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被束上,杜海被硬拉着,塞进了空柜子里。
他几乎那一瞬间反应过来,舟早就料到他会如此,早就盘算好了将他锁起来。瞳孔皱缩的一瞬,柜门瞬间关上,耳边传来清脆的“啪嗒”上锁声。
“舟,舟,你别这样……我怕……”狠狠撞击着柜子门,杜海叫着。
“我当然知道。”舟无情冰冷的声音沉闷得传到杜海耳边,“你得相信我啊,得利用我啊,不然为何拜我呢。杜海,你不是想活吗?想活就利用好一切呀。”
敛了一幅嬉皮笑脸,此刻的舟显得些许阴森,些许无情,不似人,却也带了点宠溺和怜惜。
杜海在一片漆黑里呆愣住,他拜的哪是神,分明是神经病。
眼里的委屈随着一分一秒的呼吸渐渐消散,杜海的肩膀颤抖着,蜷缩起来。
是啊,我想活啊……我如今一无所有了。
又饿又渴,一片昏暗里不知过了多久。杜海的脑子昏昏沉沉的,想起了以前在杜家面壁思过,想起了他爹的棍棒和大吼,想起了他曾经也被这样对待过,他爹,隔壁顽劣的世家儿童,绑架他的人贩子……甚至想起了小时候的太子和二皇子,明争暗斗,借人泄愤。
他又想起了舟的话,对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怎么能不算什么?为什么不算什么?哈,确实,比起去祈雨祭祖,这确实安全不少。
但是恐惧几乎要把杜海吞没,他以为他已经把一切都看淡了的,可他发现他不是。他想活,好想活着,近乎热切的渴望,昏暗里“砰砰砰”的心跳和呼吸声就是现在杜海唯一的慰藉。
或许第一次看见舟的时候,这颗心本也应该是这样。
可是舟……舟到底是谁呢?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不是……杜海阖眼,想起了无名山九千阶上的神殿,想起了无花无果无炉无香的供台,想起了供台后的神像,神像的面……
不可能啊,不可能……他双眼几乎空洞起来,接着嗤笑一声,笑自己做了一场大梦,笑自己在生死面前吓得出现了幻觉。
随便舟是谁吧,不是舟自己说的吗,要活啊,要利用他啊,不然为什么拜他呢?
杜海蜷缩着睡着了,不知过去了多久,蓦地被一阵声音吵醒。
“这,就这样?”
“就扔这儿呗,谁看他顺眼啊,万人嫌的东西,死了算了。”
“事情办好了,我们赶快走,怪阴森的。”
两道声音就这样远去。
杜海脑子里千思万想,正准备撞柜子,又有一道声音响起。
“嘶,看不出来啊杜海,你功夫挺俊。”是宋佼。
“药放那。”这声音出气都不稳,杜海几乎快听不见了,他的心狠狠下坠。
“唐昭可生气了,祈雨祭祖两天一夜,搞那么多次刺杀,你也算命大,不过敢拖着一身伤说要回轩涛阁休养,我道你藏了什么人呢,屁都没有。”
宋佼约莫转了一圈。
杜海大气都不敢喘。
“拜托爷拿点吃的喝的过来,然后可以离开了。”
舟的声音有气无力。
宋佼一顿,摆了摆手,“你可得好好活着,杜海。”
他表面上救了“杜海”,算“杜海”的救命恩人,也算是表了自己的立场。他支持唐昭。
仆从送来了吃食离开,舟才疲惫地解开衣服,虽然之前钦康太医简单处理过,但还是在往外渗血……他本想先自己处理好,可柜子开始砰砰作响。
“你倒是有力气……”
柜子门开了,杜海还有些不适应黄昏的光线,眯了眯眼,目光所及舟身上的伤,眸光闪了闪。
他和舟不一样,他不似舟会武功,也不似舟健壮。
手腕早就被捆出了红痕,杜海甩了甩僵硬的躯体,绕开了舟,坐下喝茶吃饭,视若无睹,面无表情。
舟自己上药,但一直看着杜海,轻声道:“三波人。”
杜海一点都不想听舟说话。
口中的食物咀嚼几口,难以下咽。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还有男人粗重的呼吸。
他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心口抽疼得厉害,连带着器脏都开始发疼,身体忍不住颤抖,最后把视线看向了罪魁祸首。可罪魁祸首却好以整暇看着他,什么都没说。
“还有谁拜过你?”走到了舟身边,杜海轻轻问道。
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接着拍着床铺笑了,“只有你哈哈哈哈,杜海,只有你啊——”许是扯到了伤口,舟的笑声敛了,笑意却更浓,像是划了一下杜海的心。
只有他。
杜海盯着舟,舟也盯着杜海,眼睛里重重叠叠倒映着影子,“怎么?后悔了?以后都是要还的。”
杜海蓦地抬手,掐住了舟的手臂,按在了伤口上,血再次渗出来,血腥味愈发浓重,可舟还是笑着的,好似感觉不到疼痛。
杜海的手愈发用力,也愈发颤抖,散乱的发垂落在他的胸前,昭示着他这两天一夜的狼狈。蓦地,他也笑了,笑声清越。
“你要我活,对吧。”
渐渐松了手,也不顾手上染的血色,杜海转了身,轻轻道:“我活给你看,舟。”
话里明明带着嗤笑和嘲弄。
“好。”舟依旧是笑的,好似风平浪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一瞬间杜海就被拉住,整个人扑到了舟怀里。头顶的声音分明因为难耐的疼痛打着颤,禁锢着杜海的手却下着死劲。
不知什么时候,窗外下起了雨,愈下愈大,风也咆哮起来,毫不怜惜得摧残着春日的花朵,将脆弱的花瓣碾压进尘泥,在空中肆意搅动。受到惊吓的燕子缩在自己的巢穴里发抖,连羽毛都忘了梳理,呆呆得看着剧烈的风雨,不知所措。
被迫纠缠在一起的呼吸乱作一团,浑身发烫宛若入瓮,无法逃离所以放弃挣扎索性沉沦,血腥味越来越重,几乎让人快要窒息。
杜海甚至不懂为何,等囚着他的手脱力,看着昏迷在他怀里的人,他心情复杂。
就这样毫无防备的,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莫名其妙的人……杜海的手落在了舟的脖颈上,在颤抖得缓缓收紧。房间静得可怕,心跳和呼吸全落在杜海耳边,像是躁动的鼓点。屋内仿佛落了雨,那雨就滴落在舟惨白的脸颊上,接着滑落,被一只手抹去。
杜海被吮得水润发红的唇弯起,似笑非笑,自言自语:“舟,舟啊,怎么只许你心疼我,偏生要我忘恩负义地利用你。哪里是我拜你,分明是你供着我啊。”
杜海抱着昏迷在他身上的舟,他们的心跳对垒,杜海居然享受这样的时刻。
他已经一无所有,万人唾弃了,难道还不能拥有自己吗?
舟是早上醒的,醒来就想起了杜海淡淡的冷嘲,想起了自己的失控。
一开始杜海拜他,不是因为杜海想活吗?怎么如今倒变成杜海为了他而不情不愿得活了?
舟拧眉思索着。
“醒了。”杜海淡淡道,端着白粥坐在床边,递给了舟。
“你想死吗?”舟歪了歪脑袋,直接问了出来。
杜海也学着他的样子歪了歪脑袋,“你想死?”
“不想。”
杜海沉默地看着舟的伤口。
“我有分寸。”舟解释着,虽然更像辩解。
“我想活。”杜海莞尔一笑,起身离开。
“不要为了我而活。”舟道。他知道杜海什么意思。
“谁说我是为了你,我是为了那个曾经拜了你的我。”杜海耸了耸肩,没有回眸,“我也已经想通了,舟。”
不,你没有……可舟束手无策。
借着养伤,杜海在轩涛阁闲了好一阵子。
他和舟互不过问,两相安好,气氛却到了冰点。
许是看了心痒又找不到什么好借口,舟托腮看着杜海誊写读书,眼睛一眨不眨。
“我大难不死,你必有后福。”
杜海差点翻一个白眼给舟。
三波人,黄丞为首的表忠派,佐文宗为首的世家派,还有……唐昭。
“哈哈哈……”想到这里,杜海扶额,蓦地笑出了声,“当真是弃若敝履啊。”
“他恐怕才意识到绳子收太紧,让人不满意开始挣扎了,所以打算再松开一点。”
文宗帮着陛下处理政务,管理五点司,三巡监,分佐佑,佐权掌兵财法,佑权掌文史地礼德。
佐文宗权力大,握着的都是要务,佑文宗不然。况且佐文宗几代为官,早就深谙此道。
但若是杜海死了,“不孝遭天谴”怕是会远扬啊,物极必反,这个触底反弹足够唐昭吃一壶。
“我知道,他没打算要我的命。”杜海心知肚明,蓦地看向了舟,“应该很快就会召见我了。”
一来肯定会问身体状况,二来肯定会问遇险场面,三来嘛,怀疑对象。这有什么,唐昭自己肯定心知肚明,无非是试探他。
“王爷说你功夫俊。”看着舟无动于衷,杜海又道。他可不知道舟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说你吓傻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想出门多做些善事消灾。”舟走了过来,杜海就起身,要和他保持距离。
他的步法哪有舟这个练家子快,三两下就被人抓住了腰带往回扯。
“一直躲着我做甚,又不会吃了你。”
“你以为你在说给谁听?”杜海转身面对着舟,气呼呼诘问道。
舟愣了一下,就呆呆在原地,直勾勾盯着杜海看,好像要用眼神把他吞了似的。
那夜之后,他们从未谈论过那夜的事。也从未谈论过更远之前的事。
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想保护杜海,他不想看杜海浑身是伤奄奄一息得回来。
“对不起。”这道得是那次夜里强?吻杜海的歉。
“啊?”杜海挑了一下眉,连连摆手,“诶呦我滴个神呐,这可真叫我折寿,别别别,你没什么对不起的。”
杜海却不知,以为舟道歉是因为舟擅作主张替自己抗伤还关住自己,于是道。
杜海当然不会怪舟把自己锁起来代替他去面对风险,也不会怪舟要他完完全全利用他,那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当时当然会懊恼生气,冷静下来,发现根本没必要。
好像在跟舟有关的事情上,杜海总是失控。就像舟会对杜海失控一样。
他们两相对视,沉默了许久,舟意味不明笑了笑,杜海才恍然,舟不是因为关住自己擅作主张道歉,而是因为那夜里失控的吻。
他开始忍不住回想着那个天昏地暗、呼啸风雨里的吻,带着血腥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渴求,几乎要让他这个可怜的旱鸭子溺死。
“你在想什么?”好像脑海里自我的盘问,杜海浑身一抖,看见了面带笑意的舟,不觉红了耳朵。
什么呀,不就是一面镜子吗?对,就是自己亲了一面镜子。因为失血过多吗……那时候舟的唇凉凉的……啊!不是!不要在想了!
“什么都没……在想那什么积德行善消灾。”
“你以为你在撒谎给谁看?”舟原封不动把这句话还给了杜海,这下杜海的耳朵更红了,像是煮熟了似的。
杜海干脆转移了话题,“你功夫哪里学的?”
“我教你。”舟笑了笑,眸光闪了闪。他从来都不在杜海面前说起自己的事,叫杜海好奇得抓心挠肝,又不敢多嘴问。
或者说,就算问了,舟肯定不会告诉他。
说教那肯定是真教,杜海从唐昭那里回来后,舟已经把内容准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