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和弈清 第9章 第 9 章

顾弈清现在所住宅子，是前清王爷的王府，足有四进，每进左右两个院子。

第二进院子里，人声嘈杂。

十几个听差，还有许多女仆，在左边院子里忙着。

君嫂的声音从主屋中传来：“先把这烛台放外面，用布罩好，屋里收拾完再放进来……”

有个三十多岁的女仆过来道：“君嫂，顾先生回来了。”

君嫂点头，放下挽起的袖子，沿小路往前厅走去。

开到门楼，车门打开，顾弈清下车。

外管家辛和志迎出来：“先生，你回来了。”

“今天有什么事？”

“都是些小事。就是秦三爷打了三四个电话，也不说什么事。”

秦三是老帅的心腹红人，他攒的局，章总理都赏光。

“电话接到外书房，我问问他。”“是。”

……

门楼下有个门房，再往里走还有个小门房。

顾弈清只顾说话，没看到小门房的门打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婆婆，拉着四五岁小男孩，直冲过来。

辛和志连忙喝道：“当心！”

小男孩蒙蒙地被奶奶拉出来，本来就害怕，又听到有人大喝，“哇哇”直哭。

顾弈清快走过去，先把老婆婆扶住，蹲下为小男孩擦泪：“不哭，不哭。来，叔叔给吃糖。”边说边掏兜。

糖？小男孩含着眼泪，期待地看着他。

没掏出来，顾弈清很尴尬，早晨准备的桂花糖，哄莘白秋的时候，全都给她吃了。

老婆婆一巴掌拍过来，孙子满眼的泪水都被打回去，瘪嘴不敢吭声。

顾弈清连忙道：“小孩子，知道什么！来，跟叔叔吃糖去。”说着，看眼辛和志。

辛和志会意，连忙拉孙子走：“来，跟爷爷走，吃糖水去。”

老婆婆着急要说话。

顾弈清摆手道：“你的意思，我知道。大老远来了，先休息会儿，吃口饭，有什么话，等孩子吃饱再说。”

辛和志左手拉孩子，右手拉老婆婆道：“来，跟我吃饭去。”

老婆婆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君嫂来到前厅，没见到人，问门房：“先生又出去了？”

门房道：“没有，刚才还看见先生，和辛叔说完话，就去外书房了。”顾家，君嫂是内管家，辛和志是外管家。君嫂问话，门房自然老实回答。

君嫂点头，便往外书房走，半路碰到三四个人，见到君嫂垂手道：“君嫂，花匠过来卖花，说今年芍药特别好，问家里买不买。”

对君嫂来说，现在，什么事都没有莘小姐的事情大：“先让他在门房等我。”

外书房的门半开，隐隐有声音传出。

“成，后天晚上，我做东……哦，秦主事……三爷，后天的报纸早就排好，这样，让秦主事到我这里来，我问问他……”

“……”

“哪里哪里……成，后天见！”

“啪”，话筒放回电话机，顾弈清长吁口气：“这个秦三爷！”真是个滚刀肉，见利就上，咬住不撒口，还要敷衍着，谁叫他是老帅红人！

君嫂等了一会儿，这才敲门：“顾先生。”

顾弈清放下笔，道：“进来。莘小姐的院子，收拾得怎么样了？”

“照您的吩咐，紫檀家具都买好，全放在院子里，等墙纸窗纱糊完，就搬进去。可我不知莘小姐喜欢什么样的墙纸窗纱，先生，我明天上午，去问问莘小姐？”墙纸窗纱这类东西，作为管家，可不能替屋主人决定。

回家前，阿秋在顾弈清面前嚎啕大哭，从她含混的话语中，顾弈清听出来，因为满脸黑麻，阿秋受过太多委屈，许多倌人背地里，经常拿麻子羞辱她。别人异样的目光，也让阿秋心中难过。

顾弈清道：“你把样品拿来，我让阿秋选完后，你再糊。”等阿秋一个多月后，脸上麻子不再那么可怖，再让顾家听差女仆见她罢。

真是体贴！

莘白秋在君嫂心中地位又高了些，她问到：“先生，莘小姐喜不喜欢花？今儿花匠过来，说今年的芍药特别好，买两盆，放在卧室外头的长廊上，又好看又好闻。”

哪有女孩不喜欢花的？顾弈清欣然道：“你考虑得仔细，就这么办！”

君嫂回到内院，将顾先生的话一说，人人都听出他对莘白秋的看重，对收拾莘白秋的院子这事，人人更加尽心。

莘白秋还未住进来，她被顾先生看重的消息已经传得顾府上下皆知。

外书房的电铃响起，听差道：“先生，刚才那祖孙俩已经吃完饭，求我问您现在有没有时间。”

“让他们进来。”说完，顾弈清打开抽屉，数出五十块大洋，黄皮纸包好，放在桌上。

一会儿功夫，辛和志就带着祖孙俩来了

辛和志先进来，回头招呼祖孙俩：“快进来。”

老婆婆拉着孙子，一步三挪地进来，小男孩右手被奶奶拉着，左手含在嘴里，眼睛怯怯的。

顾弈清对小男孩招手：“来，到我这里吃糖。”说着，从果碟抓把水果糖，送到他手里。老婆婆趁机道谢。

辛和志对老婆婆道：“别光谢，大老远来，想说什么就说。”

老婆婆满脸通红。

辛和志又道：“……想说什么就说。”

顾弈清早就知道祖孙来的原因，笑着摆手道：“不用说了，我知道。你祖孙两个，要不是没办法，实在没亲朋可靠，也不会来找我。这样……”他转身，拿过桌上的五十块大洋，蹲下来，视线与小男孩平齐：“几岁了？”

小男孩还未变声，声音奶声奶气：“六岁了。”

“该上学堂的年纪。”顾弈清站起来：“这是五十块大洋，你拿去，当孩子的学费，再买两件好衣服，人靠衣装。”

老婆婆看他拿钱，心里就扑通直跳，拿了钱不给自己，反而蹲下与孙子说话，她又焦躁起来，难不成不是给自己祖孙的？

沉甸甸的大洋到手，老婆婆这才定下心，高兴得脸笑成菊花：“哎呀，真是顾先生，别人跟我说，顾先生是大善人……哎呀……”又忙拉过孙子：“来之前怎么说的，还不快谢谢叔叔？”

顾弈清止住祖孙俩，转身按电铃：“不早了，你们要出城，耽误了时间不好，我也不留你们。我叫人开车送你们回去。以后有时间，多来看看。”

老婆婆又是千恩万谢，被辛和志领着，慢慢退出去。

辛和志送完人回来，顾弈清边放下笔，边笑道：“送出城了？”

辛和志点头：“临上车前，还求我替他们谢谢您。”

这种给钱的事，顾弈清做的多了，闻言只是笑笑，低头在记事本上签上名，随后撕下来，道：“老辛，这张菜单送到三合庄去，后天晚上在他那儿请两桌。”

“三合庄？”顾先生从未在三合庄请客。

顾弈清点头：“那里羊肉做得好。”

立刻明白，秦三爷好吃羊肉，众人皆知，辛和志拿着菜单离开。

之后的半个月，顾弈清一如既往地忙碌，宏民银行里的事自不必说，报社最近也有许多事，好在他早就习惯，也不觉疲累，还能抽空，天天跑到德国医院，与莘白秋聊个半小时。

精力充沛。

这日中午，德国医院。

顾弈清在医院小花园里，找到莘白秋。

五月北平，紫藤花开得正好，莘白秋坐在花架下，面前摆着许多东西——她在玫红班用的东西，手里拿面镜子，沉默不语。

照顾她的护士旁边欲言又止，见到顾弈清过来，眼睛一亮，微微摇头，

顾弈清走过来，莘白秋连忙站起：“弈清哥。”刚开始，莘白秋总是顾先生顾先生的叫，顾弈清听得不舒服，说他叫莘老太爷爷爷，莘白秋是莘老太爷的嫡亲孙女，这么一算，莘白秋应该叫他“弈清哥”才对。

莘白秋刚开始觉得别扭，七八天过去，也叫习惯了。

顾弈清笑着点头，坐到她对面，打发护士去取饭菜。

只剩两人，顾弈清问道：“今天要是不想去，过几天再去？”

莘白秋摇头：“说好的，今天去玫红班。”

“要是不想去，我带张秘书去敲打番，也就算了。”

“弈清哥，我知道我去是最好的。但……我就是……那是地狱，我知道，我已经离开那里，我也不会再回去，可我心里还是……”

“有些害怕？这没什么，要是别人和你一样，在那里受苦五六年，她们连做梦都不想梦到那地方。阿秋，你已足够坚强。”

莘白秋勉强笑笑：“弈清哥，我应该去。”

“这样，咱们下午去，先不找梨君，去红英的屋子。红英是个机灵聪明人，有她在旁边圆话，更稳妥。”

这是昨天就说好的。莘白秋脸上已经没有麻子，看起来，和玫红班的秋麻子完全两人，顾弈清要带她去那里，让所有玫红班的人都承认，顾弈清的恩人遗孤莘白秋，和秋麻子是两个人。

日后莘白秋在外面交际，也不会有人拿玫红班秋麻子当成她的污点，说她闲话。

用完午饭，莘白秋去洗漱，梳头时候，对镜笑道：“我现在和过去，像是两个人。”

没错，莘白秋现在只有鼻子上，有零星几点黑麻，别的地方，肌肤细腻如白玉，一眼望去，是个大美人。

顾弈清点头：“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