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从茶杯里升起的水汽袅袅胧胧地扑上脸,姜颐才从巨大的惊骇中回神。
离开学校太久,他在联盟财政部的工作偏向于高概括性的大数据分析,重复而繁琐,像温吞水一样熬煮掉了刚出校园时的锋芒锐气。
而坐在他对面的闻洵之,已经换下了那套灰绿色的联盟作战服,面前放着的玻璃杯里盛着半杯白水,穿着一条简单的白T和一条浅灰色棉质长裤,和白水一样简单清爽的穿搭。
虽然仍然是时政专栏上惯常表现的淡漠表情,相比于姜颐第一次在联盟最高军事学院看到他的那一面,常年活动于南北战区的历练使他愈发沉淀了气质中冷肃而难以接近的那一面。
坐在闻洵之旁边的那位alpha,闻仲景,联盟常任理事之一,闻洵之的生父。即使在家里,也是一身黑色西装,像是刚结束一场重要会议。他慢慢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氤氲水汽中,眼角和嘴角都带着点笑意,倒是比闻洵之看上去平易近人的多。
“闻先生您好。”
姜颐朝闻仲景颔首,随后才朝闻洵之看过去:“闻少爷,您好。”
闻仲景放下茶杯,眼角的笑意越发深了一点,态度和蔼:“姜颐,我们见过的。”
“嗯,”姜颐平和地答,“我见过闻先生的。”
入职联盟财政部两年的时间里,因为工作汇报等原因,姜颐在公开场合见过闻仲景寥寥数面,但这好像不能称之为见过。毕竟闻仲景可能只是在人群中一眼扫过,余光里看见姜颐混在人群中的脸而已。
“你父亲和姐姐的事,节哀。”
没有任何铺垫寒暄,对于刚刚闻洵之险些射杀姜颐的误会,闻仲景也没有任何解释或者歉疚的表达,反而开门见山地提及姜序行和姜枝夏的死。
姜颐低下头,仍然温和地应下:“明白的。”
“之后想做点什么?”闻仲景问。
姜颐抬起头,对上闻仲景关切的眼神。
“谢谢闻先生关心,”姜颐安静地答,“还没有想好。”
“别误会,”像是看穿姜颐没有表露半分的疑虑,闻仲景爽朗地抬手拍了拍姜颐的肩膀,宽慰道:“你父亲生前,帮过我一个大忙。现在发生这种事,理应帮你一把。”
姜颐沉默着,没有接话。虽然和父亲同处于一个部门工作,但对于姜序行在政界的人际往来姜颐实际上并不清楚。
见姜颐未答话,身为联盟常任理事长的闻仲景丝毫没有不悦的神情,反而含笑道:“财政部那边的工作交接,你就别去了,离职手续我会让人帮你办好的。”
“......”
身为联盟财政部监察处处长的姜序行畏罪自杀后,监察处大换血,姜颐在财政部的工作自然难以为继,但从闻仲景的口中说出来,仍然让姜颐有些悚然。
但他依旧维持着温和平顺的笑意,甚至于有些感激地点头:“谢谢闻先生。”
“既然还没想好,那也不急的,”闻仲景朝坐在沙发上玩儿手机的闻洵之瞥了一眼,脸上的笑意不变,“住的地方找好了吗?我让人给你安排。”
姜颐稍作迟疑,摇摇头:“还没有。今天刚出院。”
“这样,”像是对姜颐的回答和态度很满意,闻仲景点点头,“那这样,小熙的老师这几天请假了,我给你安排地方,你先住着,顺便帮忙教导几天小熙的功课。”
闻仲景看向姜颐,用商量的口吻道:“你觉得怎么样?”
“......”姜颐点头,“没问题的。谢谢闻先生。”
虽然不知道闻仲景口中的小熙是谁,也不清楚他和姜序行有什么渊源,姜颐还是顺从地接受了闻仲景的安排。他没有太多的选择,失去监察处的工作,再想调查姜序行的死难如登天,闻仲景此刻递出的橄榄枝,他只能尽力抓住。
至少目前看起来,没有人想他死。
——当然,始终坐在沙发上玩儿手机的那位闻少爷除外。
听到闻仲景的安排,闻洵之像是刚睡醒一样抬了抬眼,手机传来咔哒一声锁屏的系统提示音。闻仲景和姜颐同时朝他看过去。
完全挑不出错的一张脸,修长的眼型犹如一笔流畅的行书,无可挑剔的嘴唇轮廓微微上挑,面部骨骼棱角分明,带有联盟陆军作战指挥部一脉相承的冷肃。
姜颐想起一些八卦周刊对闻仲景的评价,称赞其拥有比脸更漂亮的履历。
但脱下作战服,仅仅身穿白T和长裤的闻洵之,姜颐觉得他似乎拥有一张比履历更漂亮的脸。
当然类似的赞誉可能会被闻洵之视为某种嘲讽。
“不合适吧。”
闻洵之将手机扔到茶几上,发出清脆的砰的一声,不轻不重。
“哦?”像是对闻洵之的话极为感兴趣,闻仲景的声音扬起来一点,语气听不出喜怒:“说说看,怎么不合适?”
闻洵之没答,反而定定地朝姜颐看过来:“你觉得合适么?”说话的间隙,他重新拿起茶几上的手机,食指和拇指捏住轻薄的手机,在手里转动。
很薄的嘴唇呈现出一点点笑意,把玩手机的姿态甚是轻巧。审视的姿态很轻易地使姜颐领会到这个动作的意味:他手里拿的手机,或许换成一把枪,来的更合适。
“......”
姜颐在记忆中搜寻很久,也不记得除了在那场讲座上见过的第一面之外,他有在其他地方和闻洵之有过矛盾,能够让在各种采访中都表现得淡漠到寡情的闻洵之对他抱有这么明显的敌意。
好在闻洵之的威胁对姜颐并不奏效。一家四口人,只剩下母亲舒云在精神病院治疗,周瑾程会照顾她。还剩下一个姜颐,死了也无足轻重。
所以姜颐选择性地忽视这种威胁,转而对闻仲景露出一个后辈的感激崇敬的笑容:“我觉得很合适的,谢谢闻先生。”
“......”
“行,”闻仲景满意地点头,拍了拍姜颐的肩膀,“那走吧,我让人给你安排住的地方。晚点一起吃个饭,见见小熙。”
“不用了,”闻洵之蓦地起身,打断闻仲景还没说完的话,“小熙刚刚适应,别换地方了。就在这儿住着吧。”
“......”闻仲景眼里闪过一丝惊诧的神色,但很快恢复如常,似乎对这个提议愈发满意,含笑道:“好,你觉得合适就好。”
闻仲景寒暄过后很快离开,之前收走姜颐的行李袋的那个beta重新出现,拎着姜颐的行李,带他上了二楼的一间客房。
干净到纤尘不染的房间,似乎从来没有人住过,床尾铺着一块雪白的长绒地毯,不知道是什么质地,从宽大的落地窗照进来的雨后的清透日光中,地毯白得像冰雪。
靠窗摆着一张小沙发,钓鱼灯悬垂在小沙发上,很适合午后小憩或晚间看书。
Beta体贴地将他打湿的行李袋放到了卫生间,没有打湿房间的实木地板。
姜颐坐在小沙发上向下看,俯瞰小花园的全景,雨后的草坪愈发显得茂密丰润,花园的另一角,之前姜颐走进院子时没有看到,现在才看见那里种着两棵垂枝樱。
十一月的雨季,属于冬日的寒风已初见端倪,不是樱花开放的季节。
但那两棵垂枝樱,满树绽放犹如静止的瀑布,风雨中摇曳,漂亮得不合时宜。
姜颐在小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听见从二楼的其他卧室传来的水声。整幢别墅楼现在应该只剩下他和闻洵之,大约是闻洵之在洗澡。
虽然那位给他送行李的beta临走之前告诉姜颐除了闻洵之的房间和书房外都可以自由走动,想到闻洵之明显低气压的脸,姜颐还是识相地关上房门哪儿都没去。
换了身干净衣服,收拾完行李,姜颐看了眼时间还早,依然坐回小沙发上,望着那两棵垂枝樱打瞌睡。
伤口还没有完全恢复,稍微动一动就觉得很累,姜颐蜷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不知道多久,半梦半醒间,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惊醒。
姜颐睁开眼,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庭院角落那两棵垂枝樱在黑暗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枝杈嶙峋,有狰狞之态。
敲门声还在继续:“姜先生,您收拾好了吗?”
“好了,马上!”
姜颐从小沙发上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个圈,却发现自己没什么要拿的东西,一把抓起手机,拉开房门,之前送他来闻家的那个beta礼貌地朝他弯腰:“姜先生,可以走了吗?”
姜颐点头,跟着他走出闻家,上了车,才看见闻洵之已经坐在车里了。
他站在后排车门前犹豫了几秒,很想打前面副驾驶室的门坐进去,但身后的beta催促道:“姜先生?”
姜颐咬了咬牙,闭眼坐进去,和闻洵之一起坐在后排。
从闻家到酒店的路开了二十分钟,感觉比二十年还长。
封闭的车厢里空调开得有点低,姜颐穿着长袖长裤,冷得缩了缩手。余光看见闻洵之仍然是那件白T,裸露在外的小臂肤色很白,从手腕到小臂处有很长的一道疤,虬曲突兀得像嶙峋树根,扎进血肉,悄无声息地蔓延。
姜颐的目光被吸引过去。闻洵之的手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抑制手环,深蓝色的,手环接口处亮起的白色指示灯显示正在工作中。
联盟医疗水平发展至今,只有正在易感期的alpha或者发/q期的omega才需要佩戴手环,其余时候,只需要按月定期服用少量药物就可以正常生活,且不会有任何副作用。
比如姜颐也是omega,但得益于医疗水平的高度成就,几乎不受发/q期的影响,定期服药,完全可以正常进入联盟财政部工作。
所以,闻洵之突然佩戴手环,是意味着他突然进入了易感期么?
没有见过垂枝樱,但之前读渡边淳一的书(www忘记是哪本了),形容垂枝樱盛放,像夜里失火。这个比喻记了很久,感兴趣的uu可以看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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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