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宁渊死了,小皇帝赢了,他终于摆脱了摄政王如鬼魅一般的阴霾,胤朝的皇帝再一次大权在握。
这个消息传到河西州的时候天启城里的刀光剑影早已经戛然落幕,皇帝和摄政王之间不死不休的争斗已经沦为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河西州这种地方靠近西洲辰月故地,挨着克山和回鹘等西洲小国,虽然商路通达,但是天高皇帝远常有盗匪出没,秩序混乱,官府软弱,所以百姓也颇有些自由,议论起这些天启贵人们见不得人的脏事也不见惧色。
茶棚里人声鼎沸,这里都是些给商会卖力气活的把子,炎天暑热在这茶棚里点上一壶凉茶等活干,几个人围在一起说的就是遥远天启的秘闻。
说来说去全都围绕着摄政王宁渊和小皇帝宁泽,说起这位大胤摄政王那也是威名赫赫,他是先帝膝下的九皇子,母家姓谢,是大名鼎鼎的清河谢氏一脉,母族也曾是大胤数一数二的显赫。只是他命不好,母亲本是继后又有母家依靠,这出身比原先东宫太子都不知道显赫到哪里去了,只是后来帝后反目,谢皇后幽禁冷宫不废而废,谢家满门抄斩,九皇子的地位一落千丈,那时候西洲诸国林立,他还被送去西洲做了几年的质子,不过已经说不清楚他到底去的那里了,也不知道他当年到底去的哪个小国。
再后来年方二十的摄政王三征北凉,压着老狼主跪在碧血营外签的降书,尸山血海里挣出来的前程,想当年先帝一蹬腿没了,朝中皇子众多各有依仗顿时七王作乱,中原一带杀声震天,太子死在了长安宫,也是摄政王宁渊带兵勤王清君侧,处死了十几个亲兄弟平定了朝野,就在所有人以为皇位已经是宁渊囊中之物的时候,先帝的遗诏找到了,先帝的心腹一边弹压朝臣,一边借兵压制宁渊,最后各退一步,按先帝遗诏由皇十七子宁泽继大行皇帝位,宁渊为摄政王。
新君登基时都不到十岁,朝中大小事务都由摄政王处置,宁渊也算是大权在握,权倾天下。
但是摄政王这条大船还是在阴沟里栽了,小皇帝看着年轻,奶娃娃一个,可心却狠,一出手便是雷霆之势,在行猎之时以豢养的杀手围杀宁渊,宁渊一死,摄政王党羽群龙无首,不到三个月就被小皇帝一个个的料理了,树倒猢狲散,谁也想不到摄政王戎马半生,大权在握,会落的这样的下场,这般无尽的极致繁华和权势也不过维持了短短五年。
倒是小皇帝露了一番手腕就让人侧目,小皇帝出身比起宁渊那是云泥之别,他母亲是宫女出身,生下儿子就撒手人寰,十七皇子出身不好,地位自然也不高,当年满朝文武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这皇位到底是怎么落到他头上去的,此人既无显赫背景,又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在长安宫里活了十来年都得像个透明人。
摄政王监国的时候他也老实本分,安安静静地做他的傀儡皇帝,从不与摄政王有任何争执,本以为他这辈子都只能做摄政王手里的提线木偶了,谁也想不到他真的能有今日铲除异己,大权在握坐稳皇位的一天。
可见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茶棚里的都是下九流的汉子,大是大非他们是讲不清楚的,说来说去讲完了小皇帝和摄政王争权的事就开始去讲那些宫闱里的香艳秘闻。
说起当年摄政王宁渊这么轻而易举地退步,没有杀了小皇帝自己扯旗,就是因为当年长安宫中有一长袖善舞之臣,据说是容色倾城,让先帝一见倾心,不顾体统礼法纳了后宫,当年先帝在世时此人曾有倾国之宠,当年也是他凭借一己之力稳定了天启局面,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朝中都无人敢再提起这位,五年过去,天启城中再无人敢提先帝时的旧事,不过是这偏远之地的坊间还留着些淫艳的传闻,听得茶棚里的这些人满面红光,哈哈大笑。
那个人叫什么,是什么出身已经不可考了,只是流传的一些艳闻里提到过,在当年的天启城,满城贵胄提起他,都会尊称一声泠公子......
也不知道这是怎么来的。
午后来招工的头家很多,不一会儿茶棚里的人就散了,茶摊汪掌柜这才发现角落里不起眼的桌子边坐了一个蒙着眼的青年人。掌柜连忙招呼着:“谢大夫,来给我送膏药啊!怎么不早喊人,害你等这么久。这大太阳天的多不好。”
青年人的声音很干净,跟河西州满是沙土的天气格格不入,他一身素青色的麻衣,还算是干净,不过发白的衣领和袖口可以看出此人生活困窘,并不算如意,何况他双眼蒙着白纱巾,手里握着一根竹竿,也不难看出他是个瞎子,他脚边老老实实地趴着一条黄白色的小狗,小狗肉嘟嘟的,看起来养的不错,也算是这世道还过得去,要是前几年兵荒马乱的他们这一个瞎子带一条狗还真不知道怎么活了。
青年人是三个月前到河西州的,那时候他就牵着条狗,带着根竹竿,背着游方郎中的药箱,他那个医术虽然也就能看些寻常的头疼脑热,开些跌打损伤的膏药,但是他价格便宜,来找他看病的也大多是些苦命人。虽然时不时的也会被人骂几句庸医,但是谢大夫自己不在意,他就住在集市后头的油灯巷子里,时不时地出来给人送些膏药。
谢行歌从药箱里取出五贴膏药放在茶桌上:“没事,听你们讲故事也怪有意思的,都是不曾听过的。”
穷苦百姓贴点膏药也是计算着的。一文钱一贴的膏药,茶摊汪掌柜一次只要这么五贴,不那么难受了也就不用了,不过三不五时的年轻时留下的病根总是要翻病的,到时候就又来找谢行歌买五贴,周而复始,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
谢行歌收了钱就问:“摄政王......宁渊死了?”
“都是听说的,摄政王府都被抄了,那些去天启城里的走商回来都说那几个月啊皇帝真是杀红眼了,大大小小的监牢里都关满了人,杀一批又关进去一批,可吓人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合该如此的。”谢行歌笑了笑,拍了拍小黄狗的狗头:“走吧,莲花白我们还要去孙大娘的裁缝铺子!”
小黄狗吧唧一下站起来,只是四条腿格外的短也没看出来到底站没站起来,谢行歌一起身莲花白就带着他往集市的另一方向去了,茶棚掌柜也没顾上别的,就招呼客人去了,这里人来人往,谁又顾得上谁呢?
以至于他都没发现谢大夫从那天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都没有再来过,这个人就像从来没有出现在河西州出现过一样。
而河西州很快又有了新的怪谈,裁缝铺的孙大娘被人杀了,死前有被人刑讯过的痕迹,死相狰狞可怖,听说把第一个发现尸首的人吓得十几天睡不着,那孙大娘是一个人投身于此的,据说早几年做过皮肉生意,后来赎身开了间铺子做些衣裳,裁缝生意也能糊口,她一个孤女官府才不在意,草草收敛了就定了个强盗入室杀人结案。没有人在意一个人在这世上是怎么死的,也算是可悲。
而又一件事情是出在孙大娘死后的一个雨夜傍晚,茶棚还在集市边支着摊子,河西州里走商很多,这些人是要歇脚的,虽是傍晚但茶棚掌柜也还想再守会儿,看看有没有进城的脚商,但是却不想天下起了雨,大雨倾盆是生意肯定是没法做了,汪掌柜正在收摊,却听见了一阵马蹄声。
马蹄急促听声音像是一队人马入了城,掌柜扭头一看差点吓个半死,只见入城的一队人马皆是黑衣铁面,连马匹都带了银色面罩,看起来像是战马,傍晚黄昏看见这个一群人差点以为见了鬼了。
汪掌柜的吓得腿都软了,就听见为首之人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问:“你们这里死了人?”
掌柜咽了口唾沫,小心回答:“实不相瞒......我们这地方乱,每天都死人。不知道阁下问的是......”
懒洋洋的略带沙哑的声音又在汪掌柜头顶响起:“死的是个女的,开裁缝铺子的,尸首呢?”
“被......被......衙门收走了。”
“哦~”为首之人抬起脸,透着黄昏夕阳的汪掌柜看清楚了雨笠下的那张脸,俊美,冷峻,狭长的凤目正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气,看得掌故双股战战,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眼前这个人一定是上过战场杀过人见过血的。身上那股杀伐之气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甚至都能闻到这个人身上传来的铁锈的腥气味道。
“大人......小的......”
却见为首之人抬起手,他就不敢再说下去了,只听见那为首之人开口道:“呵,那河西州有没有来过什么奇怪的外乡人,就是跟你们这里格格不入的那种人?”
掌柜想了想,居然只能想起来那个常给他送药的谢大夫了,只是此时他才惊觉,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谢大夫了......
“有一个游方郎中......但是他是个瞎子。不过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出来过了......”
“人呢?”
“在后面油灯巷子里赁了马寡妇的一间屋子住,有些人会去那里找他看病。”
不知道为什么,掌柜觉得那个玉面罗刹一般的人脸上的神情似乎松动了几分,难见的几分温和,在这集市里迎来送往这么多年,汪掌柜最会的就是看人脸色,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我这就带诸位大人过去。”
油灯巷子里房子很多,一间挨着一间的,屋檐低矮因为下着雨平日坐在巷子口闲话家常的妇人和玩耍的孩子早就不见了踪影,整个巷子看起来格外的逼仄拥挤,了无生气,这里面很多小作坊,做些营生,味道自然也不好闻,那位大人斗篷下的黑色衣裳下摆都用银线绣满了精致的云纹,都说贵人不踏贱地,这位大人应该从没来过这样腌臜的地方。
马寡妇的屋子就在一旁看茶棚的汪掌柜带了人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出门来问:“汪掌柜,怎么个章程,我寡妇失业的,你这是找这么多人来跟我寻仇了?”
汪掌柜连忙陪着笑脸给马寡妇告罪:“这是来找谢大夫的,那谢大夫现在还赁着你的屋子么?”
不提那姓谢的还好,一提这姓谢的马寡妇就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地啐了一口:“这姓谢的一开始说的好好的,要在河西待个一年半载的,我这才把屋子赁给他,不然我看他一个瞎子带条狗日也咳夜也咳的,老娘都怕他死我屋里,怎么敢赁给他!结果呢!好说歹说,老娘我赁给他了,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一个不留神就跑了,连个信都不留,是死是活也不知道。老娘的铺子里刚死了个裁缝,这倒好,屋子里还失踪了个郎中,传出去这以后谁还敢租老娘的房子!晦气!”
汪掌柜看马寡妇越说越难听,怕这位大人听不得这些市井粗话于是连忙打圆场并提醒马寡妇:“嫂子,这些都是来找谢大夫的大人,都是贵人啊。”
马寡妇看了他们一眼,淡淡的:“看着像当官的啊,有要紧事么?来找谢大夫的?”
为首之人摘下头上的雨笠,抬眼冷扫马寡妇一眼,淡淡回答:“我找一个碧色眼眸的西域人。”
马寡妇一撇嘴,不以为意道:“西域人?碧色眼眸?在西洲那玩意儿可金贵,谢大夫是个瞎子蒙着眼,可我也见过他的眼睛,黑漆漆的没什么光,至于西域人么,谢大夫也就长得苍白了些,也不太像西域人,怕是官爷找错人了。”
马寡妇看了他一眼就准备关门进去了,却不想门怎么也关不上,一只手卡在了门缘上,低沉嘶哑的声音响起:“死的那个裁缝也是赁的你家铺子?”
马寡妇显然不想再纠缠,抱着手警惕地看着门外之人:“亡夫死得早就留下了这些产业,也算是个依靠,那裁缝死的冤枉,可也不是我害的不是?官爷,我寡妇失业的,做点营生也不容易,还请体谅一二。”
“谢行歌呢?”
“河西州里每天人来人往这么多人,一个江湖郎中的去向我怎么知道,你们官府权势压人也不至于来逼我一个寡妇吧?”马寡妇脾气一甩,把门重重地摔上之后声音就嚷了起来:“姓谢的叫什么老娘都不知道,滚!”
汪掌柜吓得个半死,但是看这几个官爷也不想追究什么,只能打了个哈哈:“马寡妇脾气就是这样的,但是那谢大夫真是个好人啊。”
为首之人只是冷然地看了他一眼,汪掌柜的手上贴着一方膏药,为首之人才收回目光,一挥手:“搜。”
不过好在这些人并没有为难他,那个傍晚的经历汪掌柜当做了一个故事说给了很多茶客听,而故事的结尾是那一队黄昏入城的人马在谢大夫的屋子里搜了一夜,第二天他们去乱葬岗挖起了那个裁缝已经高度**散发着恶臭的尸体,随后这些人便匆匆北上了。
茶棚里人来人往的客人很多,都在听这个有几分离奇的故事,到最后他们不免都在问:“那位谢大夫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可是那又有谁知道呢?
今日有喜事,所以发文了。谢谢大家~~~挺开心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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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