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惟舟望向方早,风吹起她的发丝,他想将方早脸上的血痕擦拭干净。
“据说他当时生病了,我喂他吃的药,我也不知道喂的什么药,吃完他病也没好就死了。”这些年来,方早一直反复设想,如果弟弟没有死,她会不会过得好些,她想要弟弟复活,她卑鄙地思索着,凭什么弟弟命那么好,不用活在这个世界上受罪,就算死了还有人对他心心念念,在那个散发着恶臭的家庭里,她衣衫破烂地忍受着方碧云。
“所以我妈经常打我骂我说是我害死了弟弟,可是……”方早笑了起来,呆呆地瞧着雪花飘落在雪地里,一瞬间什么也分辨不出来了,“可是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我给弟弟喂药了,我怎么能忘记呢?这么重要的事情,弟弟为什么那么脆弱,就那样离开了。”
在方早的记忆中没有喂弟弟吃药的桥段,那是谁杜撰在方碧云脑海中的戏码呢?方早想不明白,但是又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默默地承受着,她奢望着能有个法官来进行一场公平的判决。
“弟弟也是农历三月三出生的。”她的声音柔柔地,回忆起弟弟出生那天的场景,小小的娃娃哭地撕心裂肺的,到最后声音都沙哑了,“他的右耳耳垂上跟你一样有颗痣……”
陈惟舟闻言后身形稍稍停顿,他以为那是她的羞涩,他总能感知到她掠过自己又立刻挪开的视线,她意味深长而又安静的凝视,像是想到自己的自作多情,陈惟舟的脸色有些苍白,神情霎时恍惚。
无数次,她望向自己,只是企图从自己的身上看到另外一个人的灵魂,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他欣喜于这种巧合,同样也心怀芥蒂。
此时的陈惟舟看着方早脸上的笑容,觉得她的笑是如此的凉薄,今天是多么可悲的日子,他的心凉了半截,尽管这样他还是捧起地面上洁净的雪,凑到方早的面前,小心翼翼将雪涂抹在她脸上的血迹上,她的脸小小的软软的,在他接触到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想开了,算了,弟弟什么的,他也不介意了,她爱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吧,最起码他耳朵上还有黑痣,不过他永远都不会跟方早说他是公历三月三出生的,当初发现农历三月三是王母娘娘的生日,他只是想蹭一下喜庆,没想到方早记下这句话并且当真了。
方早的脸上血迹慢慢消除,露出白嫩的肌肤,陈惟舟笨手笨脚的,想到自己在生日上说谎骗了方早一局就想要笑出来,这会少男内心戏又多了起来,唉,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啊。
陈惟舟顺手将方早鞋面上的积雪掸去,“冷吗?”
方早搓了搓手,“有点”
她的手是那样的小,一下子就能全部握住,但是他可不敢吓到方早,他背过身去:“你可以把手放在我帽子下面取暖,试试可暖和了。”
他小的时候经常将手伸进妈妈的帽子下面取暖,那里是真的暖和,还有一个更暖和的地方,他没好意思跟方早说,就是胳肢窝下面,那里更暖和,手塞到胳肢窝下面然后夹紧,整个手掌能瞬间回温。
方早的手隔着羽绒服贴在他的后背上,有一点沉甸甸又痒痒的感觉,陈惟舟形容不出来,跟妈妈的手不一样,妈妈的手不会弄痒自己。
霎时,鞭炮声如雷鸣,他们知道,是新的一年来临了。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他们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蹲在雪地里,互相祝福着对方新年快乐,那天之后他们的关系又恢复到了以前。
寒假结束后,学生们像往常一样开学,奶奶也从村子里回到了方早身边,奶奶回来后方碧云收敛了很多,春天似乎来的特别快,就在方早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平淡下去时,暴力的吵闹打断了她的幻想。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一群男人拎着棍子带着斧头闯进了方早家中。
他们将红色的漆泼在方早家的大门上,红漆下面是还未褪色的红色春联,一切看上去是那样的讽刺 。
方碧云一脸慌张从屋里跑了出来,她挥舞着手,哀求着:“大哥,不是说好了能宽限几天吗?这才多久啊?”
为首的男人打量着院子里的一切,他盘算着这小院儿能抵多少钱。
“宽限你几天?我就是宽限你一年,你有本事赚钱还我吗?”
方碧云愣在原地,他们翻脸不认人的速度让她诧异
春日里,天气回暖后,方早手上的冻疮开始发痒,她拿指甲用力按压着冻伤泛红的部位,通常痒意来得很快,想要缓解时又无从下手,像是痒到心尖,难以自愈。
方早看到那些人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他们嚣张地将红漆泼洒在墙面上,方早站在桌前窥视着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方碧云被呛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方早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方碧云颓丧地揉搓着双手,一向强势的母亲,此时也蔫吧了起来。
那些人一看到方早出来,多了些耐人寻味的表情。
“方妹妹长得好看,生的女儿也好看。”
“哈哈哈”他们肆虐地笑着。
方早意识到,这些人跟方碧云平日里来往的不一样,她顿时心下有些许不安,求助地瞧向母亲。
方碧云早就已经弯了腰,讨好着:“各位大哥,,再宽限我两天,我跟张哥商量商量,我跟他的关系,你们是知道的。”说完她将方早护在了身后,方早有一丝的诧异,这是自她记事以来,方碧云第一次这样护着她,她本能地享受着母亲的关怀,在那一瞬间,她淤积多年的恨意仿佛全消。
“你快回屋,这是大人的事,小孩不懂。”
如果那温暖能够再长久一些就好了,很多年之后的方早依旧能陷入这段自以为美轮美奂的回忆中。
方早回了房间,她听不到方碧云跟那些人说了什么,没一会他们也就都走了。
“你跟他们说了什么?”方早见方碧云走了进来,她小跑到母亲面前。
“你不用管。”方碧云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在沙发上,想要点跟香烟,手却哆哆嗦嗦打了几次火都没有点上。
方早见状坐在了沙发上,她很少坐这个沙发,出于她们双方的互相厌恶,可是今天堵在两人中间的那堵墙似乎有了裂痕。
方早伸出手,躲过母亲手中的打火机,点燃火凑到了母亲面前,将她嘴中的香烟点燃。
半晌,方碧云缓缓吐出烟雾,眼神中是难掩的忧伤,“我把你爸的赔偿金赌没了。”
然后便是一片令人恐慌的寂静,方早从来都没有想到居然是赌博。
“你说什么?”那温存只维持了非常短暂的时光。
方碧云继续抽烟没有回答。
“你说什么?”方早追问着。
“你不要管我。”
方早眸地尽是唾弃,“你去赌博,我说你最近怎么回事,也不见你那些狐朋狗友了。”
方碧云将还未吸完的烟扔在地上,愤怒地反驳着:“要不是你奶奶来,那些人能不过来玩?他们过来玩了我就不会出去赌博了。”
窗外吹来和煦春风,可是方早却觉得冰冷彻骨,冬日里的寒意好似没有褪去,反而更加阴冷了。
“你什么时候可以对你所做的行为负责?你是一个成年人,犯了错不要老是想着将责任推给别人好吗?”
方碧云本来内心就不爽,刚刚在院子里算是她母爱泛滥关照着方早,如今清醒过来,瞧着就连方早都想要教训自己,她心里更是不顺了。
“怎么,我的事要你管?”
“那你别拿爸爸的赔偿金去赌博啊?”
方碧云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没有一片叶子,起初她是赢了,赢了好多钱,她从来没有靠自己的能力获得过那么多钱,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可以的,是幸运的,没有人能够有这样的能力,老天爷都开了眼,自己的前半生过得那么不幸,她仿佛看到了转机,可那机会是海市蜃楼,很快就又没有了,她埋怨自己之前不应该过于小心翼翼,即使是亏了很多钱,可是她不服输,她想要赢,哪怕是所有的赔偿金都输了进去,她到处借钱为的就是赢,把之前亏的都赢回来,她不贪心,真的不贪心,只要能把赔偿金赢回来,再小赚一笔就行了,她立马就收手。
方碧云蜷缩在沙发里,她捂着脑袋,她再玩两局只是想要赢回本钱,可是事实证明她又输了,不仅没有赢回本钱还把借的钱都输了进去,方碧云坐在赌桌上,面部开始扭曲,但是依旧没有停下来,她不甘心,不甘心那么多年来守着的赔偿金化为泡沫,她孤注一掷,发誓一定要把钱都赢回来,可是很快她又输光了所有钱,再也兜不住了……
方碧云后悔极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她把所有的钱都输了进去,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她以为自己不一样,她自负的认为可以随时离开牌桌,或者又相信接过会跟自己当初期待的一样,让她大赚一笔,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她不甘,她不知道该如何收拾残局……
“闭嘴!闭嘴!你给我闭嘴!”方碧云癫狂地掐着方早的脖子,她为什么要说话,她为什么不是个哑巴,方碧云不需要任何人来提醒自己的错处。
“我只是太倒霉了,都怪你,你小的时候算命的就说你克我,都怪你克我,要不是你克我,我怎么会输那么惨,你这个扫把星!”方碧云的眼神阴鸷凶狠,脸色难看至极疯狂地尖叫着。
方早脸色苍白,双眼因缺氧而猩红,方碧云的身上有着她永远都难以战胜的厌恶,她庆幸奶奶因春耕不在,房间里只留下两个仍在喘息的麻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