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真的太久了,久到天启城里的主人都换了好几波了。
皇后也随口笑着帮腔,她明明自己比宁渊都大不了几岁,却一副老气横秋的口气:“孩子们都长大了,能上战场能为陛下分忧了,真是大胤之福。”
宁渊突然被明帝想起来连忙诚惶诚恐地谢恩,北凉与大胤之间多有冲突,但是这两个都是大国,势均力敌,这么多年间多有交手那也是你来我往各有胜负,宁渊十七岁从军,军旅十年终于得了一场大胜,这一战至少能保北疆十年太平,这功劳是诸皇子中最煊赫的,这样的功劳要是换在太子身上东宫早就稳如泰山了。
只是他命不好,他是先皇后的独子,先皇后跟明帝之间闹得极其难堪,明帝曾明旨与先皇后此生不复相见,先皇后不废而废抑郁而终,与皇帝恩爱两绝,只是可惜了九皇子,这辈子恐怕是没机会更进一步了。不然以九皇子宁渊在北境的声势何愁不能想一想以后呢?
果然,明帝只是不痛不痒地夸了宁渊几句,说的还只是些场面话。不痛不痒,更无关紧要。最后便是九皇子宁渊封临川王,按大胤国礼,双字封王封的是郡王,在宗室爵位中也远远算不上显赫,八皇子不学无术尚且得封亲王,宁渊出身入死十年才一个郡王,怎么看明帝都还恨着先皇后,这才一身怨气迁怒了宁渊。
其实这不公平,很不公平,但是没有人敢说,甚至都不敢挂在脸上,包括宁渊自己。暄宁看着宁渊脸上绽起的笑容,都觉得有些堵心。父子一场,何至于此?
“陛下,外臣今日得陛下赐宴已是三生有幸,又得见九殿下封王大喜更是同沐大明帝恩德,不知辰月百姓能否也得陛下一个恩典。”
暄宁举杯祝酒,明帝却不甚在意,连眼神都懒得往他那个方向倾一眼:“辰月要朕什么恩典?”
“自从五年前辰月归顺大胤,明帝陛下恩深似海助我辰月百姓放牧农桑,国内安居乐业,百姓们为大明帝陛下立生祠,祝功德,祈祷吾皇万寿无疆。”
“奈何,天不全我辰月,自三年前,辰月大雪一年大旱一年蝗灾一年,实在是损失惨重,饿死百姓无数,辰月长王子珂里赫兰卓·暄宁求大明帝陛下恩典免我辰月三年朝贡,以给百姓休养生息。”
暄宁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其实明帝今日心情其实一般,没有什么大喜事,北境大胜而归,可是主战的皇子是个不受待见的,国宴规格都是循例,免贡这样的事今日就贸然开口实在不妥。
“长王子殿下,朝贡不是我大胤贪图你们辰月那贫瘠之地里的三瓜俩枣,是要让你们辰月明白,谁是主子,你们辰月人是大胤臣民,我大胤也不止你辰月一个属国,回鹘、噶尔阔、登丹都是我大胤属国,它们这几年一样是天灾不断,怎么他们交得起朝贡你们不行?”
太子看了暄宁一眼,轻晃着手中的酒盏,随口问道:“还是辰月觉得你们曾经是西域第一大国,威震西北,不甘为臣呀?”
“外臣绝无此意。”暄宁连忙下跪请罪:“只是辰月连年征战,元气大伤,如今又逢天灾,实在是左支右绌,才来求大皇帝陛下矜悯一二。”
所有人都在看明帝的脸色,只听他轻笑一声,转过脸去问将离:“阿离说说看,这朝贡朕是免还是不免?”
“那我要是说不免,陛下真不免了么?”将离一脸娇憨天真的神色,他端着汤碗,一边喝汤一边回答:“其实就像太子殿下所说朝贡不是天朝上国真想要属国荒僻之地的那些特产,而是要让属国臣民知道谁是主子,要想天下归心恩威并施才是最要紧的。陛下恩深似海免了辰月三年朝贡又如何,辰月百姓自然会感恩戴德拥戴天子。只是这样难免会让其他属国寒心,当年昆仑堰冰,大水淹了贺兰城也没有见遣使来跟陛下讨恩情的。我父王年纪大了做事糊涂,才让长王子千里迢迢走这一趟,陛下可不许往心里去。”
将离撒娇撒痴,但是说来说去话里话外就是这个朝贡就是免不了,重华殿上众人也不免觉得将离狠心,连自己的母国百姓生死都不顾,只一心讨好明帝。泠公子刻薄寡恩,当真名不虚传。
“辰月的王子觉得不该减贡,那朕的皇子们是不是也该说说是不是该减贡呢?辰月长王子千里而来,一路上吃了不少苦,你们都说说吧。”
明帝虽然这么问,但是太子和泠公子都开口了不减,其他皇子掂量掂量自己的几斤几两心中也有数了,就连宁渊在暄宁的目光中依旧说的是此贡不可减。
暄宁依旧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心却越来越沉,将离果然会永远站在他的对面,凡是他想做的事将离一旦有机会必定会插一手。不图别的,将离想看的就是他不痛快。
将离紧盯着暄宁的神色轻嘲一笑,推开案几便告退了,明帝纵他去了。出了重华台,焚樱扶着将离踩在雪地上才开口:“辰月的百姓日子真这么艰难了么?我们离开上林城的时候虽然百业凋敝,但那时候大战刚止,大家都还是有希望的。不过几年光景,你一离开,他们就开始肆无忌惮了?”
“我在的时候他们也不过是没这么过分而已,暗地里的事一样不少,有那样的王,穷奢极欲,加上苍天不佑,天灾不断,能好就是有鬼了?拜了几千年的神,也没见蛇神真的庇佑过谁。”
“既然辰月情况这样不好,你何必为了跟暄宁斗气,说这些话呢?免贡对百姓多少也是件好事。”
“暄宁不了解陛下,他这么说皇帝真能放过辰月吗?辰月是上林城破之后归顺的,在天启,咱们那地方是羁縻之地,非我族类他们才不信辰月真心臣服,况且辰月当年雄踞西域,大胤的皇子尚且到辰月做过质子,辰月人的信用可是差得很。他直言求赦,皇帝没有名正言顺或者非赦不可的理由就一定不会搭理他。”
焚樱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将离自己心中有数就好,外头冷她给将离披了件狐裘:“那还回宴席上去么?给陛下找个恩赦的理由也不难,慢慢来。”
“回落月阁吧。”将离伸手折了手边的一枝红梅放到鼻尖轻嗅:“最要紧的事已经做完了,宴席么去不去都一样,整个宴席上的人都长着一张脸一条舌头,再听下去我都犯恶心了。”
只是两人刚一转身,就看见蜿蜒曲折的梅树花根下有一截绣着云纹的衣摆,宁渊静静地站在梅花树下。沾染着梅花暗香的雪落在他的肩头,天上点点而下的雪花都不如他的眼角眉梢凌冽,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
焚樱把将离护在身后,语气不善地盯着宁渊:“临川王殿下怎么做起这偷听的勾当了?堂堂一国皇子,行事恐怕丢了大胤天朝的颜面吧。”
宁渊挑唇轻笑,眉目间却尽是冷意:“有人身为一国王子,爬了别国皇帝的龙床,他都不怕行事丢了母国的颜面,本王怕什么?”
“你!”焚樱气结,抬起了手但是又恨恨地放下:“九皇子真是忘了当年在辰月做质子的日子了?都是坐困围城为人阶下之囚,现在你在我家殿下面前倒是耍起威风来了?谁有比谁高贵呢?难道九皇子跟辰月长王子暄宁就很清白么?”
“行了。”将离拦住焚樱:“姐姐,我们走。”
宁渊却出言讥讽,薄唇轻启,如刀剑一般的言语直冲将离而来:“将离,你还真是给你祖宗丢人啊。”
将离的脚步一顿,指尖一用力从花枝上折下一朵梅花紧紧地攥在手里,眉眼间全是淡然的笑意:“祖宗?是那一条被凡间女子所惑,放弃所有留在人间最后却不得好死的那条蠢蛇么?”
碧色的眸子里闪过几缕幽光:“蛇神萨迦的故事在西州人尽皆知,这样的蠢货有什么人可以让我丢的?九爷,我很久之前就告诉过你,我这个人只想要好好活着,吃好喝好玩好,胸无大志。你对我的期待太高了,我不配。”
宁渊被将离的话气笑了,他原本就占尽先皇后大胤第一美人的风流,姿容华丽,他笑起来真是满园的红梅都在这白雪中相形见绌了。
“你果然没变。”
“那可不,将离就是将离。”将离轻笑着把手中的红梅一点点的折断:“你早就该知道的。我这个人心肠歹毒,睚眦必报,如今我是大胤朝中人人忌惮的泠公子,九爷最好别招我,否则,我发起疯来,我可是会杀人的。”
黑的枝丫,红的花朵,素白的指尖,将离将手中的红梅抛在宁渊脚边:“九爷,你跟暄宁的事不想闹到清德殿去吧?”
“你威胁我?”
“那你受不受我的威胁就看你在不在意暄宁的命了。”将离的眼角微微下垂,他一直都是这样一幅清丽无辜的长相,但是宁渊太了解他了,眼前这个得尽明帝盛宠的泠公子是一条不可不扣的毒蛇。还是见血封喉的那种......
宁渊垂下眼,盯着地上的一片狼藉,眸光晦暗不明:“你既然在乎辰月,为何不帮暄宁一把?辰月的百姓是无辜的,西洲的惨状你没有亲眼看见。你在天启这样的温香软烟之地享受荣华富贵,享受我父皇带给你的权力时,你的百姓在血泪中哀嚎。在焦土之上,在臣民的哭喊声中你真的可以挺直你的脊梁么?你到底是辰月的王子。”
将离就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他笑得都快喘不上气了:“九爷,当年就因为你是大胤的皇子才被送到辰月为质么?跟你母亲就没有半点关系么?收起你这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辰月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置脍,我告诉你,暄宁要做什么,我就一定会让他做不成什么,要么你杀了我,要么你就忍着。”
宁渊突然笑了起来,眼角泛起一抹冷意,似有无奈,似有讥讽:“果然,将离还是将离。”
“多谢九爷记挂。”将离对宁渊行了一个辰月的礼:“告辞了。”
“我记得你不喜欢红衣,也不喜欢这些金灿耀眼的首饰。”
将离转身,眉眼含笑,撩起耳边的垂下的链子,低语:“皇帝老了,喜欢热闹的繁华。九爷,这是你父亲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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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皇帝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