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橇狗的皮毛厚实,但在这南岛冬日,穿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到处溜达,很难不会感冒。
夏宴可不想牵走一只打喷嚏的大狗。
刚刚从跳台上下来的年轻女人就在万众瞩目下径直走向了闻阚。
站定,低头,一只手就把他从雪地上拎了起来。
“怎么来雪场就只穿个抓绒?”
两人距离凑得够近,一股相同的沉静木香混合在一起,说不出的暧昧。
“今早教练喊得急,也没说来雪场,随便套了一件就出门了。”
半是抱怨半是撒娇的语气,闻阚完全不知自己的语气已经软成了一滩糖水,只是眼前女人问话后的一瞬间,就不自觉地说出来了。
今天雪长城正好拉练,围观人群中多得是能听懂中文的华裔,一时间周围响起了不少到抽冷气的声音。
毕竟夏宴虽然配合着他们俱乐部的另外一位大佬,在这个公园大建教学楼,但始始终终都是扮演的演示动作这个角色。
有问题的滑手都是直接和池嵩沟通,理解不了的地方夏宴就直接上道具,配合着池嵩在一旁的讲解,给提问者演示。
几十个问题解答下来,除了和池嵩说过几句话,中间嘴可能都没张过几下,主打一个生人勿进的高冷气场。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大佬嘛,都有自己的原则,和他们这群小滑手,彼此之间有空气壁也是正常的。
结果这会儿,刚刚被指导过的滑手都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们眼中沉默寡言的大佬,居然主动朝另外一个人跟前走了过去。
脸上居然还带着笑!
能被大佬迎接的只能是另外一个大佬了。
秉持着这样的原则,围观选手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也跟了过去,结果就受到了灵魂暴击。
没看错吗?迎接的是一个标准游客装扮的年轻人!
正想说服自己大佬的穿搭不容置疑,人家爱穿什么穿什么。
围观人群好不容易摁下了疑惑,突然就看到那位滑着单板的年轻人,四肢僵硬,不太熟练地从咖啡厅门前的烂雪里缓缓滑出。
十秒了吧,大佬都能再跳一次台子了。
这位处于目光焦点的年轻人还没滑完那短短的四五米,仿佛视线太沉重,他摇摇晃晃地,突然被不平的雪地硌了一下,干净利落地卡了个前刃。
跪了,不带半点挣扎,提前给大家拜了个早年。
......
这是什么情况??
但现场受到灵魂冲击的也不止是那群无辜围观者。
准确地说,除了还在给一个俱乐部滑手讲解动作不在现场的池嵩,和线条粗大根本没察觉到空气中暗流涌动的夏宴之外,所有人都没有被放过。
闻阚当然也是受害者之一——没想到夏宴当场就把那件外套从自己身上扒了下来。
她三根手指抓着自己湿了一半的白色抓绒,剩下两根颤颤巍巍地拎着个刚刚摘下来的头盔。
由于滑行技术问题,闻阚是一路从中级道屁刹下来的,白抓绒早就变得灰扑扑的了,衣角处还滴着泥水,与同一只手上那个红色疯牛的头盔放在一处,简直在挑战现场群众本就脆弱的神经。
在短暂措手不及后闻阚很快就恢复到了脸不红心不跳的状态,微微低头,直直地对望上深蓝头盔上那个熠熠生辉的标志。
这头疯牛意味着极限运动里规格最高的嘉奖,不过,再怎么厉害,现在它都和我脏兮兮的外套一起,乖乖待在一个人的手上。
这样想着,闻阚心中涌出了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
夏宴的紫色卫衣依旧保持着出门时的颜色,光洁明亮,没有一点雪花融化后的水渍,至于崎岖雪道上的泥点子,就更是无从谈起了。
应该羞愧吧,这么脏的外套,在这个人白皙的手上。
修剪得干净短圆的指甲盖被黑灰的泥水悄悄沾染上,闻阚不动声色地错开了视线。
顶着周围一圈炙热的目光,他抬起了头,声音又恢复了波澜不惊。
“雪长城俱乐部今晚会有一场内部比赛,参赛资格我已经帮你拿到了,我们的赌约就在今晚履行吧!”
还没等夏宴反应过来,闻阚又低低补充道,“另外覃教练和他们的主理人一会儿也会来。”
有一种战栗感,从夏宴脚尖一直窜到了天灵盖,以至于她根本没听到闻阚下半句说了什么。
突然降临的赌局并不足以让她心身惧意,相反,主动宣战的对手极大地点燃了夏宴的激情。
总是温驯低头任人驱使的大狗突然亮出了尖牙,在观赛台转圈咆哮,跃跃欲试。
“行。”
她娇矜地扬了扬下巴,答应得没有一点犹豫。
......
天将傍晚,夏宴热完身,抽空给覃辛发消息报备今晚晚点回。
撑着下巴思考了会儿,含糊想了个马虎理由就发过去了。
【今天自己吃饭哦,今晚有一个重要的事,处理完就回家。】
【闻阚跟我在一起的,不用管。】
覃辛正在来雪场公园的路上,看到小徒弟的消息难得没有生气。
一旁的陈念慈倒是好奇得很,两人很早之前就彼此认识,甚至还是体育大学的同级校友。
她记得覃辛之前执教国家队的时候永远都黑着张脸,哪怕你站在四十米大跳台的顶端,动作不到位依然能被下面的覃辛训得像个孙子,而就算是表现优异的队员,也没有得过他几张笑脸。
国家队把覃辛的点头奉为来自教练的最高肯定,不过这一会儿,他们曾经的黑脸教练就已经笑了好几次了。
陈念慈很好奇:“什么事这么开心?大晚上咧这个嘴!以前徒弟拿奖了?出活了?”
没来得及回应,中年男子手指飞快地在聊天框打了一长串后终于开口:“跟以前徒弟没关系,是夏宴,这家伙总算干了件正事。”
覃辛看着自己小徒弟发的消息,又忍不住笑了笑,指着那条消息给陈念慈看:“看到没,她把今晚这比赛定位成什么?一个重要的事!这说明她把这场比赛放在心上了的,一会儿肯定不会敷衍!”
主理人女士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感觉好友越活越回去了,连不敷衍都能乐呵这么久。
但夏宴这小姑娘的情况,一下午也是听覃辛说了很多,有胆子在公开赛搞盲跳,还顺便破了个女子大跳台记录。
确实,这种年轻一代的滑手,只要能进入国家队,确实是单板滑雪崛起之路上的一颗新星。
这一切都看她的选择了,覃辛也是用心良苦了。
因为晚上有国集名额的选拔赛,这片道具今晚都暂时被雪长城包下了,等选拔赛结束,雪长城会在所有人中选出两名优秀选手,作为俱乐部代表回国参与集训。
由于这次集训是这些海外滑手进入国家单板滑雪队的一次良机,所以俱乐部有点实力的滑手,基本都汇聚到了这个公园。
还有半小时比赛就要开始了,闻阚半跪在地上给夏宴整理雪板。
歪着头看了半天,夏宴总算没忍住:"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猜的动作是什么了吧!"
比赛前她倒是生出了一点难得的促狭心,“我都问过池嵩了,他们俱乐部这比赛每一年的比赛方式都在变,不到比赛开始绝对不会公布,也是有趣得很。”
年轻女人笑吟吟地凑近了拿着锉刀的闻阚:“不过不知道规则,你要怎么猜动作呢?”
看着大狗准备膝盖发力,准备站起来,夏宴生怕他恼羞成怒,连忙伸手摁住他肩膀。
手掌下的触感宽阔而坚硬,年轻男生侵略般火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单衣传递出来。
这才想起大狗的那件抓绒外套被自己给扒下来了,这会儿都没衣服穿。
“不冷吗,不知道自己去找一件啊?”女人的声音似乎有点心虚,但很快就理直气壮起来,“这赌约是你定下的,猜不出动作算你输,反正不准反悔!”
“赛前一定告诉你!”
闻阚深深呼吸进一口南岛冬天冷冽的空气,只穿一件单衣确实不太好受,一时找不到外套穿,就一直缩到有暖气的咖啡馆。
给夏宴调整好了雪板,又在她的卫衣口袋里塞进了一张小纸条,借着她手的力道站起来时,顺势在眼前女人小巧的耳垂边咬着牙道。
“放你兜里了,临到出发前再看!”
有点凶巴巴地命令口吻,把夏宴倒给逗笑了。
安抚性质地摸了摸大狗脑袋,好像在说:姐姐记住了,小孩乖乖回咖啡馆,别一会儿冻感冒了。
等到闻阚一转身,夏宴就拆开了纸条。
——猜你会跳得分最高的动作。
小纸条上就写了一句话,语气平淡,又带着毋庸置疑的句号。
“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倒会钻漏子,既然不知道规则,就在这里打马虎眼,这含糊功力倒是比自己深厚得多。
闻阚悄悄回头就看见夏宴拆纸条的动作,明明是对方不遵守规则,倒显得自己做贼心虚般,飞快地把头转过去,冲到了温暖的咖啡馆中。
像是那种自己把绳子叼好,乖乖坐到主人划定的圈子里的大狗。
年轻男生的脸庞一点一点红起来,只是遮掩在夜色里,没有任何人能够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