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安观。
墙塌屋陷,阴云蔽日。
“哇!师弟,你这一掌好生厉害!”云栈在一身黑衣的夙泱旁边晃来晃去,他脚不消停,嘴也跟着不消停。
夙泱:“这观本就要塌了。”
云栈桃花眼睁得极圆:“哇!师弟!你连这个都看得出来!”
夙泱颦着瞟了他一眼,这人脑子有病吗?
云栈也觉得自己演得有点过了,忙清清嗓子,手往夙泱肩上一搭,笑道:“开个玩笑,师弟别介意。”
夙泱懒得推开他,说:“我要是介意,你也不会这么多年到现在都还是这个样子。”
“师弟说的是。”云栈又向他那边靠了靠,“不过这观都破败成这样了,竟然还会有人委托咱们来处理,不太合常理吧?”
“何处不合常理了?”夙泱侧头问。
云栈说:“这观都不知道荒废多少年了,附近几里内毫无人烟,除了咱们谁还能找到这地方来?”
夙泱蹙眉,他原先以为是过路人途经这里,撞见了些什么东西,所以才向春坤派递了委托,现在看来远不是这么简单,万安观离哪里都不近,东南西北的路没有一个通向它,它周围又都是丛生的杂草,如果不是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在,任谁都不可能误打误撞地进来。
云栈看出了圈套,却也不急,他在夙泱颈侧耳语道:“师弟啊,不是我说你,你瞧你这一副好皮相,却天天冻着脸、蹙着眉,谁若是喜欢上你,都不敢叫你知道——”
夙泱拍开他的手,“你要死吗?”
“我可不想死,”云栈忙后退一步,把手垫到脑袋后面,“我还有人生大事没做呢!”
夙泱侧眸:“什么人生大事?”
“结亲啊!”云栈满目惊讶,“不然人生大事还能有什么?”
夙泱脸黑了下来,一撩袖摆就向观中走去,语调也不像平时那么冷淡,竟是愤怒居多:“目光短浅,胸无大志。”
“诶?我怎么就目光短浅了?怎么就胸无大志了?”云栈放下手臂追上去,“谁都要结婚,要找人过一辈子的嘛,这还不是人生大事吗?怎么又说上我了?”
荒草被二人踩在脚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夙泱伸出胳膊拦住他,云栈浅绿色的衣带擦过他的手,两人停下来,但沙沙声并没有停歇,两人的目光迅速追声音而去,一片荒草立即停止晃动。
一片被风吹得轻晃的荒草中,有一小块忽然静止不动才更为显眼。
一道带着灵力的飞镖自夙泱手中掷出,就见一头大,身体极小的生物倏地自那里窜出,飞镖击空,二人立即飞身追去。
“看清是什么了吗?”云栈问。
夙泱:“看不清,速度太快了。”
云栈这时候也不忘贫嘴:“夙泱仙尊竟然也会有看不清的速度!”
夙泱:“快闭嘴找。”
云栈应道:“遵命,夙泱仙尊。”
一团毛茸茸的白光忽然冲来,云栈目光微变,他一手挡开夙泱,一手将那白光抓在手里,
夙泱道:“这是什么东西?”
云栈用捆妖索捆得它现了形,丢在地上,两人看着,却也看不出它是个什么东西来。
它似乎曾经是一个兔子,只是如今却长着人的耳朵、鼻子和嘴,它的眼睛是红色的,体型也比普通的兔子大了些。
这分明是有人恶意用它做过什么试验!
“这种融合和改造会为祸人间的,等回去了要立刻告知掌门师兄。”云栈说。
夙泱道:“不过按理说无论怎么融合改造都不可能把兔子改成这副模样,这只兔子只可能是一个失败品。”
那个生物面部已经扭曲了,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它的四肢不断抽搐着,尾巴不受控制地膨胀起来,嘴巴虽是人样,却说不出言语,只能持续不断地发出兔子尖锐的叫声。
夙泱别过脸走开。
云栈问:“你做什么去?”
“找点树枝,”夙泱说,“它腿断了,给它绑一下,不然太难看了。”
失败品的生命很是脆弱,夙泱不过轻轻碰了它,它就哀嚎一声,夙泱绑了半天才把它的腿绑好。
夙泱小心抱起它,将它收进乾坤袖。
云栈一直留意着夙泱的神情,末了,他没话找话地开口:“夙泱,你这乾坤袖里,都装了些什么啊?”
夙泱:“什么都有。”
“比如呢?”
“比如要是你再多说几句,我可以把你也装进去。”
“哦。”云栈还真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道:“也行。”
夙泱:“……”
“我进去和那兔子做个伴。”
夙泱动动嘴唇,几乎就要凝成一个“滚”字,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最后还是选择了一个并不凌厉的词,“起开。”
“得嘞!”云栈像模像样地给夙泱鞠了一礼,余光见他眸里压着一点笑意,便放了心,他头向万安观一歪道,“那分头转转?你观外,我观里。”
夙泱:“小心点。”
云栈已经走出去一段了,闻言挥挥手。
离开了夙泱的视线,云栈的表情逐渐冷淡下来,他拎着长剑在万安观的废墟中行走,剑锋划过的地方溅出一道道危险的寒芒。
一块木板轻轻歪了一下。
云栈停下脚步,露出一点似是而非的笑:“别躲着了呀,出来看看,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木板一动也不动。
云栈抬起脚直接踩到了木板上,几乎把那木板和下面瓦块石头之间的缝隙踩实了,他问:“还不出来吗?”
木板不断颤抖,底下传来一阵阵“出来!我出来!”的叫喊。
云栈并不抬脚,慢悠悠地说:“那你出来啊。”
“云栈,”夙泱的声音随着灵力从远处传来,“我这边没有异状,你那边有发现吗?”
云栈将脚放下来,理好衣摆,对着声音的方向又是一脸灿烂,“有发现,你快来!”
夙泱迈过凌乱的木板瓦片,看着那个抖如筛糠的木板问:“这下面是什么?”
“不知道,”云栈向夙泱的方向迈了一步,“我有点害怕,正犹豫要不要掀开呢,师弟你就来了。”云栈说得一点没诚意。
夙泱像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用眼神说:你害怕个屁,然后一剑挑开了木板。
——
藏风山,风不渡。
“你种树做什么?”
迟熙眼见着今朝在小厨房里忙忙活活地转悠,一会和面,一会洗花瓣,中途还不忘提醒自己把蒸锅里的糯米和桃花拿出来,总之是没见到他休息。
迟熙将酒曲混入糯米和桃花里,封存好,再一转头,就见已经做好鲜花饼的今朝正在院里用铁锹挖坑,旁边立着一株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桃树苗。
“桃树不好活,”迟熙倒了盏茶,走到院里递给他,“种这个做什么?”
今朝手上沾了土,便就着迟熙的手喝茶,喝完他说:“我记得谢戎仙尊也喜欢酿酒,他酿好的酒总是埋在树下的,我看咱们院子里没有树,就想着现在种一棵,等酒酿好了,也就可以埋在它下面了。”
“你都记得。”迟熙说。
“我一直记得,”今朝挖好了坑,把树苗放进去,“我的名字不就是这么来的吗?今朝有酒今朝醉。”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谢戎的声音犹在耳畔。
那天,谢戎给尚且年幼的迟熙拿了一柄剑回来,刚得了剑的小迟熙兴奋地抱着剑满藏风山转悠,一直转悠到晚上才想起还没给这剑取个名字,于是他又抱着剑去找谢戎。
谢戎的院子里只有书房开了灯,暖黄色的一点,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是不是歇下了。
小迟熙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他隐约听到了一点抽气声,再凑近去听又只剩下杯盏碰撞的声音。
师尊还没睡。
小迟熙绕到房门口敲响房门:“师尊,我有事找您。”
“迟熙啊,”谢戎的声音有点沙哑,“进来吧。”
谢戎倚在座椅上,面前的书桌上没有公文也没有书本,只有几个空着的小酒坛,他喝了酒,脸上有很淡的红晕,灯火晃得迟熙看不清他的神色。
“师尊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小迟熙从旁边拽来一个蒲团,坐到谢戎身旁。
谢戎笑说:“开心啊,我不是一直喜欢喝酒吗,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我看出来师尊是真开心了。”小迟熙道。
谢戎“嗯”了一声:“怎么说?”
“我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师尊在偷偷笑了。”
“是吗,”谢戎揉了揉迟熙的头问,“新给你拿了剑回来,怎么还有心思到我这里来?”
“我就是因为它才来的,”小迟熙把剑从怀里拿出来,说,“师尊帮我给它起个名字吧。”
“名字吗?”谢戎望着小弟子干干净净的眼睛,“醉魂怎么样?‘今朝有酒今朝醉’,只要你有它在,你就能活得潇潇洒洒,不会被任何事情束缚。”
“好啊,”小迟熙回答,“不过师尊你只是因为自己喜欢喝酒而已吧?”
谢戎弹了下小孩子的额头:“瞎说。”
树苗放好了,今朝挥挥手,土就自己填了回去。
这株桃树苗还没有他们高,小小一个,也没什么叶子,但它在那站着,竟也给这独有一个莲花池的风不渡多添了几分生机。
迟熙说:“等咱们的酒酿好了,不都放在这里,留一坛倒给师尊尝尝。”
“好啊。”
今朝发髻间的桃花上落了土,迟熙轻轻拂去,他说:“我现在很理解那些想要归隐山林的人。”
“为什么?”今朝问。
迟熙回答:“因为我今天也无数次动过这个念头。”
在今天的很多个瞬间里,我都想让那个瞬间更长一点,再长一点,最好,有一辈子那么长。
风不渡四周没有高大的树木,站在院子里向远处望去,就能看到八百里绵延不断的人间烟火。太阳快要落下去了,已有人家点起了灯笼,星星点点散落着,稚童们追逐着跑过,带动那些光点轻轻摇晃。
今朝没有问迟熙为什么不把掌门这个担子交给别人,为什么不离开,他知道,迟熙不会走的,迟熙这个人,总是见不得别人受苦,永远把自己想要的放在最后。
他们站在落日余晖里,今朝侧首,然后在迟熙的眼眸里看到了那个华灯初上的市井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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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给师尊种桃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