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晌午,薛步浊清醒了。
阿雪急忙将师傅扶起,内心忐忑不安,她问道:“师傅你怎么样了,可觉着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薛步浊摇摇头,除了嘴巴有点酸,没有别的不舒服的,甚至还觉着身体比之前轻快了很多。可自己不应该死了吗,为何又好好的坐在这?
“阿雪,你做了什么?”
阿雪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啊琰,生气的说:“师傅,你应当是问他做了什么!”
顺着她愤怒的眼神望去,啊琰跪在地上,满脸抓痕,都破了相,他轻声责怪道:“阿雪,你下手何时不知轻重了。”
不想阿雪急了眼,扯着嗓门直截了当的说出了昨晚的事,“师傅,你知不知道昨晚这臭小子喂你吃了什么东西,他将他的血喂给你啊!”
“妖兽的血一旦给人服下,轻则变成不人不鬼的样子,从此不辩事物,如同行尸走肉;重则,当场身体腐烂,化为血水,尸骨无存,消散天地。”
薛步浊愣愣的望向啊琰,在对视上的那一秒,啊琰的眼眸又低垂下去,他心虚的很。
“这小子根本没安好心!要不是我阻拦,他能将他一身血喂完。”
说着越来越气,阿雪竟要扬起爪子再毒打一顿。
“住手!阿雪。”薛步浊喊话,若是真的想害他,何必用血,随便一掌就能拍死自己。
严厉的声音让阿雪怔了怔,师傅可从来没有因为别人这么吼过自己,她觉得师傅分不清对错,严肃道:“师傅你是人,沾染妖血如何再修习人族心法,若让人知道你是妖修,你怎么立足?”
阿雪的话无疑是对的,可自己因为这一身妖血存活下来,也是事实,改变不了。
薛步浊淡淡道:“木已成舟,是非对错,在人在心,旁人如何说我,皆不在意,我不会做害人的事,我也无愧天地。”
阿雪道:“可你的心法不能再修习,如何唤出霜溟和惊魂?”
薛步浊有些惋惜,不过自己捡回一条命已是不容易,再不该求别的,他轻扯嘴角,微笑道:“唤不出就当装饰品,日日陪着我也行。”
阿雪对此无语,师傅自从封印三域归来,就像变了个人,霜溟和惊魂他可是日日都要攥在手里擦拭的,她怎能不明白这两物对于师傅的重要性。
薛步浊下床扶起啊琰,摸上手的那一刻,竟觉的冰凉刺骨,手腕上的纱布包扎的歪七扭八,妖血渗出来,红的刺眼,来整个人的身体也是轻飘飘的,似一口气就能吹倒。
身体这般虚弱,他这是给我喝了多少血?又为何拼了命的给我喂血?难道只因我在洞穴里救了他?!
薛步浊心里百味杂陈,他从没想让任何人为他付出。
他问道:“啊琰,你为何救我?”
啊琰自从来了小馆,薛步浊就有教他认字,他在薛步浊手上写着,【我救你是本能。】
薛步浊还未动,啊琰又写着,【抱歉,我的血,让你为难。】
啊琰不懂是非对错,但他看见阿雪愤怒的眼泪时,就知道自己做错了,他的内心也十分慌张,害怕自己害了薛步浊。
薛步浊坦然一笑,安慰道:“你救活了我,应是我感谢你,怎能让你道歉。”
阿雪见状生气的哼了一声,独自离开房间,不再理会二人。
啊琰留在了芙蓉山,准确来说,是留在了薛步浊身边。
过了半月,慕和音从寿山峰回来,寻得了各种稀世珍草带给薛步浊,此前误会种种皆在他生病时一笔勾销了。
“阿雪,你的手艺真好吃,比那皇城里的厨子还好吃。”
慕和音大口大口的吃着,全然不顾他的完美形象,一碗不够再来一碗,吃着吃着就哭了起来,“薛莲啊~我为了你翻山越岭,跋山涉水的,你可要记得我的好啊!你不要忘了娶我啊~”
“咣当”一声,慕和音被踹倒在地,饭碗都碎了。他不明所以的看着阿雪,委屈道:“干嘛啊,我这辛辛苦苦的……”
话未说完,阿雪声严厉色吼道:“爱吃吃,不吃滚!”
滚可不行,在阿雪告知他薛步浊的情况时,他马上去了寿山峰寻找自己那忘却尘世的师傅,祈求他给了颗丹药,这才能撑好几日。
可丹药不是解药,在得知啊琰用妖血救活了薛步浊时,慕和音又马不停蹄的回了寿山峰,请出了他师傅为其诊断,结果就是,妖血融合的很好,没有大碍,只需要好好调理身体就行。
于是乎慕和音又将师傅带回寿山峰,为薛步浊拔来了许多药草,来回颠簸,脸色都差了许多,身形更是瘦了一圈。
他猛的爬起,一改委屈模样,和颜悦色道:“我吃,当然吃。”
说着便又添了一副碗筷,盛了一大碗米饭,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他囫囵的说着,“你可不知……我这几日都吃的是什么,那干粮干巴巴的。”
“差点让我对人间失去生存的**。”
他的嘴上都是米,阿雪嫌弃他的吃相,便拿来手帕递给他,可慕和音竟以为阿雪是要给他擦嘴,自觉的把嘴伸过去。
阿雪见状满心满脸都是嫌弃,她是最爱干净的,直接将手帕丢到慕和音脸上,转身走了。不过阿雪到底是心软的,没走两步又折返回来,她大声咳嗽两声,道:“看在你为师傅劳苦奔波的份上,这两日就住下吧,等你休息好了再回金鼎阁。”
慕和音呲个大牙,笑的合不拢嘴,这正和他心意,只要他在薛莲面前卖卖惨,保准有机会让他爱上自己。他连忙回道:“好,那就多谢阿雪姑娘了。”
此时的啊雪一定想不到,自己召回来的人竟是个黏虫。
阿雪站在窗外,细细听着里面的对话,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恍如昨日什么……,总之,她听的都快吐了,心里更是恨得痒痒。
阿雪愤愤的掐了自己的的大腿,“我怎会迷了心窍让他住在这里!真是引狼入室。”
“一连几日都要装病赖在小馆,哄骗师傅趁机占便宜,不是摸手就是摸腿,自己凶两句还要装作无辜博得师傅同情,可恶,实在是可恶至极!”
阿雪离开,再听不得慕和音这样讲话。
一连几月,忘世小馆热闹不断,慕和音从各地收来妖族法术秘籍以供薛步浊参考,仅仅半年,薛步浊就运用自如了。
第二年夏天,薛步浊过完三十一岁的生辰,自妖血入身,他再无生过病,身体强壮矫健,脚步轻盈有力。
他,似重生一般!
秋天,薛步浊搬回了南山,他收到舅母的传信,杨琼似是受到鬼魅附身,一连几日发疯似的胡乱咬人。
南山,杨宅。
薛步浊此时正站在杨琼的床前,杨琼此时正被绑在床上动弹不得,嘴里还塞着棉布,眼球泛花,瘦如枯槁,模样十分渗人。
阿雪闭上眼嗅着味道,但是并没有发现可疑的气味。“师傅,这房间乃至整个院子都没有妖气,魔气。”
薛步浊思索片刻,决定上前查看一番,他觉着,如果不是妖魔作祟,极有可能是中毒了。
他脱掉杨琼的衣服,果真在他心口处发现两个小眼,这小眼普通人看会觉着是什么虫子咬的,所以并不会在意。
“舅母,表弟发疯的原因找到了。”
孟眠大喜,忙问:“是什么?”
薛步浊用内力朝胸口处击打,两根金针飞了出来,阿雪眼睛极快,拉开孟眠躲到一旁,金针一下就嵌入木桩里。
“ 金针细如发丝,普通人很难察觉到,舅母,表弟这是被人下毒了。”
孟眠错愕,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我平日未曾与人结怨,就是买个菜也不择,我儿平日更是竭诚相待,情礼兼到,究竟是何人要如此害我的孩儿啊~”
“舅母,此针不是普通人能够买到的,用此针施毒者心狠手辣,他想让表弟疯癫至死,并且还想毁了他的名誉。”
“什么!”孟眠心肝寒颤,脚底一软瘫坐在了椅子上。
见舅母如此心慌难过,薛步浊安慰道:“舅母,不管如何,外甥一定会治好他,您且放心。”
孟眠握着薛步浊的手,道:“好,好,交给你舅母是最放心的。”
夜晚更生露重,原本安静睡觉的杨琼此时突然发狂,坐起身就往门上撞,幸好阿雪及时定住了他,不然脑门都要撞得发紫。
阿雪凑近一看,后退三米,她喊道:“师傅,你来看,这青面獠牙的样子,比之前还吓人。”
薛步浊越过阿雪上前查看,发现杨琼的脸泛青,长出了很多毛发,眼睛通红布满血丝,活像个兽人。
薛步浊疑惑,白天服下解毒丹明显有好转的迹象,怎么到了夜晚更加严重了?
杨琼被定住,难受的发出嚎叫,叫声如同野狼一般,薛步浊眼中一闪豁然明了,他怕吵醒别人连忙贴了一张止声符,使其闭嘴。
他吩咐道:“阿雪,你将他手指划破接点血,然后闻一闻。”
阿雪照做,鼻子凑近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她道:“师傅,这血里都是毒。”
薛步浊回道:“是不是狼毒。”
阿雪神色有些紧张,道:“是,也不完全是。”
薛步浊问:“怎么说?”
阿雪道:“这里面有尸毒。”
“尸毒!”薛步浊大吃一惊,这尸毒需要许多怨尸叠放在一起,收集滴落下来的尸油,放上各种毒虫冶炼,可谓是至阴至邪,因此被称为邪术。
“对,就是尸毒。狼毒是附着在金针上的,应是用来催动尸毒。”
薛步浊皱着眉,内心思考着:狼毒好解,这尸毒可不好解,该用什么方法呢?
九尾草,梦溪纱,夜罗天?这些都只能解兽毒,尸毒还是会复发的,到底该怎么办呢?
他在房中来回踱步,思索着如何解毒,天明之际,他终于想到一个方法。拜托舅母端来一口大锅,放在庭院中间。
正午时分,日头当照,大锅放满水,下面架起了火堆,锅子上面放上竹编高凳。
孟眠不解,问:“阿莲,你这是要做什么?”
薛步浊将舅母扶着坐下,道:“舅母,你放心,表弟的病我定会治好。”
薛步浊给杨琼吃了梦溪纱,将他放在竹编高凳上,阿琰拿着棉麻做的屏风在四周围起来,紧接着阿雪又盖上棉布,只露出一颗头。
薛步浊拿起火把点燃了锅子底下的木柴,孟眠大惊,急忙跳出来喊道:“阿莲,这是干什么,这不是要把你表弟蒸熟吗?”
薛步浊道:“对,就是蒸,只有这样才能把毒素蒸出来。舅母,我知你安担心,但眼下这是最好的办法。”
孟眠虽心有余悸但还是允许薛步浊这么做了,她退后几米,任由外甥给儿子治病。
刚才服下的梦溪纱可以让血液流动缓慢,从而慢慢分离出狼毒,经过手指上的刀口慢慢流出来。但尸毒就要经过高温蒸发出来,棉麻的屏风可以吸附蒸汽包含的尸毒,保证不会再回到身体里。
一个时辰换一次水,两个时辰换一次屏风,换下来的屏风需要经过特殊方法处理,万万不得随便烧了。
众人在这守了一下午,直至晚上,杨琼才慢慢转醒,孟眠激动不已忙要上前查看,却被啊琰拦下,她疑惑,问:“子明醒了,为何不让我靠近?”
啊琰不会说话,只能将孟眠硬生生拽回去,孟眠气的跺脚,道:“你这小孩怎如此蛮横,我想看一眼子明也不允许?”
阿雪陪着笑脸道:“舅母莫要生气,啊琰不会说话,他是怕您沾染了屏风上的毒。”
“奥,是这样啊。”孟眠有些内疚,他怎会对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如此凶悍。她道:“是我误会你了。”
啊琰淡淡一笑,没有在意,他回到了薛步浊的身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杨琼渐渐难受起来,发出低吼声,脱离尸毒何其痛苦,这就像是拔骨一样,忍过了,这病就好了。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杨琼突然口吐黑血,昏迷过去。薛步浊吩咐啊琰将人抬到了卧房,阿雪观其症状,又使了银针插入脖颈,银针出来的那一刻,阿雪笑了,“师傅,尸毒解了。”
听到此话,孟眠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嘴里不停重复着,“太好了,太好了”
薛步浊看得出孟眠神色不好,边安抚道:“舅母,你一整夜都没合眼,现下你可以放心休息了,这边我们会照看的。”
孟眠知道自己精神欠佳,便吩咐几个下人做好饭菜端过来,又柔声道:“阿莲,这次多亏有你,舅母不知如何感谢,这样吧,你到舅母家多住几日,舅母亲自下厨给你做饭吃?”
薛步浊躬身道:“那就叨扰舅母了。”
孟眠逐笑颜开,面露喜色,这还是外甥第一次答应到自己家做客,他休息好一定要多做几道好吃的。
待蒙孟眠离开,阿雪上前关上了房门,她问着,“师傅,杨琼尸毒已解,为何我们不回小馆?”
薛步浊没有立马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坐下慢悠悠的喝起了茶。他喝完放下茶,道:“杨琼所中之毒是人为,这个人阴狠毒辣,必定还会来杨宅确认他的死,所以我们要抓住他。”
“阿雪,你同啊琰去把杨宅置办成丧事的样子,我去布置机关,来他个瓮中捉鳖!”
“知道了,这就去。”
杨宅有些大,啊琰主动揽下所有的活,让啊雪在一旁休息监督着。自上次阿雪将他揍了一顿,他就老实多了,再不敢胡乱来事。
过了两日,杨宅并未出现可疑之人,阿雪坐在椅子叹气道,“师傅,这人还能来吗?这都两日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薛步浊看的出来阿雪有些焦躁,于是递了一个红枣蒸糕给她,薛步浊柔声笑道:“这个很好吃,你尝尝。”
“师傅我……”话未说完,嘴里就塞满了红枣糕,那红枣糕软糯香甜,阿雪眼前一亮,不自觉的就嚼了起来。
“怎么样,好吃吗?”
阿雪点了点头,道:“好吃。”
薛步浊又递上一杯茶,道:“好吃,你就多吃点,不够我这还有。”
“嗯嗯。”阿雪顾不得说话,一门心思的吃着这个枣糕,只是没一会儿,阿雪便晕了,直直的趴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