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寻寻觅觅了一整天,也没有找到梦中的地方。
白日唉声叹气,世界这么大,她准备暂且放下一一寻找梦中之地的计划了。
现在是夏初,这也就说明一年一度女巫大会要开始了。
除了她这种“叛逃”女巫之外,几乎其他所有的女巫都会去参加女巫大会。
因为这个持续一月之久的大会上将有各类别的女巫前辈宣讲、教授自己学习魔法的经验,给年轻女巫们答疑解惑,女巫们还可以参加各种研讨会,这是女巫们想要进阶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既然不想傻傻地独自寻找梦中的地方,她最好也去参加这个大会,去聆听梦境女巫传授的一些知识。
兴许就能帮助她解决问题。
此刻她站在一个开遍绣球花的山坡上,周围人不多,太阳也还没有落山,世界亮堂堂的。
在她深思的时候,一个高挑的女孩子走过她的身侧,瓷白的脸在她视野里一闪而过。
她被吸引了注意,忍不住盯着人家的背影看。
很瘦,瘦得伶仃,穿着正装衬衫和套裙,有点老气,可是脚踝处却套了一个日系的腿套,是温暖的红豆色、抹茶棕与米粉色交织的针织品。
也许在别人的眼里这样的搭配有些许怪异,可是一下子就击中白日了。
她隐隐觉得,那个女孩身上的正装是一种枷锁,而底下可爱的腿套才展现了她真正的灵魂。
枷锁和自我展露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样的碰撞让她觉得十分有意思。
她想上前搭话,可是那个女孩专注地走自己的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注意到她,她一想起要贸然上去搭话,心底就平白生出了一股怯意……
很奇怪,平日里她从来没露过怯……
还没来得及深思,那个女孩已经走得远了。
她想认识她的冲动也随着她越走越远而逐渐消退,最后她遗憾地放弃了认识一下的想法。
只是个有些与众不同的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罢了,世界这么大,难道她看到合眼缘的都得去认识吗?
而且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对着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露怯了,这是以往从没出现过的经历!
她不认!她刚刚只是走神罢了!
对,就是这样!
整顿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她看了眼天边灿红的落日,给自己施加了一个屏蔽人类注意力的魔法,接着她俯下身,在手边摘了一萼绣球花。
一朵绣球花有很多萼,而她手边的是一个叫“无尽夏”的品种,它每一萼花都会有几叶花瓣,一般是四叶花瓣,这让它看起来像是一个风车,也像是一对蝴蝶翅膀。
她将自己变小,然后把绣球花瓣装到自己的后背上,这样真的像是一对翅膀了。
白日给自己施加了一个插翅魔法,于是翅膀扑棱起来,带着她飞到了半空中。
渐渐上升到了踩在所有人头顶的高度,她轻巧地飞跃过人群,向着即将召开女巫大会的地点——湖心谷飞去。
湖心谷是女巫世界一个相当重要的地方,几乎是作为女巫圣地存在的。
它有极其特殊的地理环境。
最外边是无边无际的湖,叫作水盐湖,因为这个湖白天是淡水湖,晚上是盐湖——白日觉得这个湖大到可以被称作是内陆海了,可惜女巫传统把它称作是湖——湖中心是一个岛屿,叫作女巫岛,这个岛屿的面积也相当大,它三分之二的面积都是山脉,另外三分之一的面积是其他地形,平原、沼泽、沙漠等等。
同一个山脉也有不同的山峰,而这些山峰有的是雪山,有的是火山。
山脉中间是一个山谷,这就是湖心谷的中心,女巫大会举办的地方。
白日真的觉得这样的一个充斥着各种各样地形地貌的岛屿很神奇,据她所知,这个岛屿的来历有两种说法,一种是神创论,大意就是创世的时候神特意为女巫一族创造了这个地方,用于各类女巫的修行,另一种是自创论,因为女巫一向是一个很团结的种族,她们的先祖就想出来了这个办法,联手创造一个能包容各类别女巫的地方,让女巫后代们能生生世世和谐共存、互相学习、互相帮助。
不管哪一种说法,湖心谷的存在的确都起到了维系女巫一族团结的作用,各个类型的女巫都在湖心谷生活和修行过。
那里是所有女巫的家。
除了她,女巫一族的叛徒,白日。
想起这个,她就恹恹地飞得忽高忽低,速度也慢了下来。
她在想,她是不是身上也同时有着桎梏和自由呢。
她自以为“叛逃”出女巫一族是一种对自由的追寻,其实会不会反而让她束手束脚呢?
更何况,以她当时的情况,“叛逃”未免不是一种对族人的保护……不能再想了。白日心慌地终止思绪。
作为代价,这次女巫大会她就没办法光明正大地参加。
如果是刚刚那个女孩,她会怎么处理这种桎梏与自由的悖论呢。
她脑子里止不住地想起那个女孩,她已经给她留下无比深刻的印象了。
她短时间内是无法忘掉她了。
啊啊啊啊!
她抓狂地在半空中喊了出来。
她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对一个陌生人有这么多这么怪异的感受!为什么脑子里老是想她!刚才又是什么拖累了她的脚步让她没有上前!
是魔鬼吗!
她刚刚真应该上前的,把那个女孩抓过来,然后从头到尾研究一遍,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迷了她的心智!
她左勾拳,右勾拳,已经在原地模拟了一番要怎么将人抓回来的动作了。
在她情绪大起大落的时候,太阳彻底落下去了。
深色迅速地蔓延在这个世界上。
夜晚降临了。
她迅速地抛弃了关于那个女孩的想法,想起别的事来——
她这样说走就走,还没有通知家里那些植物。
但是它们应该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吧?
它们是植物诶,晒晒太阳淋淋雨吹吹风,不就能长得很好了吗?
虽然平时吃的好像都是海盐,但那应该是作为零嘴的……吧?主食肯定还是阳光雨露泥土吧!
对就这样,不用担心,她可以放心去了。
“呜呼~”她欢呼了一声,冲上更高的天空。
可是随着她的飞行,天上的云层翻滚聚集,她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很快,“轰隆隆”一声巨响,空气中的水汽被急剧压缩,最后终于形成了水滴,倏忽之间就落了下来。
“哎哟!”白日的头被砸了一下。
第二次了,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尚且是在她还拥有大身体的时候,水滴攻击性不大,这一次嘛……
她抬头注视着水滴的形状,并在其中一滴要落下来的时候拍拍翅膀飞到它旁边等着,等它与她擦头而过的时候,她凝睛对比了一下。
好家伙!
这跟她头差不多大了!
怪不得她这么疼!
再加上冲力,天啊!你怎么不砸死她!
她骂骂咧咧地降落下来,躲到一个房檐底下。
下这么大的雨她也不是不能飞,就是心情不好,各种原因导致的心情不好,不想顶着雨跑。
她发着呆注视着眼前的雨幕,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今天的一切好像都在预示着什么。
难道真跟她那个梦对上了吗?
她平时从来不想这些的,可是自从做了那个梦之后,她就情不自禁地产生了很多顾虑……
她有些烦躁地侧眼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
是刚刚那个女孩!
她怎么在这!
白日调转过身子,盯着人家不放。
那个女孩站在这栋房子的门口,顿住不动。
白日听到院墙里面传来一个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她这时也不顾及淋雨了,给自己套了个遮挡魔法就飞上去,飞过院墙顶端,注视着院子里的景色。
它整体是个古朴的建筑,青瓦白墙,院墙里面的民居重檐叠瓦,四角上翘,檐铃在雨中叮铃作响,尖尖的一排滴水正淅淅沥沥地滴着水。
院子里面种着一棵树,白日仔细辨认了一下,是枇杷树。
树的后面,贴着院墙是一排花坛,杂七杂八地种着各种各样的花,都是白日叫不出来名字的野花,有的种在花盆里,有的直接种在花坛的土壤里。
花坛前面还有一个水井,白日可以听到雨水砸在水井里面沿着井壁回响发出沉闷的“滴答”声。
与树、水井、花坛相对的院落的另一侧,随意地摆放着生活用品,破烂的自行车、盛着雨水的水桶和盆、淋着雨的摊在竹匾上的玉米粒,还有一堆洗到中途的衣服。
一个中年女人,头发被乱糟糟地扎成了一个辫子,翘在脑袋后面,正费力把淋雨之后愈发沉重的竹匾搬进屋子里,嘴里喋喋不休地骂着:“挨千刀的赔钱货,天天不知道去哪浪,也不沾家,留你老母在家收拾烂摊子,真是白生养了这么个玩意儿……”
她嗓门很大,白日相信站在门口的那个女孩可以清楚地听到这些话。
那个女孩微垂着头,不作声地站在原地。
白日再没有眼力见,也知道这时的她不应该出现在她面前。
她有些焦灼,这次能再相遇本就是缘分,她向来喜欢把握住一切机会,可是,可是,难道这次她就应该让机会白白溜走吗?
她心烦意乱地啃自己的指甲。
院子里面女人的骂声随着她进屋之后渐渐减弱了,变得模糊不清,那个女孩也有了动作。
她慢吞吞单脚脱下自己的鞋子,把脚套从上到下撸了下来,然后从腿上取下,穿上鞋子,另一只腿也重复了这样的动作。
白日看着这一幕,看着她无甚表情的脸,心底又生了些许怯意。
没有来由,却是有。
她更加用力地啃着自己的指甲。
那个女孩收起自己的脚套,身上那点鲜活好像也随着脚套一起被藏起来,现在从外面看来,就是滴水不漏的一身职业装了。
她伸出手,缓缓推开门,悄无声息地走进了院落里。
白日的眼珠随着她的走动而转动,从院外移到院内,从院子门,移到屋子的廊檐底下。
她的身影穿过屋门,渐渐消失在一团漆黑的老式民居里。
像是被它吞噬。
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白日才恍然惊觉,那个女孩从始至终,没有撑伞。
就这样淋着雨一直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