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小姐颈上的血越流越多,阿南慌得用帕子堵伤口,刚堵上,她觉得帕子变湿——急速流出的血浸湿的,她吓得急喊:“找医生!快叫医生来!”
忙乱中,有人接手,用帕子堵住伤口,沉声道:“辛九,开车去找汉斯医生!”
阿南这才发现,是顾先生,顾先生来了!顾先生来了,小姐有救了!她不由向后靠去,瘫软在墙边,她觉得脸颊发痒,用手一抹,原来是混着血水的眼泪,她悲从中来,哭叫起来:“小姐!小姐!”
“阿南,去拿纱布和止血粉,快!”
顾先生简洁的命令再次响起,仿若浓雾中的灯塔,阿南连忙按令行事,跑到屋里。
顾弈清看着苍白失血的白秋,多年的杀伐生涯让他保持镇定,但他知道自己慌了,对昏迷的白秋说着安慰的话:“白秋,没事的。有我在,什么事都没有。”他知道,安慰的话更多的是说给自己听得。白秋,你可不能出事!
白秋觉得自己在透明的世界中,世界中满是金灿灿的柔和光芒,外面风雨交加,她只觉宁静。
真舒服,她只想永远在这里,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知,就这样在这里,永永远远待下去。
“白秋!白秋!醒过来!”
有人在叫她,熟悉的声音亲切无比,和她现在身处的世界一样,给予她宁静的安全感。
阿南跟顾先生一起叫:“小姐!小姐!”
莘白秋眼睛紧闭,歪在顾弈清怀里,颈上的血继续流,阿南只觉小姐像是庙会里见到的蜡像,她害怕起来,对她的耳朵大叫:“小姐!小姐!”
白秋没反应,这时,君嫂也跟着汉斯医生来了,她将阿南拉起:“别耽误医生看病。”
阿南惶惶地抓住君嫂:“君姨,小姐、小姐她不会……”
君嫂一把捂住嘴:“别胡说!”
另一道声音同时响起:“胡说什么!”
说话的人是顾先生,阿南猛转头,见到顾先生盯着自己,眼神发狠发绿,像是狼群中的头狼,还是受伤的头狼。
君嫂连忙道:“先生,阿南年纪小,不懂事。汉斯医生,小姐怎么样了?”
“汉斯,白秋怎么样?”
汉斯医生神色郑重,伸手狠掐白秋人中,又对顾弈清道:“你赶紧叫她,一定要把她叫醒!”
“白秋!白秋!白秋!”顾弈清凑到莘白秋耳边,叫她。
白秋,你一定要醒过来,白秋,你一定要醒过来!
顾弈清害怕她不再醒过来,他害怕。
阿南躲到一旁,不敢看,但能听到声,听到顾先生的呼唤,她只觉又害怕又伤心,眼泪扑簌簌地落,小姐,快醒过来吧!
“白秋,醒过来!醒过来!”谁的声音?
这声音打扰了白秋梦寐以求的宁静,她本该生气,但声音太悲伤了,她也跟着难受,心揪成一团。
是谁在说话?是谁?
汉斯继续狠掐人中,吼道:“大点声!再大点声!”
“白秋!白秋!!白秋!!!”
白秋茫然四顾,说话的人在哪里?他是谁?
找不到说话的人,白秋又觉得累,她不再找,想继续在这里待着。
汉斯医生嘶声:“快叫!快叫!!”
“白秋,我是顾弈清,你醒过来,快醒过来!”
顾弈清?顾弈清!
白秋心神大震,宁静被打破,金黄色的梦幻世界碎成一片片,每一片都发出声音:“白秋,我是顾弈清,你醒过来,快醒过来!”
白秋努力伸手,要触碰声音:“弈清,你别难过……”
阿南眼尖,看到白秋手指在动,又叫又笑:“先生,小姐的手动了!手指动了!”
眼看手指又动了两动,又有汉斯医生的证明:“莘小姐有意识了。”顾弈清只觉得脑中一空,向后便倒,助理连忙扶住他:“顾先生。”
又是阿南:“小姐,你要说什么?”
精疲力尽的顾弈清迅速将耳朵凑到白秋唇边:“白秋?”
“弈清……弈清,你别难受……”
“你别管我,现在感觉怎么样?”
“疼……晕……”
汉斯把听诊器拿下,点头:“现在可以抱她到床上。”
别说顾弈清,所有人都松口气。
和顾家有关的人全都进去,18号院灯火通明,天黑了。
抓梨君的打手在外面站着,闹了这么一场,也不敢走,心腹问领头男人:“老大,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跟着进去!”领头男人只觉晦气,不过是受人之托抓个跑路的妓女,怎么惹这么大事!
看顾先生叫的那几声,这哪是恩人遗孤,分明是顾太太!
一群心狠手辣的打手,跟在自家老大身后,溜进院,活像群搬家的老鼠。
君嫂带着所有女佣在屋里,助理和辛九带听差守在院里。
领头老大看到辛九,上前递包烟:“兄弟,放松下。”
没错,伸手不打笑脸人,可你带着一群人把小姐逼得自尽,辛九怎么可能接,手一推:“别耍这些没用的把戏!”
助理更是怒道:“你们把我家小姐伤成这样,还敢进来?”
领头老大暗暗叫苦,他也有点想跑,可凭顾先生的能力,跑了也要被抓住,到时候可是罪上加罪。再说,他也冤枉:“爷们,不是我们伤的,我们没动你家小姐一根手指头,她自己拿命逼我们,让我们放人,可梨君要真是逃了,到时候死的就是我们。”
半分做戏半分冤枉,领头老大能屈能伸地流下眼泪:“这也不能全怪我们吧?”
助理冷笑:“我家小姐还在里头躺着,怪谁?”
领头老大赔笑:“怪我们,怪我们,全是我们的错。”
助理问道:“那个梨君,怎么回事?”
“她从褚总长家逃到这里,褚总长下死令要抓他,我们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领头老大抽出根烟来,低三下四递到助理嘴边:“要是不能把人带回去,我这一帮兄弟,下个月都吃不上饭。”又对辛九道:“辛九爷,你是知道的,从头到尾,我对你家小姐没丁点不尊重,反而是……也不知那个梨君灌了什么**药,引得你家小姐差点连命都不要。”
老大心腹也在敲边鼓:“确实,莘小姐这么讲义气的女人,少见。可讲义气,也要值得不是?我们老大,也为了兄弟差点没命,可那是交心交命的兄弟,不是卖身卖笑的妓女。”
助理和辛九的神色,都缓和不少。
说到底,这帮男人,更认同男人之间的义气,却不信女人之间的义气。
打手老大趁热打铁,开始问白秋的伤势:“我当然没有顾先生神通广大,但也有些路子,说不定也能帮下忙,毕竟,这事因我而起。”
助理只道:“这要看顾先生的意思。”说完,就听屋里有人叫:“辛九、韩三,进来。”
辛九同助理连忙进屋。
打手老大同手下候在外头,心腹对老大道:“我叫人去给褚总长家带个消息?”
老大点头:“快去快回。”
“是。”心腹叫两个打手,就要离开,正屋门帘响起,他也没在意。没想到,突然被老大揽住肩膀。
“兄弟,顾先生是有名的公正,他不会将所有事全都怪在我们身上。”
什么?
心腹迅速反应过来:“老大说得对,顾先生……”他边说话,边转头。
顾弈清站在台阶上,身影隐在黑暗中,满屋灯光被他挡在身后,他目光灼灼:“你们两个进来。”说完,转身进屋。
打手老大擦汗:“我艹,他这眼神,跟把刀似的。”
心腹也擦汗:“老大,顾先生问起来,我怎么说?”
打手老大冷道:“差事是我接的,你什么都不知道,说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
“是。”心腹心中涌起股热流,自己没跟错人!边心里这么想,边跟着老大进东屋。
东屋里黑黝黝,只有台灯发出微弱的浊光,顾弈清淡淡道:“坐。”
心腹坐在老大身后,听他对顾先生解释。
“顾先生,我今天早上接到褚总长家电话,褚小少爷被捅伤,查出是玫红班倌人梨君所为,我接了这个差事,查到她藏在纺织胡同18号,所以带人来找。没成想遇到莘小姐,可能误会我们仗势欺人,不让我们把梨君带走。顾先生,我所说句句是实,绝无虚假。”
没听到回答,杀手老大同心腹眼神乱飞。
【顾先生怎么处置咱们?】
【不知道,听天由命。老大,咱们就不该接这个事。】
【顾先生得罪不起,褚总长也不好惹。】
【唉,咱们这半个月就不该在北平城。】
【谁说不是呢】
两人只觉度日如年。
“朱良。”
杀手老大听到自己名字,一个激灵:“顾先生。”
“你们听命行事,我不为难你……”顾弈清又继续道:“但……”
听到不为难,朱良和他心腹同时松口气,听到“但”字心又提起来。
上位者拿捏下位者,如此轻而易举,两句话,冰火两重天。
“梨君不能让你们带走。你们回去和褚总长说,是我不让你们带人走。朱良,我知道你外号‘朱实话’,为人还不错,所以我不为难你,但北平你们不能再待。明天,你们去东北,到奉天张帅府,当个军人去吧,说不定日后有你们建功立业的一天。”
心腹心里冰凉,一百多号兄弟,在北平城里打生打死创下的基业,顾先生一句话,就要抛家舍业去东北?
没听到回答,顾弈清“嗯”了声。
朱良拉着心腹站起,二话不说,先“咣当”磕头:“谢顾先生指给我们一条明路,我和我一百多号兄弟,明早就走。”
倒是乖觉:“去罢。”
咣当咣当走出去,朱良一挥手:“走!”
往外走的功夫,心腹泪流满面:“老大,我们就这么走了?”
老大叹气:“还能怎么着?没办成差事,又害得莘小姐伤成那样,顾先生还愿意替我们抗下褚总长的责备,只是让我们去东北,已经不错了。”
“……老大,你说得对,你去哪儿,兄弟们就去哪儿。”
朱良的心腹不平,辛和志也不平:“顾先生,莘小姐被他们逼得伤成那样,只是让他们去东北,便宜他们了。”
顾弈清道:“他们不过听命行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