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看似随口一问,宁渊却不敢随口一答,斟酌一二之后才回答:“西市异动原也不知是泠公子,只是神机营职责所在到了那里才知道是辰月商人不满泠公子,一时激愤生了事端。神机营本就负责巡防天启怕他们生事自然是要派人去的,儿臣刚刚接管神机营军务生疏想着亲力亲为,也学习一二。”
“嗯,做的不错,阿离受委屈了,你们神机营去的及时该赏。”明帝搭着将离的手,温声问道:“吓着了么?”
一有人哄,将离那股恃宠生娇的劲儿顿时就上来了,软声道:“陛下可不知道,刚刚的那情景,若不是带了侍卫那些人可是敢冲上来要我的命。可见辰月人中不知好歹的众多,只是阿离自问并未作错什么,朝贡本就不是说免就能免的。说几句真心话反而招来今日无妄之灾。”
“知道你懂事,可非人人都像你这么懂事的。”明帝若有所指,宁渊眼皮一跳,紧接着就听见明帝开口:“你那时在重华台说的话怎么会传出去的?老九,你去查一查,阿离说的话到底是谁散播到西市去的。”
宁渊领旨之后,明帝又道:“阿离还没吃东西,这个时辰一定饿了,老九一起留下来用些吧。你也在辰月待过几年,你们该是认识的。”
这是皇帝的娈幸,宁渊还真不知道该说是认识还是不认识了,反而是将离凉丝丝的开口:“临川王殿下身份尊贵,在辰月之时自然有长王子相陪,我这样的出身见他一面都难。陛下这么说还真是勾起臣的伤心之事了。”
将离的不满是明明白白摆在脸上的,明帝真心喜欢他的性情,看将离鲜活任性,反而起了逗弄的心思:“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看来当年老九还真是不招你喜欢了。”
将离的眼睛本就微微下垂,一副清纯无辜的样子中又带着几分妖冶华丽,他这样的容貌娇嗔起来是最勾人的:“临川王殿下在辰月的时候王族上下谁敢不喜欢他?只有我小可怜见的,临川王哪里记得我是谁啊?”
“哈哈哈哈哈哈,你啊小心眼记仇,孩子脾气。”明帝哈哈大笑,拉着将离就往侧厅去,李英办事妥帖,早就布置好了所有。
只是明帝前朝事忙,没用多少便匆匆走了,将离看宁渊毫不犹豫地放下筷子,于是打趣道:“我忘了,九爷不吃甜的。难得,在皇帝面前你能忍这么久,我记得你过去在辰月膳食上一有不顺你可是要砸盘子的,暄宁对你的事从来都很小心。”
宁渊垂眸,那时他刚去辰月,他原本就是个被皇后娇养惯了的皇子,骤然从云端跌下沦为质子他怎么适应得了,那时候的他脾气很坏,看辰月王宫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不顺眼,左右辰月人不敢伤他分毫,暄宁也处处迁就他,只是今日时移世易,在大胤的皇宫中明帝处处迁就将离:“但是父皇很迁就你,我在宫中这么多年,父皇从不爱吃甜的。”
“他记得,很奇怪吧?我在辰月活了十几年从来没有人在意我爱吃什么,也没有人记得我爱吃甜的。”将离夹了一块糖醋小排:“但是这里的人却记得,记得清清楚楚。当然这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我手中那点从皇帝身上异化而来的权利,也不知是好还是坏,至少眼下看来还不坏,我多少能做一些我想做的事,而且过的还很舒服。”
宁渊一时间其实想不起将离在辰月的样子了,那时候他眼中只有素性温和的暄宁,很少见到将离,听到最多的话也是将离不学无术,德行有亏,那是个处处都比不上暄宁的下流坯子,烂泥扶不上墙的庶子。在辰月王宫里的所有人看来他都比不上暄宁脚边的一捧泥。
这是他第一次跟将离面对面坐着,不知怎么的,看着将离的神态他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似乎很多年前他们一定见过,可是宁渊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若我想办法求父皇准你回辰月你可愿?”
将离没有抬头,想也不想地说:“不愿。在你看来我在天启城里做笼中之鸟,为人豢养玩乐,丢了暄宁和辰月的颜面么?可是我回辰月之后我的处境会比现在更好么?谁知道他们会再把我送到谁的床上去,就像当年......”
将离的话恰到好处的戛然而止,这时候他才抬起眼,看着宁渊冷峻的眉眼:“九爷,我劝你不要打这种主意,与其这时候想把我一脚踢开,不如想一想怎么帮暄宁圆谎。我可告诉你,我这个人,心眼小,暄宁让辰月商人来找我的不痛快,我就一定会让他不痛快。皇帝若知道了这件事背后的主使是暄宁,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想来辰月世子之位未必不会落在我手里吧?”
“暄宁是心思单纯善良之人,在辰月的时候他对你都从来是眷顾有加,他始终在意你与他的手足之情。他千里迢迢来天启不仅仅只是因为辰月天灾不断,他也想来看看你。”
“辰月输了国战,身为辰月王族自然是要负责的。可是上林城破之时上到国君和王储,下到城中贵族官员,所有人都弃城而去。留我一个人守着上林城,那时候谁与我有手足之情?谁又与我有血脉亲情?”
“九爷,暄宁跟你的那些事我不想管,但是谁踩我一脚,我必定要还他一仗,事情作下了,就断没有自己施施然抽身的道理。”
宁渊习惯性地给暄宁开脱,在他的潜意识里暄宁始终该是善良的,就想岁月尘埃中的一缕及极其重要的底色一般,暄宁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可是他似乎遗忘的一个前提,那就是为什么他眼中的暄宁会是这个样子的,他看暄宁就像是蒙了一层极其缥缈美好的纱巾:“你总是喜欢把人往最恶处想。”
将离笑了:“九爷难道不是么?你我之间何必演这些纯善温和的戏码呢?你真的甘心久居于太子那个绣花枕头之下?先皇后到底没有被废,您说起来也是嫡子呢......”
宁渊起身:“将离,我话说尽了,你自己好自为之,以后你的事我不会再管,但是你若想动暄宁,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将离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额间发梢的金饰微晃,整个人都是说不出的明媚鲜活:“九爷现在这点家业恐怕还轮不到你答应不答应。你当这落月阁是什么地方?这是皇帝做皇子时在宫中的居所,什么时候我真被人从这落月阁里撵出去了,你再对我说这种话也不迟。九爷慢走,我就不送了。”
宁渊出了落月阁,脚步都有些沉,宫门外临川王府的人已经在候着了,车马齐备,都是郡王府的规制,一切小心,没有半点逾越。
“殿下可好?属下一到宫门就听说陛下留您在宫中用膳了,属下可担心了许久。”燕岚一看宁渊出宫就连忙迎了上去,他自幼跟着宁渊长大,脸上的担忧怎么也掩不住:“殿下,没出什么岔子吧?”
“都好,别担心。”宁渊上了马车,才问燕岚:“我让你打听将离这些年在天启城中的事,你有眉目了么?”
“殿下,但凡是久在外地回调京城的人到了天启第一时间都在打听泠公子的事,他的那些事好打听。他为人张扬跋扈,喜怒无常,在天启城里是头一号难对付的人物,宫里宫外现在都忌惮着他。但是泠公子孤傲与朝中大臣并无太多往来,谁家设宴请他,他去不去都是看心情,没有什么偏好,能跟他说上话的就是太子殿下和如今的太子少师方淮。”
“那他算是太子一党?”
“看着是这么回事,可是殿下,若这位泠公子真是太子党人,有他在宫中,胜过中宫皇后啊,不如想想能不能拉拢一二。泠公子是陛下如今捧在心尖子上的人,他与太子也并无多少恩义,要是他肯帮殿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燕岚权衡之后,劝宁渊还是不要与将离再生冲突:“那位泠公子在天启的地位比辰月长王子重要多了,他在辰月时就与长王子多有龃龉,是非对错暂且不表,您都不能在天启城里站在泠公子的对面。”
宁渊垂着眼眸,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燕岚把这些年将离做过的事回禀了一通,事无巨细,过了很久宁渊自嘲一笑:“他还是这样的性子。”
“殿下跟泠公子也是旧相识?”
“在辰月他名声不好,做事的风格到是跟如今也不差什么,在辰月没有人护着他,他都能逼得王后和暄宁吃了不少哑巴亏,何况如今我看得出来父皇是真的在乎他。”
燕岚隐隐担忧:“既然有旧,当年又不曾有什么仇怨,殿下为了长王子得罪泠公子可是得不偿失。您封王不易,又接了神机营这不好脱身的差事,满天启城里没一个把殿下放在眼里的,要是泠公子再从中作梗,咱们岂不是腹背受敌?”
宁渊拍了拍燕岚的肩膀,颇为语重心长:“你怎么知道我跟将离没有仇怨呢?”
“啊?!!!!!!”
“去驿馆。”
燕岚一脸惊讶,只觉得耳边炸了个雷,满心思都在盘算怎么力挽狂澜,连话都听不清楚了。
他是怎么也想不通,他家生如竹,琢如玉的殿下怎么就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埋了将离这么大个的雷,下车的时候燕岚都觉得自己的腿有点飘......那可是泠公子啊!!!这是要出人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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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馆里的管事依旧是老样子,对辰月使团是能敷衍就敷衍,找他十次有九次半都是在推脱,不过辰月使团带来的银钱足够,可以进城采买,暄宁的日子比之前好过不少。
宁渊到驿馆的时候暄宁正在跟副使下棋,辰月副使是暄宁自幼一起的伴读,跟宁渊也熟悉,看他来了还有心情打趣几句:“殿下真是舍不得王子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都三日未见了,临川王殿下怕不是相思病都要想出来了。”
宁渊看暄宁脸上飞起一抹红晕,便在副使头上敲了一记:“胡说八道了,客桑都敢开你主子玩笑了。”
客桑起身给宁渊腾地方,棋盘上黑白两子杀难分难解,暄宁平日看着是个温润如玉的性子,但是在棋盘上反而杀伐决断,有时候狠起来连宁渊都自叹弗如。
都说棋如人生,暄宁或许也是如此。
谢谢大家,还是要求评论的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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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棋如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