命呜呼了,到时候可千万别连累我,要我去给他陪葬。”
“如果是嫁给李桢元的话,那还不如像您说的那样,让陆衍当上门女婿好了!”
“你果然对那小子有意思。”苏父唇角带笑,半眯着眼睛望着苏玥。
苏玥嘟囔着嘴,她也是一时着急没过脑子说的。
她又赶紧找补道:“我可没说我对他有意思,我承认他长得好,但就是说话语气挺让人不舒服的。”
“哦?”
苏父疑问,毕竟陆衍和他对话时,都能对答如流,谈吐得体,怎么到了女儿这就是一个完全反面的形象。
“既然为父知道你的心意,那么为父也自然按照你的想法来。”
苏玥实在生气,她在自己个儿房中呆得好好的,被父亲喊过来谈这事。
她至少暂时对婚配没有任何想法,都是他们非要谈的。
“我的想法?我没有想法,是您把我叫过来,将我的婚事像买物件的一样选择,我都是随口胡说的。”
“随口胡说,说出个讨厌李桢元,觉得陆衍比他要不错很多?”苏父反问。
苏玥撅着上唇,闷不做声,看院中的花儿发呆。
栏外的花园里,淡粉色的桃花在阳光下婀娜多姿,浅红色的新蕊,明媚得像是召唤来春日的使者。
她愣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慢吞吞道:“我只是说陆衍长得好点罢了,并没有说他很不错。”
“也罢,你好好想想。”苏父说。
苏玥思来想去,她绝不能嫁给李桢元那种人。
事实上她什么人都不想嫁。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苦思冥想了许久,她才想到,反正都是要嫁人。
不如她跟陆衍商量着,让他来当上门女婿?
不过陆衍也不像是那种能轻易答应她的人,她可以保证跟他约法三章,然后不互相干预。
就当是请他帮忙了,到时候她把自己说的惨些,比如什么嫁给李桢元话还不如死了什么的,他总不会这么见死不救的。
隔天一早,苏玥用完早膳,便立刻去东厢和陆衍说了上门女婿的事。
苏玥想措辞,已经琢磨了一晚上,本来害怕今天不好意思开口。
没想到见了陆衍后,她便一股脑儿地将想法说了出来。
很平静,而且没有脸红,像是在讨论什么严肃话题。
苏玥说完,便紧盯着陆衍的脸看他的反应。
他虽然没有十分明显的表情,但眉心却是拧紧的。
他安静得不发一言,这让她心里很没底。
苏玥连忙搬着屁股下的石凳,离他更近,膝盖没注意顶到了他的。
陆衍眉梢抬起,望了她一眼。
苏玥一靠近,就开始摆事实讲道理。
“我知道你人最好了,你带我去找玄鹤子问药,治好了姓李的,还帮我把宋洵救出来了。”
“我不能嫁给李桢元,他为人很恶劣,他目中无人,瞧不起我家,还欺负我!”苏玥委屈巴巴地说着,双拳攥紧在石桌之上。
……
苏玥一通分析后,她嗓子都发干了,她满怀希望地看向陆衍。
就像他之前帮过她一样,她以为他这次也一定会帮。
至少她的预感是这样。
“他欺负你跟我有什么关系。”陆衍淡淡说了句。
他这句话没什么语气,在她听来,却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她眼里的光亮。
苏玥秀眉蹙起,眼神幽怨地望向他,“那你不替我打抱不平嘛,我毕竟是你的救命恩人欸。”
“也对。”陆衍点点下巴。
苏玥见他似乎有能被说动的迹象,继续有理有据地劝。
“那我刚刚说的你怎么看,我可以和你约法三章,以后住在我家有什么不满的,你尽管和我讲。”
“我们可以当名义上的夫妻,但私下里我们互不干涉对方,是为盟友如何!不然的话,我逃得了一时,以后还是会有人向我爹说媒的。”
陆衍看着院里树上开的花,漫不经心地说:“可上门女婿不好听呐,传出去别人怎们看我。”
怎么看?用眼看呗。
当一个吃里扒外的小白脸有什么不好。
若她是个男子,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她一定会牢牢把握住。
而且她也不丑好吧,给他吃给他穿给他住,他怎么还挑三拣四上了,还想要什么名声,他脸可真大。
“不论他们如何看你,但在我心中,你就是拯救了我于水火之中的大英雄。”
苏玥的眼眸炯炯有神,她难得这么夸人。
陆衍极为放松,和她坐在一起也不拘束,转动着肩胛骨开后背。
他边扭动肩胛边,语气很随意,“对了,你是苏府大小姐,万一哪天您春心萌动,有喜欢的人后又把我踹了,再让别人做你上门女婿,到时候我找谁说理。”
苏玥心中腹诽,暗自发笑。
她都没有想到以后这么远,他居然想到了这份上。
“那我便天打五雷轰,然后一世不顺。”她右手举起,并拢着竖起三根手指,装模做样道。
发完誓她又目光灼灼地看向他,补充道:“不会的,你放心好了。”
陆衍唇角勾起玩味的笑,眸色带着戏谑地扫了她一眼,“这种好事,怎么不先问问你的宋洵哥哥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