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曈的手覆在许微竹握剑的手上,掌心里的皮肤异常冰凉,他真的已忍到极点,连手背都爆起青筋,云曈按着他的手轻轻往后压,眼睛牢牢地盯着他,语气却是轻声安抚着:“别管他,我没事。”
“是他伤了你——”许微竹开口,完全是咬牙切齿,恨意汹涌。
她掌心下的手微微颤了一下,若非云曈按住了他,恐怕许微竹的剑已直接劈过去。
他们视线对上的一刻云曈心都漏了一拍。他站在那里,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令人窒息的恐慌感便紧紧地攀上了心口。云曈曾面对过比她强数倍的敌人,也有她费尽心思也琢磨不透的难题,可那些都未曾让她感到如此不安。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云曈和风衍的异样,沉默了很久,声音沙哑得快听不清:“你们又见过了?”
痛苦和无法理解似乎都在这个问题中得到了答案,许微竹的呼吸都停滞了瞬间,继而爆发出来的是更令人崩溃的恐惧。
才短短一息他身上的魔气与灵力就全乱了,云曈把他拉进怀里,也不想去管风衍,头也不回地叫他放下东西快走,然后用力把许微竹扯回屋里。
手上没空,云曈只能顺脚把风衍放下的盒子踢进了屋。至于风衍如何,她没空理。
进去的时候云曈很急,可许微竹却什么反应都没了,像是失了神,慌忙中云曈绊倒了他都没听到他吭声。
剑掉在地上也没人管,云曈去扶瘫坐在地上的许微竹,刚握住他手臂,他的身体便倾了过来——他人很重,拥抱却很轻。
他低声问:“是昨晚吗?”
他没有昨夜的记忆,他的印象停留在感受到她受伤后醒来见到了子书玉,找到她后来不及想,现在全想通了。
云曈看不见他的表情,顺着他的动作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你已经……全部解决好了吗?”
少年的声音低低地在云曈怀里响起,他头靠在她肩上,声音弱得像是自顾自的呢喃。
云曈愣了片刻,眼睫微颤,点头又应:“他若再敢犯,我会杀了他。”
许微竹没有动,低声道:“你原谅他了。”
这一次,云曈沉默了。
“你对他们都这样好……”他搂着她,得不停提醒自己才能不用力将她拥紧怀里,前所未有地想要靠近她,“对我也这么好。”
许微竹不敢用力,云曈却用力地抱住了他,手臂愈收愈紧,似乎只有紧密的怀抱才能宽慰不安的内心。
像绕乱缠紧在一起的线,他们分不清也分不开。
“对不起。”
他忽地开口,第一声太轻,他又沙哑地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对不起……我总是连累你,我是你的累赘,根本保护不了你。
许微竹试图忍耐,却已到了极点,无法再去克制,只能压抑着说:“我还是……想要他死。”
她剔透至此,他却满是怨恨地想:伤害她的,让她痛苦的都不该得到原谅,都该去死。
这一声后房间里很久都没有回应,许微竹似在她的安静中得到了回答。
他道:“就算你讨厌我,我也改不了。”
很奇怪,每次许微竹的强硬让云曈看到的都是他的脆弱。
比如现在,他放着狠话,声音却哽咽了。
听起来根本不像是就算你讨厌我也改变不了我,更像是在祈求不要讨厌他。
他承受不了。
很轻地,云曈叹了口气。
她抱紧他,也将头放在他肩上,已经是完全放松下来的姿态。
云曈柔声道:“小竹,我的确不想看到你满心愤怒,也不想见你被杀意恨意缠身,我只希望你能如从前那般平淡安静地度过每一天。可是,我也……”
他的愤怒、杀意、恨意皆是因护她而起,她不愿他出现任何安危,却矛盾地、不理智地……对他因要保护她爆发出来的不安和愤怒而产生了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安心感。
他每一次的失控和崩溃,都在向云曈表明她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这个人因为她改变了,为她思虑、为她痛苦、为她渐渐变得与从前面目全非。她心疼他,惋惜他,却也庸俗地、无耻地……
云曈语气还是轻轻地:“你看重我并千方百计地想要保护我这件事,我真的很高兴。”
话音落下的一瞬,她清楚地听见了许微竹急促的呼气声。
云曈这才低低地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背,歪头去看他:“哭了吗?”
“不许哭。”说完,云曈自己先忍不住了,暴露了真实想法:“你一哭,我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低喃道:“不会哭的。”
云曈去拿风衍送来的锦盒时,许微竹在后面捡他掉在地上的剑。
许微竹的剑与他很配,剑身修长而锋利,与他极为相似。他握着剑,表情平静地垂眼看下去的时候,那种锋锐夺目到冰冷的英俊感,云曈眼睛都不舍得移。
美色误人。
云曈碎碎念了一句,手上已经打开风衍送来的盒子。
很闪,晃眼睛的闪。
这是云曈的第一印象。
细碎的锋芒铺了满底,云曈的表情渐渐淡了下来,她安静地从盒中摸出了一把碎片在掌心感受。
纵已碎裂成如此细小的碎片,她依然能从碎片上感受到熟悉的气息。
血意,魔气,和她的灵力。
许微竹也同一刻察觉到,他站立在她身侧,亦皱眉看向这堆就算化为灰他也不会认错的碎片,眼瞳一片暗沉,刚刚平息下来的恨意似又要呼啸而来。
云曈仍然安静,只是很轻地转头看了许微竹一眼。
她并未言语,却还是拿住了许微竹。少年也转过头来看她,无声对视片刻,还是他先红着眼扭开了头。
风衍送来了窃灵刀最后的残片。
云曈没什么表情,手收力一握,掌心的碎片彻底化为了飞灰幻影消散而去,从她这里夺走的灵力终于全部回归。
直到盒中的碎片全部消散,许微竹的视线才再次回到云曈身上。
窃灵刀完全消失,留在她身上试图窃去灵息生意的锁链也彻底断开。长久以来缠绕在他心里的乌云也随之淡去,可这并未减少他半分的怨恨。
看见那堆碎片的一瞬,他根本无法阻止脑海中浮现的那副血影。那一瞬间,他又被拉拽回了五年前。
是这把窃灵刀,也是在青山城,她倒在那里毫无生息的画面至今仍是他的梦魇。
那一刻的绝望,纵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也生生世世都忘不了。
他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轻眨动的睫毛,因为窗外照进来的光能清晰看见她脸颊上的绒毛。
他们挨得这么近,他知道她是真实的,他知道她是清醒的,可是……许微竹忍受不住地闭上眼,却还是能看见那一片猩红。
云曈发现他不对劲的时候,已经被他拉进了怀里。他从未如此用力,急切地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束住她所有动作,推抵至门上,冷硬地埋首俯在她脖颈上。
然后,他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
他气势汹汹,如凶相毕露的野兽,意图用尖利的犬牙咬破猎物的喉咙,将其吞吃入腹。
可惜,咬得太轻了。
轻得云曈只感受到了他温热的吐息和像绕痒痒似的落在脖子上的咬痕。
他的动作小心轻柔得……若此刻压住她的不是许微竹,云曈会怀疑这人是要与她**。
云曈问他:“确认过了,我是真的吗?”
她没有推开许微竹,哪怕这件事对她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等待了一会儿,没听到他回答的云曈才眨了眨眼,然后猛地咬住了许微竹扣在她肩膀上的手。
她不像许微竹那么克制,真的用了力气,离开的时候许微竹手背虎口处都留下了深深的牙印,牙印下因受到了压迫而泛着白。
云曈盯着他,眼睛很亮,笑道:“礼尚往来。”
被她的动作激得抬头的许微竹看着她的笑微愣了下,反应很慢地垂眼看自己的手。他睫毛很长,半垂下来的时候能完全遮住他的眼睛,这让云曈看不清也猜不到他在想些什么。
有轻微的痛感,虽然看着有印子,但过一会儿所有痕迹就会全部消失。
许微竹静静想着,轻喃道:“再用力一点。”
出血最好,希望留下永远都不会消失的疤痕。
云曈没听清:“嗯?”
再咬我一次。
这五个字已经在嘴边徘徊,但许微竹最后的理智提醒自己这不该说出口。
他闭紧嘴,沉默地从她身上离开了。
许微竹一向安静,喜怒不形于色,云曈明明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但心里莫名觉得他现在心情变好了很多。
但很快,他的目光又回到云曈身上,两人不知道多少次地对视起来。
他只是微皱了眉,云曈却诡异地读懂他的意思。
约是清醒过来了,现在很懊悔方才的事,想对她说什么又不知该怎么说。
云曈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许微竹肚子里的蛔虫,他分明什么都没说,她却都明白了。
她有些想笑,于是便又笑了,眼睛弯弯地看着他:“我咬得更痛吧。”
才说完,痛这个字又让云曈想起昨晚。
她无意识地眨了下眼,睫毛微颤,微微笑道:“如果我用了灵力伤你,现在我们就可以一起痛了。”
……
把人催回去休息后,云曈还在原地发了会呆。她手指抠着那个锦盒,无聊地一下关上又打开。
桌上还有一小碟蜜饯,云曈吃了一个,甜咸的果肉吞下,她用牙齿磨着果核又开始发呆。
昨夜发生的事情又在脑海中打转,云曈吐了果核喝了一口昨晚的凉茶,苦味涩味布满口腔时风衍和子书玉的身影也终于被压下了。
放下茶杯又吃下一颗蜜饯的时候,云曈在甜味里很快地想到了昨天晚上出去乱走的许微竹。
窗外挂进来一阵风,云曈顺着去看被阳光晃了下眼。光芒适应过后,她又忽然想起出现昨夜站在灯笼下的许微竹。
他说他有一个喜欢的人。
她确实没想到,他这么安安静静的也有了喜欢的人。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什么时候遇上的。
是她认识的人吗?
云曈还在想着,手指无意识地摸到了方才被许微竹咬过的地方,指尖之下的皮肤光滑细腻,他咬得很轻,留下的痕迹很快就消失了。
她想他当时应是又在害怕,所以想证实她是否是真的。她身边从来没有像许微竹这么紧张在意她的人。
他喜欢的人……
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一样,云曈心口猛跳。哒地一声硬响,牙齿咬到了坚硬的果核,果核滑走牙又猛地咬到了肉。
云曈疼得一惊,手一挥就打翻了桌上的茶杯,手忙脚乱地接杯子擦水,忙完她才慢慢蹲在地上,愣愣地,有些呆,又有些不敢置信。
许微竹喜欢的人……是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