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他妹妹又写信来叫他回家去。
他请假回到家里,母亲的脸色苍白,来看他的母亲的三两姨对他说,尕姨娘的病要到大医院去好好检查一下,不能再耽误了。他相想母亲这样重的病,坐公共汽车怕不行,人受不了。他哥哥说,这怪他母亲今年春节时,硬撑着去转了趟娘家,来回坐的是他尕阿舅老大的大拖拉机,车上只铺了一层麦草,把人冻坏了,也把老病根给引犯了。
他回到单位去找车,李学民站长说单位上车忙抽不出时间来,让他自己想办法。他找到郑桂珍副站长,郑桂珍副站长是个热心肠的人,很同情他母亲,就领着他到认识的县上有车的几个单位,在大街上来回跑,但都被婉言谢绝了。人家一听,你们单位自己的职工用车都派不出车来,外单位有车也不会派的。就都说工作很忙,车派不出来,打发了。
几乎跑遍了能找的单位,大半个县城几乎都跑遍了,就是没有找上车。
百般无奈的情况下,最后他想到了和他一齐在北原公社工作过的一位领导,就是下午四点多派他去唐梁下队的同乡李玉珍副主任,他现在是县计划生育委员会的副主任。
他和郑桂珍副站长风尘仆仆,风风火火的进了县城大街东南面一个小巷,这条小巷的北面是佛洞乡小学,南面路口进去,就是兰原县生育委员会的办公楼,四合院的楼院里,他和郑桂珍副站长找到了李玉珍的办公室里。
“李主任,这是小孔,你认识吧,和你一块在北原乡工作过的,你认识吧?”郑桂珍副站长对李玉珍副主任说道,郑桂珍副站长和李玉珍副主任一块开过几次会,互相都认识。
“噢是小孔,认识认识。我给你们泡茶。”李玉珍副主任说着就站起来了。
“不用、不用,我们今天来找您,是有个事儿想请你帮忙。” 郑桂珍副站长必竟是女同志心细,试探着,一步一步慢慢解决问题。
“什么事?你们说吧。” 李玉珍副主任微笑着不解地问他们道。
“小孔他母亲得了重病了,想送到金州城去看一下,劳驾你帮忙用一下您单位的车。”郑桂珍副站长小心翼翼的笑着说道,他也在一旁陪着苦笑,并不敢说话,就怕一不小心说错了话,会要不上车的。
“我去看一下,你们等着,来了再说。” 瘦高个子的李玉珍副主任说完了,就出了办公室。
他和郑桂珍副站长默默的坐在那里等待,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言不发。
李玉珍副主任高大的和身影出现在办公室里,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他和郑桂珍副站长都“唰唰”的不约而同,一齐站了起来。
“单位上这两天没有什么事,明天早上去,小孔你看行不行。”李玉珍副主任坐办公桌后面,对他和郑桂珍副站长说道。
“行行行,谢谢你了李主任。”他和郑桂珍副站长笑着对李玉珍副主任说道,谢天谢地,最感谢的还是李玉珍副主任,车终于算是找上了。
说好了第二天早早的,他就到县计划生育委员会大院里去等车。车在院里站着,是一辆计划生育专用面包车,车顶前面中间安装着一个淡灰色的喇叭,与整个车身一个颜色。
李玉珍副主任夹着个黑皮包下楼来了,“李主任来了吗”,他上前微笑着与李玉珍副主任打招呼,“小孔来了吗,上车走吧,今天我也回个家”,李玉珍副主任说道,“好,上车”,他也说道,李玉珍副主任打开车前面驾驶室右边车门钻了进去,“嘭”一声关上了车门。
车司机来到车尾部,打开了车后面双扇门的一扇,车里面两边有两排沙发长椅,一边可坐三个人。他钻进车里,坐在一边沙发长椅上靠驾驶室的那端,车司机“哐铛”关上了车后门。
“嘭”车司机已钻进前面驾驶室里关上了车门。“突突突”面包车从县计划生育委员会大院开出来,左拐右转就上了县城大街,向北前进。
车穿过县城,沿铁路线旁边的公路,向北行进一段时间后,向东而行,看不见铁路线了,一阵又看见铁路是,车下坡钻进了多是石头的峡谷山间,向前走着偶尔也能看到铁路在左上方的山腰间穿行。沿公路出了峡谷又看见铁路,前面在突然间开阔的河谷间,有一个村庄,村旁的山腰间有一个火车小站。
向左绕过红色土质的山脚而行,又进了窄窄的山谷中,继续向东而行,出了山谷,前面就慢慢开朗了,视野越来越宽敞了。左面出现了有红五星的军营大院,前面右边有砖瓦厂两排窑洞和两个烟囱。再往前走,能看见的路旁边的建筑房屋越来越多,不远处能看见乌铁市城区大片高楼突起的城市。
兰原到乌铁市共有五十公里的路程,虽路况还可以,基本平坦,进了乌铁市,他看表时,也走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
车其实是从乌铁市区西南边横穿,到第一个什字向南拐,就出了乌铁市区,继续在山谷旁边的公路上行进,有些地方道路崎曲,公路两边的沟谷里,靠山分布着一些村庄。
从乌铁市到他们乡上近三十公里的路途,又走了近两个小时,快到中午时分时,才到了他们河间乡,从河间剧场大门口河沟丁字路口向西拐,就到了乡政府所在的主街道,前面一个村子就到了李玉珍副主任的老家。
车速度慢下来了,马上就停到了路右边。李玉珍副主任跳下车来,夹着黑皮包就进了路边车旁的这个小院里。
四方的小院里,靠路这边院墙西南角的大门,门小得高度与墙一样高,门框的木色由于时间长久而已经发黑,小院里面靠北面的一排房屋也同样的发黑了。
一会儿,李玉珍副主任出来了,他对司机师傅说,你们去接小孔的母亲,过来把我拉上回兰原就行了,说完又进了这个小院里面。
车在向东的村中公路上行驶起来,穿过了三个村庄,就到了他们村上。从村委会门口的大商店前经过,向前继续前进,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向北拐五十米,就到了他们家南面的那个小巷口,司机师傅将车停到了路旁边。
他打开车的后门,从车上跳下来,头上了车后门,走到车头旁边,司机师傅也从驾驶室里跳下来,锁上了驾驶室门。
“师傅,到我家里去。”他招呼司机师傅。“走吧。”司机师傅跟着他进了前面的小巷,右拐上土坡进了他们家的小院里。
他哥哥站在院中,看他和司机师傅两个人进来了,就招呼他和司机师傅进了上房屋里,司机坐到了中堂右面的椅子上。
他母亲从炕上起身下地,问他回来了吗,他问母亲身体怎么样,母亲回答还是那个老样子,他看着母亲苍白的脸色和单薄轻飘的身子,一阵忧伤的心情涌上了心头,眼框里湿润,泪花打着圈圈。
“妈,我们收拾一下,麻烦师傅开车,今天送您到金州城去彻底检查一下你的病。”他忍着忧伤对他母亲说道。
“师傅和你都还没有吃饭吧,我做饭吃过了,就收拾上走。”他母亲摇摆着轻飘的身子,去到厨房做饭。他和司机师傅,还有哥哥坐着没有聊一会的时间,刚十二点过一点,母亲已将饭做了,凉拌的白菜,萝卜,鸡蛋面片端上小炕桌。
“来师傅,哥哥,我们抓紧时间吃饭,还要赶时间,早点赶到金州城里,看完了还要赶回来。”他对师傅和哥哥说道。
他和师傅,他哥哥在上房屋里吃饭,他母亲在厨房里吃了点饭,简单收拾了一下,他和他哥哥在母亲的一前一后保护,司机师傅在前面走着,来到路旁边停着的车,他和他哥哥搀扶着母亲上车,坐到了后面的车里面。
司机师傅开着车上去到老商店丁字路口吊过了车头,按原路返回,快到乡政府时,到了李玉珍副主任下车的地方停靠到了路旁边,司机师傅跳下车进了小院里面,出来时李玉珍副主任身后跟着一个大个子老汉和一个老婆子,想必是李玉珍副主任的父母亲。
等李玉珍副主任与父母告别后,上了车头驾驶室一边,司机师傅也赶紧上到驾驶室座上,两面的驾驶室门关上后,李玉珍副主任的父母站在路边目送着他们的车开动了。
车一路奔驰,回到了兰原县城县计划生育委员会巷口停车,李玉珍副主任下车回单位去了,他们的车继续向金州城直奔而去。
车进了金州市区,司机师傅问到那个医院,他哥哥说是金医二院,车经过西关什字拐进了金大二院的大门,车停下后,他和哥哥搀扶着他母亲下车,司机师傅下车擦车,他去挂号,他哥哥和他母亲在门诊室里等着,他拿着挂号单和病历出来,和他哥哥搀扶着他母亲上楼。
他母亲楼上楼下累得不行,他哥哥背着他母亲,他跑上跑下联系医生,给他母亲做了全面的体检,CT结果出来一看,医生叫他和哥哥去看拍的片子,说是脑瘤,直径是3×4厘米,有鸡蛋那么大,还有明显的脑积水,医生还说了,是住院动手术,还是保守治疗,由你们家属商量着决定。
原来他母亲多年来一直念叨着说自己头痛,头痛,现在才知道是头里面长了个东西,是脑瘤和脑积水在作怪,是他母亲实在痛疼的坚持不住了才自言自语呻吟上一两句,却被他们听见了。
那时的农村,他们老家那个地方,都是些没有上过正规医学院校,甚至连脱产正规培训都没有参加过的赤脚医生,给人看病治病,何况乡村更没有好一点的检查仪器和设备,他母亲的病被一味的当作伤风感冒来治,长期治疗没有效果,又当作中风来治疗,小病积成了大病,大病积成了要命的不治之症了。就是把病给耽误了。
他和他哥哥一听就急了,坐了市交车跑去找他金州城里工作的小叔父,小叔父听了他们哥俩说的情况,找在金大二院他的两个老同学医生,后又转院到金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去看,也有小叔父的一个同学在里面当医生。
小叔父最后建议我们说,采用保守治疗,作手术风险太大,听医生说有病人在开颅切除脑瘤时,由于是恶性肿瘤,或转为了恶性肿瘤,发现了为时已晚,病人手术台都没有下来,最后落了个人财两空。何况作这样的手术还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钱从那里来。
当时的省城金州,甚至于我们国家的世界上,还没有像在的伽玛刀不开颅就能作脑内手术的先进医疗技术。否则,他就不会留下这终身的悲伤和遗憾了。
他和他哥哥在万般无奈下,决定放弃开刀作手术,回家保守治疗。小叔父的大儿子在铁桥头上照相,小叔父让他和他哥哥领着他母亲,去照几张相,他站在了坐在椅子上和坐在河边护栏上的母亲身后,身旁边,小叔父的大儿子热情的给他和母亲照了三张相,背景是黄河上的老铁桥。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三张相片竟成了他与他母亲唯一的一次照相,也是最后一次照相。
他和母亲,还有他哥哥坐着县计划生育委员会的车从原路返回,在走到快要到坚家湾乡政府的路上,迎面开来的一辆到乌铁市的长途公共汽车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最先看到了脱口说到那不是姑舅聂成家吗。
他叫司机师傅停下了车,他打开后车门跳下来,向前追了过去。从他们车相向急驰而过的长途公交车也走了十几米停到了路边,从车上下来一个人,正是他表弟聂成家,也向他这边紧走几步过来了。
“听说你送尕娘到金州城看病去了?情况怎么样?”他表弟聂成家急切的问他道。
“金大二院、市一院都看了,拍了CT片子,医生说是脑瘤和脑积水,瘤子有鸡蛋大小。”他向表弟聂成家简要的说了去金州看病的情况。
“能不能作手术?有什么办法治疗?”他表弟聂成家像连环炮一样的问他,还是那张能说会道不饶人的嘴。
“手术风险特别大,弄不好就会下不了手术台的,只有回家保守治疗了。”他向表弟聂成家回答道。“嘀嘀--”,表弟聂成家下来的那辆长途公交车在打喇叭,已等的不耐烦了,催促下车人快上车走了。
“知道了,抓紧给尕娘看病,我走了。”他表弟聂成家小跑着上了他先前坐的那辆长途公交车走了。
他回来上了车赶回家里。他母亲又挣扎着给司机师傅做饭,司机师傅,他和哥哥都陪着吃了饭,他母亲提议哥哥给司机师傅装了一塑料袋家里窖藏的苹果,千思万谢,打发司机师傅上路回兰原县城单位上去了。
母亲的病情日见严重了,这几天已不能下床了,他和他哥嫂给他母亲弄些饭吃,每顿只多能吃上一两口就已不错了。看来没有错,是恶性脑瘤无疑了,幸亏没有作手术,否则下不了手术台的。他写信给单位李学民站长,母亲病重,请续几天假,望批准云云。
母亲的病情发展的相当快,又过了几天,人昏迷不醒了,眼睛常常闭着,喊得时间大了,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微微转头,看上一眼,又悠悠的闭上眼,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那看人的眼神,没法说清,有悲哀,有祈求,有不甘心,有不放心,有不明白,有含混不清的表情,让他伤心的难以入眠,常常在半夜的噩梦中惊醒。
他尽管陪在他母亲身边,在一个炕上睡着,守着可他母亲已吃不下去了。
忽然有一天,他母亲慢慢睁开眼睛说,想吃新下来的莲花菜,他哥哥让他去找一颗,因为他和他哥哥家今年都没有种连花菜。他感到很不高兴,他哥嫂为什么不去找,偏要他去找。他出门边想边在房前屋后的田地里转悠,沿着出门的大路,不自觉间就出小巷,向南拐,到丁字路口,左转,走到了大路旁边邻队地的一块田里,眼前亮,那里不是一小块的莲花菜地吗,莲花菜地里的莲花菜球已长到了碗口那么大了。
不知是谁家的菜地?他能给我一个莲花菜吗?路边有一个生产队时就盖的一间像火柴盒样的小看菜房,这时从里面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男的看菜的人,他也不太认识,就犹豫了片刻,鼓起勇气,迎着看菜园的人走过去,打照面时,他停下了脚步,试探的向这个人说道,“亲戚,我母亲得了重病了,想吃个新下来的莲花菜,我们家里今年没有种,想买一个你们地里的”,“都是一个大队的人,要什么钱,搬上两个吃去”,这个看菜园的人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只要一个,谢谢,谢谢了”,他紧忙说道,“没事”,看菜园的人慷慨无事的说道。
他赶紧进地,搬摘了一颗圆圆的莲花菜球,大步流星的赶回家中,他和哥哥摘洗莲花菜,在滚水中将叶片煮熟,捞到枕板上切好,放进碟里,撒上盐,浇了醋,用烧开的清油炝了,搅拌好了,喂着他母亲吃,只吃了三口就不想吃了。
一天后他母亲的病情急转直下,人昏迷过去喊叫已不能答应和睁眼了,大小便失禁,已进入弥留之际。原来前一天那是回光返照呀。三天后的下午,他拿着从母亲身下取出来的小褥子,到屋后的厕所去晾晒,当他回来时母亲已没有了呼吸,停止了心跳,他哥哥抱着他母亲,身边是他嫂子,说妈不行了,让他去叫几个老成亲房来穿衣裳,他嫂子又说来不及了,亲人也可以穿的。
他哥嫂手忙脚乱的给他母亲穿老衣,可哥嫂这时怎么也穿不上,嫂子忽然对他说,孔耀庸你给妈吩说,妈你把衣裳穿上,他强忍住巨大的悲痛,给他母亲穿上衣,说也奇怪,他穿了几下,他母亲怎么也穿不上,他急了忙按他嫂子说的,对他母亲吩说道,妈您把衣裳穿上,他说了三四遍后,他母亲的衣裳就穿上了。这时他几个新房妈和邻居来了,他和他哥嫂跪在了门外痛哭,由亲房邻居们忙碌着给他母亲穿好了衣裳。
母亲的去世,他已哭干了眼泪,心在流着血,心在痛哭,无声的悲痛最大的悲哀。他最亲最爱的人离开了他们,他母亲撒手人寰走了,他的情绪坏到了极点。
他母亲的去世后第三天就下葬了,每天傍晚他都执意要去送水火,拿着香,提着水,去到新堆的他母亲的坟头,插上香柱,浇上水,然后坐在坟头,常常一坐就是半天,每次都能陪他老人家坐到天黑,呆呆望着远处,任凭夜幕渐渐落下,把他笼罩在黑暗之中,任凭山下的村庄里灯光初上,这时他才慢腾腾的提着香火从高高的山梁上走下来,一走三回头,回到家中。
他为什么不害怕呢?他是这样想的,人怕的就是鬼,说到底是怕死而亦,一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鬼,二则,他从小就胆子大,黑夜里荒山坟地什么都不怕,再说他坚信,自己的母亲就是变鬼也是亲人鬼,难道能害自己最爱的亲人吗,何况他还多想母亲真能变鬼的话,怎么也能再相见一面了,这还正中他的下怀。他现在悲伤的心都死了,还怕鬼怕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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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