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惨叫堪称凄厉,唐柳实实在在被吓了一跳。
他愣在原地,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床上痛苦的翻滚声,夹杂着尖利的叫声,与方才天籁般的音色判若两人。这种痛苦的叫声只反复了一两声,随后便转为闷哼,似乎死咬着唇将一切痛苦硬生生憋在了嗓里。
“微微。”唐柳上前,想要查看他的状况。
只是稍有动作,便被厉声喝止。
“别过来!”岁兰微蜷缩成一团,魂体在重重纱帐后时隐时现,左手掌完全隐没,灼烧般的痛意从指尖蔓延到全身各处,他握住左手腕,喘了一声,“你的衣裳……哪来的?”
“昨日银眉送来的。”唐柳仍在茫然,“这衣裳怎么了吗?”
“脱了!”
唐柳不解,岁兰微重重喝道:“脱了!扔得远远的!”
他自以为声音狠厉,但由于声线不稳,落到唐柳耳中全然成了夹杂着难耐痛楚与委屈的哼唧。唐柳以为她不小心磕到了哪里,又对她无故执着于让自己脱衣裳感到费解,想着此时顺着她心意来虽不能缓解实际痛楚但也算几分抚慰,便一面解开腰带一面道:“你哪里不舒服?用不用叫大夫来?”
岁兰微虚弱喘气,无力应答。
唐柳将脱下来的外袍往后用力一掷,杵在原地既不敢上前又无法放心后退,又听微微道:“……继续脱……脱啊。”
他唇中泄出几声痛吟,唐柳心里那点迟疑登时不知道扔到旮沓,连忙继续脱衣裳,“到底怎么了?你伤到哪了,严不严重,有没有出血?”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俱无应答,只不停被催促脱衣裳,他脱了一件又一件,到最后连鞋袜都蹬了光脚踩到地上,手指抓到仅剩的亵裤边缘才猛然一停。
他回过神来,在微凉的室内打了个寒战。
怎么跟中邪了似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手臂上陡然传来一股大力,将他一下拉了过去,一阵晕眩过后身上就压了一具柔软而冰冷的身躯。是真的很冷,比他十二岁那年下着鹅毛大雪、差点冻死在徒水县街头的凛冬还冷,冻得他一下全身发麻,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紧接着,他的嘴唇变成了浑身上下最冷的地方。
过了不知道多久,唐柳适应了这种寒冷,迟滞的脑袋瓜子开始运转,然后意识到他嘴唇上面是另一个人的嘴唇。
比压着他的身躯更加软而冰冷。
唐柳呆若木鸡,内心天崩地裂。
什么冷啊,担忧啊,奇怪啊,就像刚刚的迟疑似的被甩至天边,内心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
他这些天战战兢兢,衣裳不敢乱脱,睡觉不敢睡死,生怕在睡梦中双手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像一个刻苦耐劳的守卫似的守着自己时不时的心猿意马,守着那点子为数不多的良心,守着自己名义上娘子的清白,全在这一刻毁于一旦。
他奋力推开身上的人,“微微你不要乱……唔……”
他的嘴唇再度被堵住,双手被一个非常急切的力道按到脑袋两侧,没了手臂支撑,身上那具身体全压了下来,与近乎**的他严丝合缝地贴到一起。
唐柳头有点晕,四肢发软,在陌生而亲密的接触下生出了一种溺水般的感觉,一口气堵在胸腔里上不来下不去。他勉强保持着一丝清醒,将头扭到一旁,但那双柔软的嘴唇立马锲而不舍地追了上来。
他再度将头扭到另一侧躲开这个亲吻,这次那双嘴唇没有追上来,但有一个难耐的声音带着哭腔道:“柳郎,我难受……”
唐柳呆了呆,一晃神的工夫双唇又被擒住了。但好在擒着他的那双唇并没有乱动,只是静静覆在他的唇上,唐柳紧闭着唇,心乱如麻,一瞬间只有一个庆幸的想法。
还好还好,还不算太过,还有挽救余地。
但不知身上的人是能读懂他的心声还是怎的,下一瞬就有一个湿滑的东西撬开他的唇挤了进来,也没有乱动,似乎只是想卡着他的嘴唇不让他闭上。
但就这一动作,足以让唐柳内心那座本就摇摇欲坠的壁垒彻底坍塌。
完了。
全完了。
岁兰微攫取着唐柳的精气,魂体痛楚稍减,渐渐又有一股充盈之气从唐柳口中传至他的四肢百骸,他眯起眼,没有料到唐柳于他竟这般大补,有如久旱逢甘霖。
他沉浸在这难得的滋养中,忘却今夕何夕,等回过神来,唐柳的气息已经非常微弱了。
岁兰微悚然一惊,连忙松开唐柳的唇支起身体,“……唐柳?”
唐柳没有反应,两只手还木呆呆地举在身侧。
因一人一鬼皆无需借助光亮辨物,屋内其实从不点烛。岁兰微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活人在短时间内失去大量精气是会死的,他不是很想唐柳变得和他一样。
他抿了抿唇,低头仔细打量唐柳。
唐柳的眼纱在方才的挣动中已经乱了,此时松松垮垮地歪在脸上,露出半只微睁着的眼。岁兰微还是头一回瞧见他睁眼,虽然只睁开了一点,但岁兰微还是看清了里面的眼瞳,不知是不是眼盲的缘故,唐柳的眼瞳是深灰色的,没有任何光泽,看起来十分无神。
唐柳平日看起来没心没肺,好似对一切浑不在意,但只要眼纱一松,就会放下手头一切事绑紧。可他现在却一动不动地躺在这里。
岁兰微生出一种陌生的情绪,促使他趴下去听唐柳的心声。
但他还没趴下去,唐柳就动了。岁兰微顿住,紧紧盯着唐柳,一瞬间闪过千头万绪。
他想唐柳肯定发现不对了,没有人会在碰到一件衣裳后痛得死去活来,没有人的身体会冷得像一块坚冰,没有人会在与另一人双唇紧触后两颊发青。
他眯了眯眼,开始思索之后要怎么办。
唐柳是他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他是不可能让唐柳跑掉的,可一旦唐柳发觉他的真实身份,他还会留下来吗。
不,必不可能愿意。
与其让他跑掉,不若现在就吸光他的精元,变得和自己一样。虽然再也看不到他吃东西的讨喜模样,触碰不到他温暖的体温,但他能长长久久地留下来。
岁兰微盯住唐柳的双唇,慢慢俯趴下去。
就在他即将凑近的时候,唐柳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了堪称悲愤的神情。
他张了张唇,用一种相当沉重的口吻说道:“你放心,我会负责的。”
岁兰微:“……?”
唐柳扶正眼纱,头一歪,彻底昏死了过去。
岁兰微赶忙去听他的心声,隔着胸腔,唐柳心跳急促,几下之后慢慢平稳下来,变得和平素一样有力。
岁兰微直起身,离开唐柳的身体坐到一旁,在黑暗中打量唐柳安睡的脸,半晌笑了出来。
*
如果要问唐柳这一觉睡得有何感受,唐柳的回答一定是不好,非常不好。
他不是爱做梦的人,这一觉却接连做着乱七八糟的梦。他的梦是黑的,只有直白的感受,好像一下被雪埋了,一下没入河中被水草缠住,一下又从高高的地方坠落,惊醒后浑身上下没一处不酸软的。
记忆尚未回笼,便听一道紧张兮兮的声音道:“柳郎,你醒了。”
唐柳捂着脑袋呻吟了一声,有点想不起来睡着前发生了什么,只依稀记得微微一直在喊疼,然后呢?
唐柳拼命回想,蓦地一僵。
然后他莫名其妙脱光了衣裳,莫名其妙和微微有了肌肤之亲。
“……”
“柳郎,你头还疼吗?”一旁微微还在紧张地追问。
“……不怎么疼。”唐柳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撑着从被褥间坐起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他坐起来后才发现自己身上仍旧光溜溜一片,一只手搂在他腰间,跟随他起身的动作而变换姿势,半边腰背都是熟悉的寒凉触感,还有一种陌生的柔滑物什擦过肌肤带来的微痒。
唐柳呆坐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微微和他一块躺在床上,这会儿跟着他坐直了身,柔弱无骨似的倚在他背上,脑袋枕在他颈间。
听见他的问话,岁兰微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你睡了好多天。”
他声音很轻,唐柳注意力却在别处。
他习惯了寒冬腊月着单衣,因而并不畏寒,大抵因为常处黑暗,有时反而喜欢极寒带给身体的刺激感受,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感官迟钝于冷热变化。
相反十分敏感。
此时此刻,唐柳感受着背后更甚从前的冰冷,木然地想,微微是将衣裳脱的只剩一层了吗。
宽衣襟,解青丝,与入了洞房何异?!
“……柳郎?”岁兰微轻轻唤他。
唐柳犹沉浸在剧烈冲击中,没有听见这声,直至腰间越勒越紧才恍然回神,而后便闻耳边一道低低的啜泣声。
“柳郎可是怪我?我实在是难受极了才没有忍住,以后再也不会那般莽撞了。”
唐柳心想你哭什么,该哭的人是他才对。
他深吸一口气,猛然扯下缠在腰间的手臂,又飞快转过身去一把抓住了微微的双手拢在自己两掌间。
约莫是他的面色太过凝重,微微的啜泣声一下止住了,也没有将手抽出去,似乎在等着他开口。
唐柳郑重其事:“微微,从此以后你我就做一对真夫妻,我会待你好,绝不负你。以后若有人找我麻烦,你可千万要替我拦着点。”
他说完好一会儿没听见回话,不免忐忑,只好将掌中冰冷的双手抓得更紧,又仿若为了证明真心似的,将这双手紧紧捂到心口贴着,面上竭力摆出十足赤诚之色。
半晌,才听身前之人轻声道:“你若不负我,我定全力护你。若有不长眼的敢欺你,我饶不了他。”
他这话难掩阴冷,唐柳却没听出来,满心都是对自己的唾弃。
这下骗财骗色,骗身骗心,彻底没了回头路。只希望将来王老爷知晓爱女受他蒙骗后能饶他一把。
“你放心,我绝不食言。”
你也不要食言啊,小命就靠你了。
“不过这个……”
“嗯?”
唐柳支吾了几声:“像睡前那种事,还是少行为妙。你……你身子骨弱,不可重、重……”
唐柳舌头打结,喉间跟吞了鱼刺似的最后一个欲字死活吐不出来。
岁兰微饶有兴致地打量他,道:“哪种?”
“就……就……”
唐柳话没说完,唇上又是一凉。
“这种吗。”岁兰微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可是和柳郎做这种事,很快活啊。”
唐柳木着脸,半晌道:“……你还是少读些乱七八糟的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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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