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青竹 第58章 好久不见

出门走了一会儿，云曈才突地想起一件事。

她和许微竹总吵不起来，每次都会聊着聊着就拐到其他地方，过了一夜，刀都给出去了她才想起来她昨夜本是想警告他的。

唉。云曈叹了口气，也没别的法子了。

早上的街市人很多，侧身避开迎面走来的路人，云曈刚想往里面走一些，一个修长的身影就从她身后绕到了她的外侧，替她挡住了人流。

云曈抬头看他，眼睛不自觉地弯起。

他也低头看了她一眼，但很快就转了回去，抿了抿嘴角，似也被拥挤的人流挤得皱眉，低声道：“太多人了。”

云曈微微笑，虽也觉得有些麻烦，但已经看多习惯了：“青山城的人就没少过，总是这样的，我们走快些，绕到前面去。”

她拉着他快步走，只在路过一家酒楼时慢了半步，多看了酒楼檐下挂着的红色喜字灯笼几眼。

青山城有一个婚俗，有些家中大方的新人长辈会在新人正式成婚的七日前开始宴请四邻，他们会包下一间或几间酒楼饭馆，挂上代表新人的喜字灯笼，只要愿为这对新人送上祝福，都可以在其包下的酒楼饭馆里提前喝新人的喜酒。

她已经路过两三间酒楼了，上面都挂了同样样式的灯笼，云曈之所以在这里缓了半刻，是因为这间酒楼挂着的灯笼上面的字最清楚。

幸诗。

楚十六。

“就快到中秋了吗？”她喃喃道。

许微竹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似也想起什么，问道：“要去见她们吗？”

“不。”云曈摇头，“还不是时候。”

她来青山城，一部分原因是这里有可祛除魔气的灵草，一部分是因为那个人极有可能在这，而更多的，确确是因幸诗的婚事。

但现在，除了她的灵力和许微竹身上的魔气需要解决外，还有一件事绊住了她。

青山宗就在青山城上，她在这个地方待了很久，这个地方认识她的人也比其他地方多得多，自昨日抵达青山城，短短一晚，她已听到了很多谈论她的声音。

有两件事，是她最无法忽视的。

一是她消失许久，外界不知怎么，几乎默认她走火入魔死去了。二是……寒崖仙君曾经的弟子是因爱慕师尊方被逐出师门的事已人尽皆知。

每次她从路人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总不是什么好话。

她如今什么都乱七八糟的，就先不去打扰她们了。

又路过两个嘲讽着寒崖仙君是伪君子定与前徒弟有苟且的男人，云曈连表情都懒得做了。她本来有些心烦，一抬头见许微竹眉皱得比她还紧又笑了。

“脸放松些，这样都不好看了。”她笑着拍拍许微竹，见了他的神色后自己反倒平静下来了。

许微竹还顾着劝她：“别听他们的废话。”

云曈笑：“没事，下次再听见我就直接打了。”

她虽如此说，在那两个男人与她擦肩而过时还是回身多看了他们几眼。

若非寒崖仙君因受袭重伤近年多是闭关，哪里有人敢在青山城说这些屁话。

她正低沉之际，忽地感觉有道沉重的目光从人群里幽幽地盯了过来，冰凉得像是攀附上身的滑腻水鬼，令人背脊发寒。

终于来了。

云曈抬头，当即叫许微竹，可一回头，手上只有冰冷的触感——站在她身边的许微竹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小孩，小孩牵着她的手，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她，圆溜溜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姐姐，你在找什么？”

幻术。

云曈垂眸看着这个小孩，漠然地从小孩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下一刻，小孩的身影随风而去。

而云曈周围的人声也在瞬间消失，她侧眸看过去时，四周的人影都化为了雾气，天变得很暗，仿佛已被雾气包围，而浓雾尽头，站着一个云曈万分熟悉的痩削身影。

他缓步走近，这么久过去，他脸上出现的仍是那抹脱不下去的假面笑容，他对云曈挥了挥手，语气自然熟稔：“好久不见。”

云曈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心里却突地弹出一个念头：“你瘦了很多。”

略微沙哑的声音慢了一步才落在耳边，见到他一瞬错愕的神色她才意识到自己竟将心里想的直接说了出来。

“多谢关心。”清瘦的青年笑了笑，眉眼如画，一派温情。

好似她说了什么很好的话一样。

没由来的，她终于皱起了眉。

“你也瘦了很多。”青年缓缓开口，脸上是挑不出一点毛病的微笑。

云曈皱紧了眉。

这处空寂的幻境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云曈原以为自己有很多话要对他说，可此刻，她什么要说的都没有。

还能说什么呢？他们已经这样了。

两人遥遥相望，竟然都默默无言。

过了一会儿，大概连他都意识到两人“重逢”的气氛太过于平和乏味，他又朝她走近了一步，笑得眯弯了眼，道：“你没有想对我说的吗？”

云曈没理他。

“不骂我？”

“不恨我？”

他一步步靠近，眉眼里的温和笑意也随着她的沉默而一点点变得狰狞，站立在她正对面与她距离只隔着半步宽的时候表情已经失控到有些恐怖了。

“你不想杀了我吗？”

出乎意料般，看见他的模样云曈整个人都冷静下来，连紧皱的眉心的松开了。她无情地以旁观的姿态审视着他的癫狂，反问道：“你不想杀我吗？”

“啊……”意外的，他听见她的反问竟又笑了，被猛地拉扯出的笑容让他显得愈发痴狂，他被她的几个字引得又发了疯：“你在生气！你恨我！”

云曈看着他，又沉默了下来。

他却已彻底失控，大吼着摇晃她的肩膀：“不许这么看我！你凭什么这么看我！我没疯！！我没疯！！！”

疯了。

窃灵刀这样凶狠的魔器，光是锻铸时就要吞食人魄，开刃亦要以握刀人的血去浇筑结契，刀碎契破，他不可能没有影响。

只是……

云曈瞧着他的疯样，实在分不清这到底是窃灵刀反噬所至还是另有其他。

她忽然道：“这幻境至多再留半盏茶的时间，你拉我进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发疯？”

“……云曈。”他像是被她这句话叫醒了，神色微缓，逐渐开始恢复成他惯用的微笑，“你为什么永远都不害怕？”

他喃喃道：“你凭什么这么快就放下了，这么快就忘记她。”

“你觉得我忘记了？”云曈轻笑出声，望向他的眼神却忽然冷了下来。

腰间的银刀在微微发颤吸引她的注意，腕上也有个温热的东西在无声地呼唤，可云曈却管都不管，她甚至没有低下过一点视线，从始至终，都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他却偏了偏脑袋，如同听见了什么似的，嘴角的笑意勾得越来越大：“云曈，有人在找你啊。”

“他对你重要吗？”他低下声，忽然道：“云曈……我想让你痛苦。”

她眼底的寒意已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步了。

“风衍。”她终于叫出他的名字，语气却淡得可怕：“你不敢。”

他抬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敢，我连你都想杀，他又算什么？”

云曈定定地看着他，直到看见风衍脸上又因她的沉默而隐隐露出扭曲的神色她才微微笑了一下，可这笑容只让风衍愈发疯狂。

幻境已撑不下去濒临崩溃，远边的浓雾再次漫延过来，离他们越来越近。

就在雾气吞没他们的前一刻，云曈向前一步，甚至还抬头靠近他，与风衍的距离被迅速拉近到能看清他眼底猩红的扭曲细线，她轻声道：“那你动手啊。”

浓雾掩住视线的那一瞬，云曈见到了风衍满脸的狰狞，和他最后的一句话。

半明半昧的雾色里，她半垂下眼，只是看着。

顷刻之间，眼前一亮。云曈抬眼，又很快像不适应突然出现的阳光一样闭上眼，雾气已消失干净，她周围琐碎的声音再度回来。

正午了。

半眯着眼打量天色，云曈很快辨明。

她和许微竹出来的时候，不过才巳时。

幻境修炼到一定程度，是能够混淆时间的流逝的。这几年，他也是刻苦了。

心绪不宁，云曈觉得很累，不想发出任何声音，连喉咙里自己含糊的水声她都不想听见，她禁闭着嘴，无声地看自己被拐到个什么鬼地方丢出来了。

面前是条清河，她和岸边高垂下枝条的柳树站在一起，枝条随风摇曳替她遮住了不少刺眼的光线，旁边有座石桥，桥那边是个很安静的村子。

是个很陌生的地方。

一个梦术幻境不可能把她丢在很远的地方，这就在青山城附近，只是她不认识。

云曈在青山城待了这么久，自己也没想到还会有她不知道的路。

银刀还在轻颤，云曈安抚性地拍了两下，决定在原地等。

刀有反应说明另一边的许微竹也在催动弯刀，腕上的玉镯也一直在变烫，她知道他在找她。

而且就快找到了。

她不想用灵力，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和许微竹两边越走越远，所以在原地等。

八月的正午晒得人发烫，云曈漫无目的地盯着太阳发呆，眼睛被闪得只能看见模糊的光晕，连脑子都跟着光圈变得混沌。

可已经这样了，她还是会听见男人疯狂的声音——我想让你痛苦。

她想闭上眼，可却又在光晕里看见了风衍在最后完全失去理智的脸，他的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牙齿咬得很紧，让他最后说出来的话都带了咬牙切齿般的凶狠。

“你怎么不问我……她醒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