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一叶村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等到了快要集合的时间,谢嘉懿和段瑾瑜像往常那样,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村口走,但今天与以往不同,路过赵晓燕家时,隐隐传来一点摇曳的火光。
这里的院墙不高,谢嘉懿一米八,段瑾瑜一米八五,两个人很轻松的就能看到院子里发生的事。
可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院子里的人不是赵晓燕,而是寄住在她家的赵艳丽。
夜晚的风很凉,可赵艳丽依旧穿着那身红色的包臀紧身裙、脚踩着一双同样是红色的高跟鞋,略显吃力的蹲在院子中,手边一沓黄表纸,正一张一张的往面前的火堆里投。
摇曳的火光只能照清她半张脸,但谢嘉懿却看得清楚,他虽然不知道赵艳丽在祭奠谁,可从他多年观察的结果来看,她现在很孤独,也很伤心。
段瑾瑜似乎也发现了她的不同寻常,二人站在赵艳丽的视觉盲区里,他偷偷凑到谢嘉懿耳边,小声问他,“哥,她这次回来不说是给父母上坟吗?虽然巡山的传统是男性,但也没规定不让女的上山啊,她父母应该也埋在那片坟地里吧,她为什么不去山上烧纸呢?”
谢嘉懿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的脑壳疼,“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一叶村里隐藏的秘密比他们想象中的多,谢嘉懿目前还没发现赵艳丽和赵栋他们的死有关,既然如此,那暂时没必要把注意力浪费在她身上。
二人按照原定计划去村口和大家会合。
赵成峰也在,不知是不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对他的影响太大,他坐在一块石头上,耷拉着脑袋没什么精神。
眼见人已经到齐,赵成材便组织大家排好队伍,“成峰,今天还是你走最后。”
赵成峰似乎懒得回答,但沉默片刻后,依旧听从安排的站在了队伍的末尾。
赵成材手里还拿着一个黑色塑料袋,等到巡山结束,他带着大家来到正对坟地的最前方,捡了两根枯树枝生火,然后从塑料袋里拿出了和赵艳丽手里一模一样的黄表纸。
他蹲在火堆前嘴里振振有词,谢嘉懿听他像念经一样,但好在他口音不重,也能大概听懂意思。无非是子孙不孝不小心冲撞了先祖,今日在此祈求先祖的宽恕之类之类。
做完这一切,除了谢嘉懿和段瑾瑜之外,赵成材让剩下的人依次排好队,每个人都要向火堆磕个头、然后双手奉上叠好的金元宝,才能离开。
赵成峰是最后一个,然而火光照映下的他却死咬着牙,嘴巴紧紧的抿成一条线,面露不甘。
“成峰。”赵成材赶忙招呼他,“到你了。”
可赵成峰却动也没动。
周围弥漫着烧纸后的味道,赵成峰看着那个火堆出神片刻,又把目光投向赵成材,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你认为最近发生的事,磕个头就能解决吗?”
赵成材当即变了脸色,立刻过来捂他的嘴,“别胡说八道!先祖可都看着听着呢!”
但赵成峰情绪濒临崩溃,狠狠打开了他的手,“我胡说什么了?明明是你们在自欺欺人。什么先祖?不过是泥土里的一副烂骨头!你们知不知道这种行为到底有多可笑?我上了大学,离开了村子,才发现人和人的生活居然能相差那么多。除了村子里的人,谁还会搞这些封建迷信,什么狗屁巡山,什么先祖显灵,说出口都像个笑话!”
说完,他又看向谢嘉懿和段瑾瑜,“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
他们两个的身份设定是替父母回来祭祖的孩子,也是从小在城里长大、从来没接触过这些的孩子。
赵成峰踉跄几步来到谢嘉懿面前,眼见他要伸手,段瑾瑜赶紧挡在了谢嘉懿身前,“你要干嘛?!”可赵成峰似乎并不是想针对谢嘉懿,他只想找个人肯定自己的说法,而现在,这个人从谢嘉懿变成了段瑾瑜。
他双手拉起段瑾瑜的衣领,瞪大眼睛质问他,“说话啊!你们是不是也觉得很可笑?你们从小就在城里长大,父母是怎么和你们说起村里的事的?是不是说他们从来不后悔离开、然后讲笑话似的和你们说村里的习俗?!”
段瑾瑜被他勒的脖子发紧,呼吸也不太顺畅,“你、你先放手。”
谢嘉懿也从他身后走出,握住了赵成峰的手腕,耐心道:“我十分理解你的心情,但请你放开他,至于你想问的问题,我们可以找个合适的时间慢慢聊。”
他语气温和又带着一点关切,让人听的非常舒服。
可不知为何,这句话却对赵成峰起了反效果,他狠狠瞪着谢嘉懿,“你根本不理解!我不像你们活的那么容易,我明明已经可以离开了,为什么现在还要回来,如果我的父母像你们的一样……”
“成峰!”赵成材从身后勒住他的脖子,强迫他放开段瑾瑜的衣领,“你先冷静一点。”
“我已经冷静的够久了。”这次,赵成峰没再反抗,乖乖松开了手,不过整个人就像是脱了力一样,浑浑噩噩的任由赵成材把他拉开。
解决完赵成峰,赵成材立刻回到火堆前,他替赵成峰跪下磕头并奉上了金元宝,双手合十嘴里振振有词,这次他语速极快,谢嘉懿听不清楚,估计是在向先祖道歉。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站起来,甚至没顾上拍干净裤子上的土,再次回到赵成峰身边,“好了好了,我已经和先祖说明了情况,你放心,他们不会怪罪你的。”
谢嘉懿觉得赵成峰状态不对,很可能还要发生点什么事,但没想到很快就应验了。
巡山结束后他们本该原路返回,赵成材让大家重新排好队,可赵成峰依旧站在原地,“我不回去了。”
家里的欠债、没主见的父母、还有那些必须遵守的规矩,这让他感到无比的窒息。
有时他也想过自己死了才能一了百了,可想起那些拼命读书的岁月和努力争取到的前程,他又无法下定决心。
“二爷说村里的规矩是一辈辈传下来的,可只要他去外面看看就知道,我们才是这个世界的另类。”
“刚上大学时我不懂这些,寝室里大家聊天,我讲了村里的习俗,所有人都在笑,他们根本不理解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地方,他们笑的那么开心,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
“死人是不能复活的,也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先祖显灵。”赵成峰抬眼恶狠狠的看向一个个竖起的墓碑,盯着上面血红色的眼睛,恨道:“我现在就要走,有本事你们就来杀了我,来啊!!!”
说完,不顾赵成材的劝阻,他大步冲进了夜色。
赵成材左右为难,最后只好先把一群小孩托付给了谢嘉懿,然后孤身一人去找赵成峰。
四周重新恢复安静,一群半大小孩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现在怎么办才好。
谢嘉懿叹口气,拍拍手召回大家的注意力,然后让他们聚在一起原地坐下、不要到处乱跑,自己则和段瑾瑜坐在了稍远一点的位置。
“哥。”段瑾瑜望向二人离开的方向,小声道:“不会出事吧。”
谢嘉懿冷淡道:“估计肯定会出事,不过出点事也好,咱们现在线索断了,不出事去哪儿找线索呢。”
“唉……”段瑾瑜叹气,“没想到白天的事对赵成峰影响那么大,看他的样子,情绪已经崩溃了。”
谢嘉懿心说这有什么想不到的,人的心理本就脆弱,这也听不得那也听不得,要不是这样,这些年他也就不用过的那么辛苦了。
月亮慢慢划过树梢,谢嘉懿在山风中吹了一个来小时还没见到那两个人回来,“应该出事了。”
段瑾瑜听的浑身一哆嗦,“哥,你别吓我。”
但谢嘉懿已经从容的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我要去看看,你要是怕可以留在这儿看孩子。”
段瑾瑜犹豫片刻,握拳起身,咬牙道:“我跟你一起,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不错不错。
谢嘉懿鼓励似的拍拍他的肩膀。
——小老弟很上道嘛。
谢嘉懿在人群中看了一圈,最后选定了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大的,名字不知道,也不重要,反正大概意思就是他怀疑赵成峰那边出了问题打算和段瑾瑜一起去看看,其他的弟弟们就由他来照看了。
那人听的一脸懵,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来了个这么重的担子。不过他和谢嘉懿不熟,甚至一句话也没说过,对方看起来又特别好脾气的样子,他拿这种人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点头答应。
从这里出发去找赵成峰二人需要重新向上爬,为了让他省点力气,这次段瑾瑜走在了前面,像之前承诺过的那样拉着他的手让他借力。
谢嘉懿走了几步又开始喘,起初还能和段瑾瑜说几乎话,到后来干脆闭紧嘴巴,力气能省一点是一点。
他们也不知道那两个人跑去哪儿了,只能在附近的林子里来回转,走了大概半个小时,段瑾瑜突然停下了脚步。
与此同时,二人都闻到了夜风带来的、那股浓郁的血腥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