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红绣花 第1章 楔子

这里是卯峰山的地盘儿，蛇鼠虫蚁肆意欢愉，尸骸腐肉遍地开花，这里叫逍遥洲，有很多死人，也有很多要死的人，但找死的人只有她一个。

木俞总来这儿，一开始是被很多人绑着来的，之后便是被三两个人拖着进来，如今大多时候是她自己走进来的，然后躺着出去。

“只要你弄不死我......”她咬着后槽牙，从喉咙挤出足够响亮的声音，“我就不会放弃逃离这里。”

一记鞭子抽在她的身上，男人觉得不够，便喊人端来了一盆盐水，将鞭子甩进去浸泡，然后又甩起来狠狠地抽打在木俞的身上。

“朱梅几，你弄不死我，我就弄死你。”

这一记鞭子在她脸前停住，朱梅几转而用手捏住木俞的脸，他的力气很大，似乎要将她的下巴捏碎，“你要弄死我这句话我已经听了无数遍了，每次你来这儿被吊着都得说上一说，一开始我还觉得挺毛骨悚然的，毕竟整个卯峰山都知道你是个斗起狠来不要命的主儿，可是说的多了，这话就跟放了个屁一样。”

“可大风皮早就发了话不准你死，我们这些干活儿的也只能听命，你再怎么逃怎么骂怎么不服，我也只能......”他冷笑一声，将鞭子甩进盛着盐水的盆，然后又抽在木俞的身上，甩进又甩出。

朱梅几其实也烦腻了这样的场面，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甚至有很多个瞬间希望木俞真的逃出去，这样便是证明，离开卯峰山，甚至离开羊贡，是一件可能的事情。

可当他察觉自己生了这个希望，便瞬间脊背发凉，心也跟着哆嗦，随即手中的鞭子甩的力气更大了。

如果木俞逃了，他就得死，等不到她来杀，自己就会有一个惨不忍睹的下场，木俞就算来了，怕是也认不出他的尸体是哪具了，那时恐怕他已成为这逍遥洲上盛开的一朵花。

朱梅几走了，鞭子就扔在了木俞的脚边，离开时他走近了贴着她的耳朵，发出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如果你能逃了，可否带我一起？”

突然，刑潭外一阵嘈乱，有人急匆匆跑来，喊走了他身边的两个人，听来人所说，逍遥洲东南方向起了大火，正在迅速蔓延。

朱梅几看着本来待在他身边的两个人一前一后匆匆忙忙骂骂咧咧跑了出去，他突然狂笑起来，只是这笑声更似哭声。

虽然这两个人是听他吩咐的，不过只是在刑潭而已，他的手下每月都会更换，他们都可以离开刑潭，唯他不能。

十九年，他在这儿待了十九年。

又笑又哭的声音戛然而止，朱梅几竟端起那盆蘸鞭子用的盐水，此时已经变红了，他看着木俞略带惊愕的眼神，喝下了那盆水，很难喝，但是这种恶心能够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一个人。

“我知道刚刚那话说给你听很离谱，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就当作是我的请求，我想离开羊贡，你可以把我带过那条河再杀了我吗？”他实在觉得自己此时言行很扯，几乎快要跪下一般，他紧着补充道，“对岸，就在对岸也可，我不跑，如此我这一生也算是离开这儿了。”

“到了那日，你如何死是我说了算。”

“是，是，你说了算，你说了算......”

朱梅几失落离开，步子沉重，这是他第一次这般，木俞甚至有些恍惚，方才同她近乎乞求着说那些话的到底是不是朱梅几，或者那一幕究竟是否真实。

不过她没有多想，她脑子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走，离开羊贡。

又是木生来刑潭把木俞领走的，他推着自己做的木板车，木俞躺在上面，“哥，你还真做了辆板车啊。”

见木生不说话，她用力笑出了声音，“还是哥哥对我好，怕我疼做了个车来接我，没事儿，阿俞不疼，阿俞一定会带哥哥离开这里，咱们去蒲南。”

“好，阿俞说去哪儿，哥哥就陪阿俞去哪儿。”

“只要过了迢迢，就都是好地方。”木俞想着。从刑潭出来时天还是黑的，眼下已经蒙蒙亮了，这个时辰的羊贡太冷了，露水都是冰的，好在身上盖了件衣裳。

衣裳是破的，补了又补。

她天天都能见到木生穿着这件衣裳，等到她大了些，才发现其实哥哥不是只有这一件衣服，只是每件都很破，补得不能再补了，然后就都一样了。后来，她也是。羊贡也是，破地方，烂地方。

这里有一个传说，在这个地方从前有位神女，只要她在衣服上绣个花，那么穿这件衣服的人便会实现一个愿望，要是在嫁衣上绣个花，那穿上这件嫁衣出嫁便会幸福美满一生。

这位美丽的神女带着村子里的女子一起绣花，许多人慕名而来，而她们绣的嫁衣更是被人出价到千金。

后来，羊贡有了个新的名字，红绣花。

人们提到羊贡，都说羊贡是个美好的地方。

红绣花，美好的象征。

可是，这太可笑了。每每想到这个传说，木俞都会笑得很大声，若是这个传说是别的地方的，那还顺耳一些，在羊贡，怎么可能。

那么美好的羊贡，怎么会存在呢？

有一次，她实在忍不住问木生，木生说，那是活着太难日子太苦，大家瞎编出来的。

红绣花，是幻想啊。

那蒲南就是她的红绣花。

可她与这红绣花，隔了又宽又长的迢迢。

禾鹿山是离迢迢最近的山，也是最好爬的山，她曾上去过一次，远远的，能望见那条河，还有对岸的蒲南。

她日日夜夜都在想，过了河，她要穿新衣服，很漂亮的新衣服，要绣着花的新衣服。

可这条河叫迢迢，她该怎么过去......她想知道河那边是什么，后来听说叫蒲南，这是她除了羊贡之外知道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地方，是离她最近的远方。

正午，她睡醒了，木生就趴在床边。

她不想吵醒他，但是又想活动活动，她感觉自己的整个身体是僵的，还很麻，这种奇怪的感觉已经盖过了原本该有的疼痛，甚至比疼痛更加难以忍受，又僵又麻，加在一起的感觉就是痒。

木生并未睡着，只是眯着，他马上察觉到木俞的动静醒了过来，然后端过来一碗药，满满的一大碗，“阿俞，快喝下去，喝了就不难受了。”

她没有犹豫，一饮而尽。

这是她那该死的养父又将她卖了一次。

她还记得刚刚做的梦，是那个她日思夜想的远方，还以为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美梦......她苦笑一声，问木生：“如何？”

木生摇摇头，手里拿着笔迅速地记录着，“不过比之前要好，你的反应没有那么强烈，也没有任何自戕的举动，只是醒过来的时候很痛苦。”

“几近成功，那看来下次可以多要点儿钱了。”

木生偷偷摸摸掏出几枚铜钱，笑嘻嘻地小声道：“阿俞，这些年我偷偷攒了一些，等咱们到了蒲南，可以买很多馒头吃。”

木俞知道，这钱都是他偷的。

羊贡有两大势力，一个是卯峰山的大风皮，另一个就是高云寨的寨主花里里。

当年，她被遗弃在迢迢的岸边，那日下了很大的雨，河水上涨，那时木生才六岁，把尚在襁褓中的她捞了上来。

木六见木生一条鱼都没抓来却抱来个娃，气急之下将他还有娃娃扔了出去，木六的媳妇儿是个心善之人，偷偷把娃娃养在了一处小破庙。反正木六不着家，有点儿钱就去喝酒，要么就去赌。

就这样，襁褓中的娃娃六岁了。她也在这一年病入膏肓，她身体一直不好，这次被木六发现她偷偷养着娃娃，便恶狠地打她。

她没有遗言，或者是根本来不及说，只是将娃娃的名字取好了，叫木俞。

在羊贡，榆树也被称作活命树。

木生的名字也是娘亲取的。娘亲是被木六打死的，他会记住，木俞也会记住。

他们甚至不知道娘亲叫什么名字，记忆中只有木六恶狠狠地骂她，说很难听很难听的话。

妻子刚走，木六就把木生卖了，卖给了高云寨，高云寨不收女娃，他赌钱也输了，欠了很多钱，便整日拿木俞撒气。

年底，羊贡突然崛起一股新的势力与高云寨抗衡，大量买人，价钱却比高云寨给的要低很多，可就是这样，还是有很多人把孩子送去，因为不主动的话，他们是会直接来抢的，主动送人还能拿点儿钱。

这股新势力就在卯峰山，领头人叫大风皮，不知男女，无人见过。

木俞就被木六卖过去了，她是第一个，因为木六很积极，还多拿了一倍的价钱。

很多年过去了，木俞一直都在想办法逃跑。

她在卯峰山干活儿最积极，脏活累活甚至有生命危险的差事她一向都是冲在前头，但这并不是大风皮不杀她的唯一理由，而是她敢试毒。

如此一来，大风皮需要她，便不会让她死，而木生是高云寨的人，大风皮无法用他做胁迫。

这些年，木六见她屡次试毒还能全身而退便用她与高云寨谈了一笔又一笔生意，背地里偷偷摸摸为花里里试毒。

可是，哪有什么全身而退，都是她自己拼尽了力气活下来的。

在卯峰山，她从花农一步一步升到毒师，偷偷摸摸积攒废料，然后制作解药，她无数次地尝试，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却差点儿毒死自己，幸得被老毒师发现才保住了命，到后来在老毒师的帮助下成功研制出第一颗解药。

她摸到了方法，便提出要做试毒人，老毒师是她在这里遇到的除了娘亲和哥哥之外的第一个好人，也是唯一一个。

卯峰山还好一些，有老毒师帮助，并且她又是毒师，而高云寨则不一样，她不知道高云寨给的毒是由什么制成的。

第一次被木六灌下去她当场吐血，幸好花里里连同解药一起送来，毕竟她是卯峰山的人，又是那么的重要，若是死了，卯峰山和高云寨必会刀剑相向，劳民伤财，两败俱伤。大家都为求财，平常有点儿小动作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最近不知是怎么了，大风皮和花里里竟真的要分出个你我来。

高云寨的人在卯峰山到处放火，烧毁了大片大片的麻凤芝和季扶花，这是制作邀月散最重要的两味原料。

花里里称，邀月散是高云寨先研究出来的，吸食的人可进入幻觉与心心念念之人于月宫相见。

大风皮自然是觉得荒唐，这分明就是卯峰山的毒师独自研制出来的。

如此一来，两家本就积怨许久，一把火彻底点着了双方的怨气。

今日，便是羊贡百姓的灾难。

老毒师为了毁掉制毒密室选择同归于尽，木生冲进坍塌的木屋将木俞从大火中抢了出来。

羊贡这块小地方已成一片火海。

木俞在被扔进水中之前唯一的感受就是自己在小板车上，听着哥哥说给自己的希望，但更像是遗言。

她被毒晕了，扔下水的那一刻才有点儿清醒，她看着岸边推着小板车的、一个身上着了火的人，心里一遍遍地喊着哥哥。

她也是命大，迢迢的鱼很多，经常有船，但是他们都不敢靠近羊贡，只在挨着蒲南的那一边活动。

她是在船上醒来的，身上捆着绳子，身边都是和她差不多大的姑娘，浑身脏兮兮的，还有伤。

祝大家开心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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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