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初冬的早晨,大地寒意渐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冰心般的窗纱,洒在的宴席之上。
今日是太子殿下的生辰,宫廷内外都在为此忙碌着。
季谦公公手持拂尘,在花园中看着一群宫女太监们打理着花草。看着这宛若人间仙境的御花园,季谦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名宫女手中捧着一束白玉兰,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桌案上。
“那个不能放那儿。”季谦赶紧出声制止:“玉兰花放到陛下的桌前去。”
“可是,这是今年最后的几只玉兰花了,长公主说稀缺东西今日一律先摆到太子殿下桌上。”
“按我说的做。真不让人省心。”
宫女低头称是,又把花搬到了皇帝的座位前。季谦看着她摆好,才去巡视其他的。
宴会厅内也布置得繁复而富丽堂皇,高高的檐角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微风吹过,便轻轻摇摆着。
丝绒桌巾镶边着金线,映衬着琉璃器皿上的珍馐佳肴。菜肴摆盘工整,香气扑鼻而来,太子生辰宴上每一个细节都被打磨得精致无比。
朝臣们三三两两的到了,几名乐师手持古琴开始奏乐,轻柔的音乐响起,悠扬的音符穿越时光,回荡在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离正式宴会开始的时间还早,江砚没有入座,随意逛了逛。
江迟暮光是坐在那儿,就有一大群人围着他。江萦怀站在江迟暮身边,明明才刚入官场不久,但他和那些大臣们客套寒暄,传杯换盏,一酬一酢,行云流水。
看来这官场他混得如鱼得水。
裴空逐走过来,递给他一杯清酒:“阿砚什么时候也学学你这位好弟弟?”
江砚看着江萦怀应付那些人得心应手的模样,满面春风得意,但江砚摇摇头,有些无所谓地说:“是花自然香,不必太张扬。”
“你是不张扬,可酒香也怕巷子深,我看砚哥哥的这位弟弟,可是有手段得很呢。”阿欢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一旁蹿了出来,有些打抱不平。
裴空逐笑笑,伸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你这丫头懂什么?我说的不是这个。”
阿欢疑问:“那你说的是哪个?”
裴空逐不理她,凑近了在江砚耳边说道:“我说的是,你什么时候也能学学他撒个娇?”
江砚的耳根突然唰的一下变得通红。
不远处江萦怀的声音听得清晰入耳:“义父,快点过来嘛!”
语调绵软可亲,似乎连标点符号都被无限拉长。
“……”
江砚一只手推了他的胸口一把,让他离自己远一些。
裴空逐看起来没心没肺地笑了一会儿,又被阿欢打断:“你和砚哥哥说什么呢?我也要听!”
裴空逐不着痕迹地扯开话题:“你怎么知道他很有手段?你难道和他也有什么交集?”
阿欢双手环胸,看起来颇有些骄傲:“那当然了,我也是在太师府上住了这么久的人,我当然知道了,比如说……他经常背着太师大人接见一些官员,我看他是在为他以后的仕途铺路吧!”
“哟,这都被你知道了。”
裴空逐面上附和她,但心中也颇为疑惑,江迟暮膝下无子,江萦怀以后大概率也不能承江迟暮的衣钵,做太师府的主人。
但江迟暮正值壮年,他这么急着引类呼朋,到底是真的开始为自己谋后路还是另有图谋?
“你们怎么都聚在这儿啊?”秦向枝笑意盈盈地走过来,用胳膊撞了裴空逐一下。
“这个问题要问你吧?已经这个时辰了,你怎么还不去更衣?”
“急什么,马上就要去了,顺道路过,看到你们便过来打声招呼。”秦向枝撇撇嘴,接着又对站在一旁的江砚笑嘻嘻的说道:
“阿砚,你的礼物可要亲手交给我,交给他们待会儿都混到一起了。”
江砚正要开口说话,背后突然有人出声叫他,他回头看去:“义父?”
江迟暮一袭剪裁合身的华服,头戴玉冠,金丝锁髻将他的乌发束得整整齐齐。
开口便透着一股雍容矜贵,高高在上的气息:“阿砚过来,那边有几位大人想要认识认识你,我带你过去打个照面。”
看着江砚要被他拉走,裴空逐故意放大了声音:“诶呀,像阿砚这般品貌,身边一定少不了癞蛤蟆暗中思慕。”
“癞蛤蟆?”
秦向枝在心中反应了半天,立马回怼道:“谁是癞蛤蟆?我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容貌佳,个子高,还品行端正,好歹也算半只天鹅吧!”
裴空逐无辜躺枪,目光从江迟暮的身上收回来,白了傻呼呼冒热气的秦向枝一眼:“你这蠢货!”
江迟暮轻哼一声,拉着江砚走了。
秦向枝还没反应过来:“你!好歹我今天也是寿星,你不赞我就算了,还骂我。”
裴空逐扶额,内心已经骂了他九百九十九遍:“这么多人贺你,我们弘毅宽厚的太子殿下一向宽大为怀,你就别同我计较了,又不少我这一个人给你唱赞歌。”
听了他这番说辞,秦向枝这才满意地屁颠屁颠的走了。
宫女们细心摆放好香炉,一缕缕幽香缭绕,悠然弥漫。乐曲飘荡,轻柔而婉转。银筝和古琴的声音交错,如水泛起的层层微澜。
江萦怀的手触碰到衣袖中那包小小的粉末,手心不禁起了薄薄的汗。
又过了一阵儿,秦深荆入座,秦向枝跟在他身后,穿着繁杂的金缕衣,肩上披着貂裘,显得神采奕奕。
朝臣们纷纷躬身行礼,秦向枝走下来,百官举目期盼,并奉上贺礼。
金银珠宝、名贵字画……光是礼仪官宣读就用了大半个时辰。
秦深荆举杯:“爱卿们不必拘束,今日尽管开怀畅饮,放歌纵酒。”
丝竹之乐声更大了些,忽然,花瓣从空中飘落,如梦似幻地洒在空中,华服盛装的舞姬们轻盈地扭动身姿,在大殿中翩翩起舞。
纤纤玉足踏着柔软的绒毯,如水草般摇曳,红纱轻掩浓妆,笑靥如花,个个婀娜多姿。
阿尔喀看着她们,只觉得无聊至极。她偷偷瞄了裴空逐好多次,还好,她的夫君跟她一样,也对这一群狐狸精们不为所动。
她给自己斟了杯酒,觉得对面某处总有目光在看着自己,但她抬头向对面探寻时,那道目光却又消失了。
也许是自己想太多了,阿尔喀端起酒杯,杯壁刚碰到红唇,忽然被一个正在跳舞的小狐狸精给制止了。
“公主!”
那个小狐狸精抽出头上的一个簪子朝她扔过来,打掉了她手中的杯子。
阿尔喀有些震惊地瞪着她,江萦怀微微蹙眉,屏住呼吸。
众臣纷纷侧目,秦深荆微微抬手,丝竹之声停下,大殿内无人出声,顿时变得安安静静,如一潭死水。
那个小狐狸精跪在地上,先是朝着阿尔喀拜了拜,又视死如归般地跪在秦深荆面前:“陛下恕罪,奴婢有要事禀报。”
秦深荆言简意赅地吐出了一个字:“说。”
“恕奴婢大不敬之举,只是奴婢心中惶恐,怕伤了公主凤体。”
她停顿了一瞬,抬起头,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道:“公主的酒水,恐怕有问题。”
此言一出,原本鸦雀无声的大殿立即窃窃私语起来。
“在宴席开始之前,奴婢看到一位面生的大人趁人不备往公主的酒水中加了些什么东西,只因奴婢身份低微,不敢上前制止。但思来想去,和亲公主乃关系着国与国之间的和平,因此奴婢拼了性命,也要将此事说出来。”
那个小狐狸精用红纱蒙着面,看不清楚真容,只露出一双含着坚毅的大眼睛,声音洪亮,有理有据,不慌不忙,应当是个见过大场面的有骨节的女子。
江萦怀暗暗攥紧了拳头。
“你说的那位面生的大人是谁?”
“奴婢刚入宫不久,并不识得各位大人的名讳。只是,那位大人应该在这宴会的人当中,只要奴婢再见一面,必定能认出来。”
秦深荆端正了坐姿,大手一挥:“那好,孤准你上前一个一个去认认。”
那个舞女走下来,一个个认着人。
江萦怀坐在桌前,假装冷静地喝了一口清酒,但实际上血液都冲了上来,心脏狂跳,快要从嗓子口跳出来。
清酒入喉,微苦的味道让他几欲作呕,背上和手心都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那个带着面纱的舞女走过了江迟暮,又走过裴空逐,江萦怀听着她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像是踩在他的心脏上,每踩一下都是一个深孔。
那个舞女路过江砚,终于来到了他面前,在他跟前停下,端详了他一会儿。江萦怀心中忐忑,但面上仍旧冷静地予以回视。
任何时候都不要让别人看穿你真正的心思,哪怕内心早已千疮百孔,疮痍满目。雄狮一旦被别人发现受伤,哪怕战斗力再强也会失了最后的胜算。
这是他义父教他的。
“陛下,找到了!”
此言一出,大殿上又是一片喧哗。
洛逢欲瞥了秦深荆一眼,捕捉到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兴奋,但那并不是因为什么愿望终于得偿所愿后的兴奋,而更像是孩童要去看戏前的那种简单的高兴。
秦深荆像是突然来了精神,连声音也变得大了些:“哦?竟然是江爱卿?”
江萦怀立刻出来跪下:“陛下!微臣冤枉!我根本就没有往公主的酒水里下过什么东西!我与公主无冤无仇,我为何要害她?”
那个舞女也据理力争:“这奴婢就不知了,但奴婢确实是亲眼所见,绝无半句虚言。”
此时有大臣提议:“这简单,召太医来看看那公主的酒水里到底有没有毒不就清楚了?”
江萦怀紧握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就算有,又凭什么能断定下毒之人是我?”
“因为证人不止我一个。”那舞女盯着江萦怀的眼睛说道:“敢问江大人,宴会开始的前半时辰,你在哪儿?除了家仆亲卫之外,可有人替你作证?”
江萦怀沉默不语。
“所谓证人,除了奴婢这个亲眼看到了江大人动手的人之外,在江大人动手时,那些被江大人甩开的人都可以算做证人,敢问这朝堂之上可有人能替江大人作证呢?”
江萦怀一时之间没有反驳,秦深荆也暂未发话,朝堂之上窃窃私语的声音变得更大了些,嘁嘁喳喳的,有人开始东猜西疑,说起了风凉话。
江萦怀听得入耳的,净是些妄加揣测的污言秽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