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到红英屋子,继续吃席,继续闲聊。
得知莘白秋再过两个月就满十九岁,章总理问道:“莘小姐的生日宴会,是在家里请,还是在饭店摆几桌?”
莘白秋望向顾弈清。
顾弈清笑道:“在家里摆几桌,明年二十岁的整生日,再去饭店。”
章总理赞同:“家里办好,又清净又自在。我大儿子今年二十五岁的生日,就是在家里办的。”
“对对,我还记得,那次生日宴上的威士忌好吃。”
“那是老妻特意从法国酒庄定的……”
闲聊嘛,天南海北地说就是了。
二人都是见多识广,闲聊也说得花团锦簇,整桌人都听得入迷。
不知不觉,莘白秋面前的酒杯空了,阿华忙上前倒酒,莘白秋挡住:“我不能再喝了,倒杯茶罢。”
阿华放下酒壶,转身取茶杯:“是,莘小姐。”
梨君一直避免望向莘白秋这里,耳朵却总是听这块的动静,闻言对阿华道:“我帮你拿吧,你替我照应下酒席。”
莘白秋轻声叫她:“梨君。”
梨君装作没听到,走出屋门。
这次回来,莘白秋还没同梨君说过话,她想和梨君说些真心话。
莘白秋托词解手,走出屋子,轻车熟路找到正泡茶的梨君。
“梨君,最近过得怎么样?王阿四有没有难为你?”
最好的朋友居然对自己隐瞒身份这么多年!梨君心里不是滋味,说起话硬邦邦的:“我过得怎么样,不劳莘小姐费心。”
“梨君,你别这样,我是阿秋,不是别人。”
“顾先生说你不是秋麻子,怎么现在你又说你是阿秋了?”
“梨君,酒席散后,我就又要走了。在这玫红班里,我只担心你。”
泪水迅速涌上眼眶,梨君迅速转头,声音嘶哑道:“说这些做什么!”擦干眼泪,梨君问道:“你现在怎么样?在顾先生那里过得还好?”
“只要离开这里,过什么样的日子,我都很好。你呢,王阿四拿没拿你撒气?”
“她被送到花烟间,哪还能找我撒气?”
是弈清哥做的?
若说玫红班是地狱的话,花烟间就是十八层地狱,王阿四送了不下十个女人去那里,如今她自己也被送去了。只能说是……
“报应吧。”莘白秋问道:“那你呢,还想继续在这里吗?你姆妈不在,也没人控制你,你如果想离开,我在外头租了房子,你可以在那里落脚。”
“我出去能做什么?还不如待在这里,什么都熟悉。”
“你去上学吧?你才不到二十岁,先请先生在家补习,再到学堂里读书……”
梨君打断她的话:“一会儿你就回去了,说这些做什么!”
莘白秋只能叹气:“我在梨花胡同租了房子,18号,你要是有什么急事,就到那里去找我。”
“你住在那里?”
“身体养好后,我就去那里住。”
“那你……”梨君还想继续问下去。
黄姐敲了敲门:“莘小姐,酒席吃完了,顾先生准备回去。”
“知道了。”莘白秋悄声道:“梨花胡同18号,千万别忘。”
梨君点头,看着莘白秋走出去,走出这间屋子,走出玫红班,走出八大胡同,奔向她的理想人生。
黄姐推她:“哭什么!同人不同命,没法子。还不快去送送?”
梨君这才觉出她已哭了,慌忙擦泪:“真是的,沙子迷了眼。我这就去。”
上车后,莘白秋只是沉默不语。
车开了近百米,马上就要拐弯,顾弈清问她:“要不要再看一眼?日后,你再也不会见到这个地方。”
听了这话,莘白秋忍不住向后望去,大红灯笼下,十几个小小的人,远远地看不清面容,有人抬着手,是拭泪的模样,应该是梨君吧?
顾弈清递给她条丝帕:“阿秋,以后,再也不因为这事哭了?”
莘白秋点头:“再也不哭了。”
顾弈清指指她的脸颊:“再擦擦,都哭成花猫。”
莘白秋有些不好意思,边攃脸边转移话题:“弈清哥,叫我白秋吧,我爸爸妈妈都叫我白秋。”
是转移话题的闲话,也是心中许久想说的真话。
“好,我先叫一下,白秋?”
“哎。”莘白秋答应一声,眼泪突然又落下来,妈妈去世后,她总算又有亲人。
从中午开始,莘白秋心中不断累积情绪,憋得要爆炸,终于被顾弈清一声“白秋”全部引出,这时候劝她别哭,积郁被打断,对她身体不好。
顾弈清默默看着,等白秋哭累了,才又递过张干净丝帕:“家里院子收拾好了,明天就回家住,好不好?”
“嗯。”
次日上午
白秋手中拎包,跟在提着行李的顾弈清后面:“弈清哥,是这辆车?”
司机早就跳下来,接过行李:“先生,莘小姐。”
顾弈清笑道:“是,这是家里人常用的车,你前几次见到的车,是银行专用的车。”
白秋猛醒,对,他是宏民银行和日报的顾先生,不仅仅是这半个月来,对自己嘘寒问暖的弈清哥。
顾家的听差还有女仆,他们会对自己什么看法?
还有,弈清哥的朋友,他们对自己什么看法?
白秋望向车窗外,外面有清道夫扫水,有乞丐跪在地上叩头,这是她熟悉的北平。
汽车渐渐开得远了,开到北城去,街道上仍有清道夫,看不见乞丐,方才随处可见的泥墙也变成了精工细雕的砖瓦墙。
白秋知道,她来到一个新的世界。
车停在门楼前的广地上。
白秋看过去,只见左右两座门楼下,分别有听差从门房里走出,他们长衫分头,穿得比教书先生还好。
顾弈清先下车,转到白秋那边,开车门,扶她下车。
四个听差都笑道:“莘小姐总算来了,君嫂刚才还打电话过来,问来没来呢。”说着,便有人把行李接过来,又引车往右边开。
白秋刚到,并不多言,只跟顾弈清往里走。
沿着一排树走到座两层小楼,顾弈清指给她看:“这是平常办宴会的地方,下个月你生日,就在这里办。”
白秋看去,楼下是敞厅,足足能够容纳百人,楼上四面落地窗,窗纱飞舞到窗前柳树上。
这个地方真漂亮!
“你的院子在第二进,从这块走。”
白秋见他突然对右面摆手,顺着目光望去,原来又是间门房,里头听差没走出来,只是站在门口行礼:“这道门房和前一道不同,他们是练武的。”
语气中的深意,白秋马上明白,名义是门房,实际上是护卫。
顾弈清拉着她向门房走去:“这位是莘小姐,日后,你们对她就像对我一样。”
两名护卫齐声应道:“是。”声音不高,语气坚定沉着。
隐隐地,有数十人之多。
是谁?白秋跟着顾弈清,一同停下脚步。
君嫂同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领着身后二三十人,同来迎接:“先生,莘小姐。”
君嫂曾送东西到德国医院,白秋认识她,点头:“君嫂,……”另一位却不认识。
“莘小姐,我是辛和志,在外头管事。”
顾弈清道:“叫老辛就是。”
白秋笑道:“辛叔,我刚来这里,有什么事,请多指教。”
辛和志忙道:“不敢当不敢当,叫我老辛就好。”
一行人走到院子,这是个大大的院子,足有十几间房,房前长廊上摆满小盆花,院中有架紫藤花,此时开得正好,顾弈清指着花架前的长椅道:“夏天晚上,在那里乘凉最好。”
白秋笑着点头,回头一扫,君嫂还在身边笑,辛叔到哪里去了?
这时,院子里的听差女仆全都聚在一起,顾弈清带白秋站在他们面前:“这位是莘小姐,是我恩人的后代,日后就住在这里!如果有人怠慢莘小姐,我知道了,绝饶不了他!”
“是。”一群人答应后,又对莘白秋鞠躬:“莘小姐。”
白秋……白秋有点慌,上回被这么多人鞠躬,还是她十岁以前,她把手背到身后,指甲用力抠手心,用感觉到的疼痛缓解紧张,道:“不用这样,太多礼了。”
君嫂见她神态自若,心里赞叹,不愧是莘家小姐,大方得体,又接过白秋递来的红包,替她分发给底下人,又听白秋笑道:“拿着买点零嘴吃。”
众人拿着红包,欢呼道:“谢谢莘小姐。”
顾弈清本打算帮白秋镇场子,见她自己做得很好,便后退一步,笑眯眯看着。阳光照在白秋清丽眉目上,黄澄澄地,温暖异常。
辛和志走过来,见正热闹,也不上前,只悄悄使眼色。
顾弈清走过去,听辛和志道:“先生,秦三爷打电话,说他今天晚上在三合庄定好房间,非要回请你。”说完,辛和志心中也不满,请客都要事先招呼,约好时间地点,哪里有不和人通气,直接订好饭庄,然后请客的?都快成强买强卖了!
他秦三爷是老帅的心腹红人,可也不能仗着势力这么干!
唉,谁叫他是心腹呢?帮人成功不太可能,坏人事一坏一个准!小人得志便猖狂!
“告诉他,我晚上有事,没时间。”
“可三爷他说……”驳小人的面子,后患无穷。
“照我说的做。”小人最擅长得寸进尺,不能退让。
“是。”
“晚上,你们全家也过来吃吧。”白秋来家里的接风宴,人越多越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