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玄秘闻录 第6章 故人今在否

“我们小婉是好姑娘！玄司老爷！”

“求求你们别把她带走，老婆子我求求你们了，我给你们磕头。”钱婆子双手合十向在场玄司不停弯腰下拜，说完就要跪在地上，董庭月拉住大娘不敢受此大礼。

“钱嫂子，您别这样。不值得这样为我。”小婉只能看着，却动弹不得，话里带着哽咽。

董庭月解开了小婉的穴道，小婉抱着钱婆子，拢起她苍老的脸上散落的碎发。钱婆婆一脸心疼的拍着肩膀安慰道：“好孩子，不怕不怕”。

江路平想上前问询，被琅宁拦下。

“好像，我也没那么对，你不是百玄司的人，司理部没有你的记录。你的武功是谁教的？”

“是我娘，她叫温兰。”这个回答让董庭月一行人有些出乎意料。

据百玄司资历记载：温兰，百玄司第十代玄司，活跃于端安帝时期。终年二十七岁，武功高绝，当时刺客榜排名第二，执名剑丹言。性格敏慧聪颖，又善占卜、相面奇术，曾与先国师李道元齐名。后亡于安帝二十六年的立储之争，葬于洛川平明道。

“难怪你用鸳鸯长剑，这是温前辈生前最爱的佩剑。”三人在打斗的时候，一眼便认出了这是百玄司名器谱中的提到的鸳鸯双剑——丹言，在温前辈死后下落不明，百玄司里一度认为随主安葬了。

“可温前辈在百玄司的案卷里记录的，她在安帝二十六年亡故，从未嫁人生子，怎么会有一个女儿？”董庭月在脑海里将温兰的案卷又过了一遍，觉得小婉的片面之词并没有对上。

小婉：“当时睿王与宸王为立储之事斗得你死我活，娘亲厌恶这些，便假死脱身，谁也想不到她会在离帝京最近的花岩镇隐居下来。”

“我本是白鹅岭的一位孤儿，七岁那年被娘亲路过捡到，传我百玄司一身本领，偶尔有她的朋友来找她钓鱼，我就在误打误撞中得知了她跟百玄司的关系。”提起过世的母亲，小婉尽力控制自己不要落泪，语气却是怎么都盖不下的哀切。

一说到来找温前辈钓鱼的好友，董庭月便猜到这大抵是他的师傅李道元，以前见过他经常跑去河间乡野、帝京江边垂钓，在他们最常钓鱼的地方，后来有位爱听戏的茶商盖了一座酒楼，叫悦江楼。

“花岩镇的乡路按照黄道星图来修，花了这么多心思，想必是温前辈假死退隐之后，为了不被人打扰吧。”琅宁有些感慨。小婉点了点头：“是我娘和她的故友修的。”

“本来我以为，日子就可以这么一直安稳过下去，可惜我娘亲，在我十四岁那年，重病去世，从十四岁到二十四岁，这十年，承蒙钱嫂子照顾，同娘一样，待我如己出。”

“如果不是韩仲仁这个挨千刀的，我本来可以和我的夫君，平凡安稳的过完这一生，都是他毁了这一切。”说到杀夫仇家，小婉毫不掩饰自己的恨意。

琅宁：“你身手了得，当时就能带着你夫君逃走。”

小婉情绪颇为激动：“长宁道人多眼杂，我只是一名普通的村姑，怎敢暴露武功，等到我被强押到韩府的时候，韩家的家丁告诉我，他们将安郎活生生打死了，要我好好跟韩仲仁过日子。”小婉回忆到在韩府备受煎熬的几天，她身手不凡，韩仲仁几次近身失败，难以得逞后恼羞成怒，每日命人严加看管，经常放话要打死她。

钱婆子还是第一次听到小婉提起在韩府的遭遇，回到镇上后小婉没有跟她透露过半分，她也不敢问她过得苦不苦，怕徒添伤心。不断抹着眼角的泪，嘴里不停念叨：孩子你受苦了受苦了。闻者不免伤感，一时无话。

花岩镇下起了雪，董庭月和小婉将钱婆子掺扶进木屋休息。琅宁和江路平也在内避雪，看到了放在一旁的机杼和包好的红布沉默。

“所以你在韩仲仁被捕后，韩家乱成一片时，趁机逃走，到大理寺暗牢毒杀了他，以慰你夫君在天之灵。”终于到了这一刻，将话题引到韩氏案。提起案子董庭月眼底的同情平淡了几分，目光仍旧温柔地看着小婉。

“韩仲仁不是我杀的。”小婉摇摇头，这些天她在镇上早就听说韩仲仁暴毙的消息，抬头坦然地对上董庭月审视的眼睛。

小婉咬牙切齿：“我是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但我得知他突然被抓，韩府众人自顾不暇，我便趁乱逃出来，躲回镇上，如果大理寺最后还在包庇韩仲仁，那我就亲自动手去杀了他，可还没等到多久，他死在狱中的消息就传了出来，当真便宜他。”

“镇上的寻人画像是你自己贴的吧，为了混淆大理寺和百玄司的耳目，误以为你流落在外，民间传闻若是再往坏处想的话，你已经被韩府灭口。”董庭月站在窗户边，想起了画像一事。

小婉干脆利落的承认：“是，此事是我一人所为。”

钱婆子：“玄司老爷！是我贴的、是我贴的。她好好待在家里，什么杀人啊什么韩啊的都跟我家小婉没有关系啊！我能保证，她从小性子最是温和，镇里人有什么头疼脑热的，都找她，她救过好多人！”

“她回来，也是担心我老婆子一个人，要死了都没有人在跟前尽孝，我也怕她人被发现，也不敢给村里人知道，叫她藏得好好的。”

钱婆子话到激动处，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怕董庭月不信，又要给他磕头，董庭月被逼得只能再次安抚钱婆子，让她老人家好好坐下。

“心地善良，布庄下毒的时候却是干脆果断。”琅宁面色不悦。

“我是给他下毒，可却没有想过要他的命，只不过是想让他大病几日，没有精力继续在花岩镇查案。”

“让人生病你用逢君别啊？哪家好人禁得起这么毒的，你平常用毒药拌饭吗？”江路平听到小婉说的“生病几日”的下毒论立刻回怼。

“百玄司的人不是都有服用特制的百萃丹吗，我娘说了，服此丹者普通毒药对其毫无作用，那怕最烈的剧毒，也能削弱大部分毒效，延长性命，况且你们玄司的身体本就比常人强些。”小婉不敢相信的问，她嫉恶如仇，但随意杀人的事她不会干。“而且我娘愿意教我医术，但毒药只肯带我配过这一剂，说足够了。”小婉自知没理，声音也不似刚才有底气。

“百玄司内部只给玄司配百萃丹，常清微只是司正。”而且这也不是玄司们人人都有的，毕竟造价昂贵，其中所耗的珍贵药材便有价无市了，更何况是练好的百萃丹。

“温前辈兴许告诉过你百萃丹的事情，但并不完全。”董庭月看着小婉面露愧疚，安慰了一句。

琅宁看着小婉低眉，内心叹气，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在一个又一个的阴差阳错，常清微差点因此而死。

“一人做事一人当，韩仲仁不是我杀的，那小司正的毒确实是我下的，他无辜受累，差点因我而死，我愿承担这一切后果。”说完她不知何时身移到了门口，眼看众人来不及拦下，捡起鸳鸯长剑就要自刎，董庭月离她最近早有防备，长剑快要到喉处，捡起旁边的树枝挑飞，两人都用了剩下的全部内力，一时之间内力相冲，都被震得反推在地。

余下的琅、江和钱婆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钱婆子更是见状被吓晕过去，琅宁只得回去安顿又奔过来。

江路平倒是对小婉有些刮目相看，感慨道：“小婉姑娘你性子太刚烈！做事别这么冲动，简直和常清微一模一样！”

“而且他人又没死！有我在，谁都死不了！”江路平最先冲出来，看到倒地的一群人，有些无奈。

他和琅宁一人扶起一个，原来兜兜转转这么久，最后是以众人双双围座在木屋的小方桌旁收场。

“我有很多事没告诉她，怕她担心，毕竟这是我唯一的亲人。现在全跟你们说了。”小婉转眼看着躺在床上的钱婆子不禁心酸。

“本就无意打扰小婉姑娘安宁，既已解开误会。韩氏案您的口供、手印也有了，天色已晚，就先告辞了，望自珍重。”董庭月拱手，便跨出了门槛。江路平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琅宁带走了。

“明明真相大白了，感觉说不上来，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江路平心情复杂。对于被害得家破人亡的小婉，他是同情的。但常清微又有什么错，要遭此无妄之灾。而事已至此，他现在也气愤不起来了。

江路平回味之前的交手，感叹道：“那个小婉的剑术真是厉害，我在百玄司十几年，见过不少杀手，像她这般老辣果决的也不多。”

自古名师出高徒，小婉的剑术是由百玄司曾经刺客排名前三的温兰所传，如今再看，小婉比师傅的剑法更加狠辣三分。

董庭月：“毕竟是温前辈的孩子。”性格也随师刚烈自见。

江路平：“如果我在大理寺，那我就当场拿下小婉了，可作为玄司啊——这次就当我瞎了。”

董庭月：“幸亏你想的出来，不然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江路平：“还是靠我，不然你们下手没轻没重，打伤了打残了，你们谁负责？要是你和琅宁再犹犹豫豫，我是真看出来，她可是想把我们全剁了——”

这句不负责任的话一出，江路平直接挑明了刚才几个人放水的行为，唾弃董庭月还有琅宁轻敌对方，差点玩脱了。

董庭月抿嘴不言，小江才是真正容易心软的人。回去的路上他也闷闷的，没有想过会在花岩镇遇见恩师的故人之女，往日记忆涌上心头，将庭月弄得有些心不在焉。

江路平：“别这么看我啊，你们心里不都是这么想的……”

“琅宁你怎么走得这么慢啊？”江路平转移话题走在最前头，听到后面的人脚步迟钝，扭头一看。

江路平：“琅宁？遭了！”

此时琅宁正虚弱地按着右肩，这才发现他因忍着痛走路，血已经染了大片，但在夜色下又不明显一般人很难注意到。

“下次别再强撑了，还有我们在。”董庭月回过神来，二话不说背起琅宁，就像小时候他们在百玄司跟着师傅外出查案，琅宁总是受伤，董庭月就这么背他回家。

“他这次又装的那么好，每次都把我们骗过去。你是王八吗这么能忍。”江路平没好气道，琅宁都快练就一身那怕被碾碎骨头都能跟你说句没事的本领。每次受伤都要死鸭子嘴硬不肯让他们知道。

“庭月小江，多谢你们。”琅宁闭上眼睛，声音已经微不可查了。

江路平没好气的回嘴：“真是客气到我头上，好好休息再谢我也不迟！你们这几个一天到晚不给我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