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不过几分钟,一团白光从悬崖下缓缓升起。天空晴好,映的周围花红柳绿,分外妖娆。
许冬生睁大眼睛,而陈茹莉、柳文峰等人则已经完全傻掉了,最安之若素的反而是人民警察。
为首的刑侦大队副队长范曙旸还迎了上去,轻车熟路的把郑国雨接下来交给同事,再看他身边的几个警察,除了两个辅警略显震惊以外,其他人都一脸平淡。
几乎是下一瞬,许冬生就明白了原因。
白光散去,西璞自是安然无恙。不过和他们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位约莫十岁上下的俏丽少女。
她肌肤素白无暇,乌发如漆,两边梳成长及膝弯的发辫,从上到下缀着梅红色的珊瑚珠。耳际颈项上挂着的也是珊瑚装点的羊脂玉耳坠,以及镶金嵌芙蓉玉的长命锁,还缀了九颗福寿葡萄纹的小铃铛。身着石青色鹅黄掐边攒金银线的弓袋袖对襟衫,下边是秋香色勾石榴缠枝花纹的洒金裙,脚蹬一双橘红缠枝纹的弓形宋锦鞋。
轻飘飘点在地上,腰间的珊瑚璎珞香囊荡开星点的光辉与一阵暗香,像是山里现了灵的花神童女。
再看那少女的面庞,显然不是艳若桃李的轻浮姿态,却也全然没有天真无邪的稚童神色。只见明眸皓齿,举止行动落落大方,眉宇之间丝毫不见稚气,反而俊逸脱俗。
只是那双眼睛虽然神采奕奕,却是灰色的,如同一颗混沌的猫眼石。
“好久不见了,李女士。今天这事麻烦了,要不是迫不得已,咱也不能麻烦您。局里还有几个麻烦案子,您这几天要是有空,辛苦到局里帮忙研究研究,王局那边也是白跑好几趟了,大家伙儿实在熬不动。您托我们让帮着找的人,最近也有眉目了,只是不知道对不对,还得您来核对核对。”范曙旸先是对着小姑娘做了个揖,人高马大的他还蹲下来拉进了他们的距离。
“好,我把宅子里的事安排好,三天后就出发。”看了看范曙旸的表情,她非常知趣的补充道:“这次我会穿上你们准备的衣服的,不必烦忧。这个人,我就带走了,其他的我不过问。”
她指了指西璞,后者依然保持着一贯的平静与顺从。
“好好好,好好好,太好了。”范曙旸连声称赞,喜上眉梢,只差原地蹦跶几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起身给许冬生和几个同事介绍了女孩的身份。“这位是十三组的李清欢,李女士。直属省厅,大家都认识一下,以后工作好沟通。不该问的话不要问,今天的报告我来写,写完你们轮流签字。”
“是!”
周围的警察一齐回应过,范曙旸才转向许冬生。毕竟是本地的纳税大户,平时的政治会议上也打过照面,况且今天这事本来也与她关系不大,他的态度称得上缓和。
“今天这事,得辛苦您跟我回局里一趟做笔录,放心,耽误不了多久。你们认识,这样吧。我们在车里等你,留个五六分钟吧,也不能太久了,把手上工作放一放,安排安排。周围是自己人,但是还是要遵守规定。”
许冬生点头谢过,等警察们撤开,才将眼神转回来,在西璞和李清欢之间打转。
“不必解释,我知道他的渊源,会把他送到他想去的地方。我也还有些事要问他,就此别过。”
这位名叫李清欢的女童宛如隐士谪仙,说起话来也颇有古意。简单颔首之后,转头就要飞身而下,还是西璞求告,才让她留步。
“可以给我们最后一点时间么……我还有话想要说完。”
李清欢蹙眉,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滑动。
“人生不过数十载,早晚也要永别。言语总归难尽,旧情总归不舍。但一切因果皆由天命人为,已不可改,何必烦忧至此?”
她摇摇头,却十分通情达理的退往一边,只望着无尽的山峦,神色淡淡。
这番话倒说的许冬生有些豁然开朗,总之郑国雨已经救下来了,抒音姐不至于走入绝路。而西璞,有过这几次的经历,她开始相信,人生何处不相逢。
“下次见面,最好还是轻松些,那时候我可能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
西璞赧然,他有意的忽略了他们之间的生理差异,但许冬生不会。
从他们初见那年夏天,到再相逢的那个隆冬,再到如今三年后的金秋十月。匆匆十几载,她依然火烈如白酒,可眉梢难免惹来三两风霜。他却始终一如初见,依旧清澈、温和、慈怀。
宁肯同曾伤害自己的人类一同赴死,也没有任何怨言与反抗。
似乎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历尽人间悲哭喜乐,尝尽辛酸甘甜。
“很抱歉,我不能……”
“这次不会劝说你留下来了。”
许冬生洒然一笑,将手揣进兜里,看起来颇为轻松。
“不过以后得有见面礼,你可得连着以前的份,错过的份,全给我补齐了。”眼看对方有些茫然的面庞,她顿时彻底笑出声来。“傻啊你。柳文峰马上要讨老婆了,你不放在心上,还不被他锤死。还有柳文清,追他的女孩填满集团大楼都绰绰有余。”
西璞立刻意识到了什么:“那你呢?”
“我?你小子就别管这么宽了。不过,也别想着逃席了,早早晚晚,都少不了你那一顿的。”
精灵打结的眉头倏然舒展,也露出笑容:“好,我一定,信守承诺。”
许冬生大为满意,颔首向警车走去。不远处就是已经被收走了喷雾和球棒,一脸焦急的陈茹莉。
“走了,来日再会。”
她没有回头,西璞也没有回应,只是目送他们离开时的背影,与接连驶离的车辆,静静的张望一弯又一弯的环山公路。
良久,他才转身,学着范曙旸的动作,向李清欢作揖。
“谢谢您有如此耐心,容许我们这样的特殊情况耽误您的行程。”
李清欢收回眺望的眼神,自崖边踱步靠近,裙裾翩跹。“不必,人间纷呈繁华,你有所流连,未为不可。”
她一边说着,却将西璞从头到脚细细观察了一番,还不等对方说话,便单刀直入的发问:“梵希珠宝的董事长,是你。”
对方却再次露出不加掩饰的茫然,但气息的感应不会有错,她不可能连这种最基本的辨查手段都做不对。
那么,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梵希集团是自晚清时期历史可考的本土品牌,民国时期的先进民族企业,抗战时期更是从不间断的输出着各类药品枪弹。实际上,它以珠宝打入市场,名为【月宫宝鉴】的珠宝矿石引得万人空巷,至今也未公开开采矿原地和加工工艺。如今旗下也已有了丝织、香水、日化、腕表等等工艺产业,但最为被大众接受且铭记的,还是梵希珠宝这个品牌。
集团的创始人与现任、历任掌舵人都为保密信息,保密程度比之他们的矿石来源与雕刻工艺更为高级,故而工商审计中,对集团人事变动、岗位变迁有疑问的审计小组中,增加了省公安厅直属管辖的专案特情十三组,李清欢。
她的确也有过人之处,祖辈在授业恩师的指点下得道修行,历代子孙承袭祖训,入世修行,除恶靖世。而她更是一代卓越弟子,年纪虽轻却深藏不露,不仅是在公检法系统,在整个家族中,也因旧日传承,德高望重。
发现梵希集团的创始人从未辞世,掌舵人从未更迭,不是一件难事。异族的气息在那时就已经无比熟悉,到如今确认身份血脉无疑,她有十足的把握。
可对方心神坦荡,的确不知内情,也着实奇怪。
简直就像是,他所经历过的时间线上,根本不存在这么一条因果线一样。
这不可能,时移世易,时间的变迁有如滚滚江流一去不复返。已经发生且存在的事实,任何力量都不可能重置修改。
“好,此话押后再谈。还有一问,我并无恶意,只求一个结果,烦请如实相告,你和……羲姬,是什么关系?”
百思不得其解的成了西璞,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虽然不多,但足够深刻,思维的尺度已经潜移默化被人类影响,从前觉得十几年不过眨眼一瞬,可如今却觉得谈论起本征世界的同族,恍若隔世。
尤其还是跟这个见面都没有一小时的人类。
从她的嘴里蹦出那个名字,就好像从魔女的嘴里蹦出一只图林捷。
“她是……我的姑母……可她,出生还不过百……十数年,尚不经事。况且……”他说的吞吞吐吐,却也全无保留。因为李清欢毫不避讳的提到他的故乡,令他心生亲近。况且,她的身上,也有他过于熟悉的气息。“她还从未离开过我国领土,所以,不知您是,如何得知她的名字?”
“从未……”
李清欢愣住了。
她的一生,都被这个答案所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