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啊?”
见许微竹神色不对,云曈轻声问道。
他没有说话。
她与少年对视着,就算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也不着急,摇了摇两人相握的手,安抚性地对他轻轻笑了下。
其他三人仍在聊青山宗的事,聊着聊着,目光就又转向了忽然没说话的云曈身上。
云曈坦然地转回去,自然地接下她们的话,握住少年的手却不动声色地背到了身后。
幸月她们站在云曈身前,而许微竹站在云曈身后。
除云曈和许微竹外,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动作。
少年垂眸,视线悄然地落在了两人相握的手上。
她似察觉到他的变化,手又收紧,手指在他手背上敲了几下。
明明是很轻很快的动作,无法在手背上留下任何痕迹,连那点温度都消失得很快,了无踪迹。
许微竹盯着,嘴角微微上扬,又被他压下去。他低下头,意图伪装好自己的表情。可动作仍暴露了他心中所想,他无意识地收紧了手,像是在回应她的动作一般。
许微竹心一跳,突然慌了起来,有些紧张地看她。
云曈还在和她们说话,眉眼带笑,心情很好。
从许微竹的视角看去,能很清楚地看见她弯起来的嘴角。
少年仍低着头,却不再刻意伪装自己的表情。
那些复杂不安的情绪不知何时被驱散了。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都会觉得高兴。
直到幸月幸诗几人准备离开,云曈起身去送,两人的手才松开。
许微竹等着她,目光却在自己掌心停留了许久,最后将手藏在了身后。
“还想走吗?”云曈回来,与许微竹开着玩笑,“出来这么久了,怎么还是这么怕生呢?”
她说着,一边坐到了许微竹边上。
闲聊了一会儿,云曈冷不丁地说了一句:“我是寒崖仙君的弟子。”说完,她又补充了两个字,“曾经。”
许微竹的反应,和云曈想的一样。
他并不惊讶。
“你已经知道了。”她笑,并不觉得奇怪,继续说了下去,“我曾与你说过雪中遇狼妖的故事,但我还没告诉你,那个救我的人就是寒崖仙君。”
“那日后,我便成了天霁山的弟子,他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弟子。”
她声音微缓,表情却没有变,仍笑吟吟的,“在天霁山的那段日子,我很开心。”
“我天资尚可,运气也好。修行没几年就炼出了自己的灵器,十四岁开始和师姐们一起比试。到了十六岁时,同门之中已无人可敌。”
那一年,她拿下了第一次的乘风大会魁首。
云曈低下头,随意地摆弄自己受伤右手上的布条,在微麻的手腕附近抓挠。
“你是不是很想问,为什么我要忽然说这些?”忽然,她看向安静的少年。
许微竹猝不及防与她对视,漆黑清亮的眼睛微颤,里面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脸。
她眨了眨眼,笑容更甚,眼睛弯弯的,对许微竹道:“就是你现在这幅表情——”
“你看起来,好像很想知道。”
你好像,很想问我。
云曈轻笑出声,与许微竹道:“没关系的。等我说完,以后不管是谁和我聊青山宗或是天霁山的事,你都能明白,不会再听不懂想走了。”
许微竹先未反应过来,又很快明白了,耳朵红了个彻底,脸上也染了颜色。
被发现了。
他想了解她的事,被她看出来了。
“只是……”云曈望了眼外面的天,笑道,“这个故事恐怕要说很久。小竹,你听吗?”
静了片刻,如青竹相击般脆响的少年声音响起。
他红着脸,却不愿意她停下,盯着她,眼睛很亮,“听。”
“我想听。”
“好。”
云曈不知倦地将自己记忆里的故事悉数道出,从初入天霁山到参加乘风大会,修炼时的事、历练时的事、愉快与不愉快的事,她都一件件地向许微竹说了出来。
“小的时候,其他师兄师姐也常与我一起玩闹。自四年前我开始参加乘风大会后,莫名就只剩幸诗幸月两位师姐还与我亲近了。”
每次她出现,师兄师姐们总是表现得很拘谨,很顾及她,气氛总会尴尬。久而久之,她就只与幸诗幸月她们来往了。
“但那次的乘风大会,也帮我找回了两位朋友。”
听到这里,许微竹微顿。
“一个叫小玉,一个叫小风。小风和我关系一般,而小玉……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很喜欢她,特别喜欢她。”
“她是第一个叫出我名字的人,是第一个送我礼物的人……也是第一个,牵着我的手和我说以后的人。”
——“以后,我们三个在一块,叫谁都不敢欺负我们。”
是小玉让她明白,她这个“孤魂野鬼”并非无人在意,她也可以有朋友,也可以有以后。
云曈顿了下,又慢慢地说了下去。
“乘风大会之后,很多人都认识了我。但他们很少叫我云曈,每次见到我,都叫我寒崖仙君的弟子。他们都说,我会是寒崖仙君之下的第二人,会如寒崖仙君一般厉害。只有小玉,她不一样……”
——“小云,我觉得,你以后会比寒崖仙君还厉害!”
恍惚中,云曈好像又看见了明亮的少女。
“她总说,我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云曈微垂着眼,声音很轻,“她错了。”
“我是全天下最最无用之人。她就在我眼前,明明我再向前一步就能拽住她……明明就差一步……”
外面的天已黑得彻底,许微竹的心也沉了下去。
这一瞬间,他好似又被拽入了幻境。他能听见她的哭声,他看见她满身的血,看见了她怀里毫无声息的女人。
以及那把被她举起的银色弯刀,差一点……
“云曈——”
“小竹。”
他忍不住开口叫她,却被打断。
她看着他,表情温柔得不可思议,却莫名让人觉得难过极了。
她对他说:“谢谢你。”
云曈与少年那双清澈的眼睛对视,“如果不是你,我或许就要死在幻境里了。”
在幻境里,她听见了他的声音。
云曈像是没看见许微竹的表情,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次乘风大会后,我常与小玉小风一起去历练。出事那次,我们就在蜉蝣山,也在无上宫。”
“起初,是小玉发现了蜉蝣城里常有乞丐突然失踪的事情发生。为了调查清楚,我们三人扮作了乞丐在城里观察情况……”
“扮了大概一个月,我们突然被捉进了无上宫。只在地牢关了两日,就暴露了身份。什么都还未来得及做,就被无上宫里的妖怪追得在无上宫里乱窜。”
……
“你太莽撞了!”
风衍看着钟玉的伤口,脸上懒散的表情消失得一干二净,紧皱着眉,似气急了。
钟玉明显未料到他会如此生气,表情呆了一下,下意识看向旁边的云曈,想要云曈替她说几句。
“他说得对。你确实冲动了。”不料,云曈也站在风衍那边。
看着眼前两人严肃的表情,钟玉回头瞧了眼跟在他们身后的几个人,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小声地反驳:“可是,那么多人就在我眼前,我怎么能不救呢?我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救人吗?”
钟玉脸上还沾着妖怪的血,云曈伸手擦了,安抚她道:“人确实该救,这一点,你绝对没有错。可是——”
话音一转,云曈捏了下她的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救人是对的,但可不是让你救完人还要追着妖怪跑到人家睡觉的老窝里去。”
这时候,边上替钟玉处理伤口输送灵力的风衍也冷冷地开口了:“师姐,前面近百只蛇妖你也敢去,你是觉得它们饿了,特意送上门去给他们尝尝味道吗?”
“哪有那么夸张……我看它们都是幼兽才过去的。”钟玉小声念叨,却不敢回头去看风衍的表情。
“幼兽。”风衍冷笑,面无表情地看着钟玉满臂的咬伤,“现在师姐可要牢牢记住了,人家模样幼,牙齿可一点都不幼。长得再无害,它们都是吃人的。”
“可……”钟玉还有些不服输地小小声碎碎念,云曈看了她一眼,钟玉又扭开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风衍道:“师姐,剩下的路我和云曈去看。待会我和云曈引开那些妖怪,你跟这些人一起出去,在山下等我们。”
他口中的那些人,就是钟玉救出的那几人。
钟玉不肯,正欲反驳,就瞧见了两张极“好看”的脸。一男一女,四只眼睛都盯着她,目光似剑一般锋利,吓得钟玉闭住了嘴。
“好。”她磨蹭地应下了,不忘嘱咐两人,“这无上宫看着太诡异了,你们也不要在这里待太久,不必非要查个明白,觉得不对的时候就马上出来,我在山下那间破屋里等你们。”
说完,却不见两人答她。
钟玉疑惑,下意识回头看风衍。
风衍静静地看着她,手上麻利地包扎好她的伤口,语气终于缓了下来,“看看,师姐这不是都知道吗。”
“师姐,我们得记住一件事,秋水阁对待敌人,不必非用武力和刀剑。”风衍提醒她,看见她那副好似恍然大悟的表情才忍不住轻笑了下。
“去吧。”风衍拍拍少女的背,把她往那几人站着的方向轻轻推了一把,“在外面等我们的好消息。”
“小玉!等等!”几人将走,云曈叫住她们,利落地扯下腰间别着的灵器,扬手抛给了小玉,“带着‘牡丹’一起去。”
银色弯刀在空中划下光痕,靠近钟玉时本是刀尖向前的方向,却在钟玉伸手过去时诡异地横转了一下,刀柄稳稳地落在了钟玉手里。
就好像,识主一般。
名为牡丹的灵器落在掌心的位置正合适,握得十分顺手。明明如此舒适,钟玉却很不适应地挥了两下,皱着张脸看手里这把奇怪的东西,小声说:“灵器就是怪。”
下一刻,钟玉又将牡丹丢了回去。
云曈扬手接住银色弯刀,见前面的少女向她摆了摆手,还拍拍自己的长剑。
钟玉说:“还是让‘牡丹’和‘芍药’待在一块吧。我有轻风就行了。”
轻风是她的剑。
瞧着她们离开,风衍和云曈同时转身往后面走。
“牡丹、芍药……”风衍瞥了一眼云曈腰际两把银色弯刀,意有所指,“没想到寒崖仙君的弟子有这样好的品味啊,好好的灵器,成了庸俗的艳花。”
云曈听他说完,神色并未有异,只是不动声色地伸手握住了两把弯刀,轻轻往下一压,刀尖微扬,泛出冷色的光。
她看着他,笑盈盈道:“我不止品味妙,刀法更妙。小风,你要尝尝吗?”
风衍毫不犹豫:“不必。”
无上宫里妖怪多,却并没有布魔族妖族那些奇怪的阵法,只是路线复杂,弯来绕去得让人头疼。头疼,但也好解。和钟玉分开的第二日,云曈已将无上宫走了个遍。
有几回,差点就被那个蜉蝣山山主逮住。还有一次,是和风衍一起。
“你真是命大。”
第一次尝到了与蜉蝣山山主擦肩而过的滋味,风衍出了一身冷汗,看着云曈,难得没有挖苦她,无比认真地感叹了一句。
“比不上你。”云曈眼疾手快地将风衍露在外面的衣角拉了回来,压着声音道,“蜉蝣山山主就在后面,你还敢坐人家的坐骑,实在令我佩服。”
“谁知道那是它的坐骑,我以为是块石头!”想起刚刚一坐下就被妖怪腾空架起撞到墙上的经历,风衍气得咬牙,压着声音小声骂了几句。
两人小心地躲了很久,直到确定妖怪走远了才放松下来。
“话说回来。”
云曈忽然回头,盯着风衍,露出笑容,“你刚才被砸在墙上的样子——”
“闭嘴!”
看着云曈的眼神,风衍闭了闭眼,认命道:“你要什么?”
云曈立刻道:“把上个月你变出蝴蝶哄小玉那招教我。”
“好!”风衍极不愿意地点了点头,咬字很重,“不许告诉她。”
云曈笑道:“那是自然。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无第三人知晓。”
“不过,你发现了没有?”风衍忽停,视线看向昏暗的地道,声音微低,“这个地方,我们已经来了三次了。”
“这是在逗我们玩呢?”云曈轻笑,指尖搭在腰间的牡丹上,轻轻敲了两下,“越是这样,我就越感兴趣。我偏要看看,这无上宫在搞什么名堂。”
风衍笑道:“话说得倒是厉害,你打得过蜉蝣山山主吗?”
风衍是故意挑衅,云曈却颇为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打不过。”
风衍:“既然明白,如若待会就与蜉蝣山山主碰上,你要如何?”
“还能如何?”云曈将银色的灵器抛上又接住,一边玩一边走,语气随意,“用命去搏呗。”
“不过就是死和赢两个答案,我愿意赌。”
风衍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出三个字:“神经病。”
他说:“你想死就死吧,我是得活着的。待会要是真碰上了,别怪我跑得快。”
云曈亦不甘示弱:“放心,要是你被捉住,我一定飞着跑,绝对不回头。”
说是如此,当两人刚查清无上宫里的事就倒霉地与那蜉蝣山山主撞见时,云曈还是下意识挡在了风衍前面。
风衍欲往前,被云曈的手挡住了,颇有些气恼:“不用你护!”
“少逞威风了!”云曈用力把人又往后一推,毫不客气道,“我打不过你就更打不过了!还不快跑!你忘了谁在等你吗!”
“你!”虽不甘心,但风衍明白眼前的形势,立刻跑了。
“本君在此,还敢跑!”长着怪异绿瞳的女人冷笑出声,在追击风衍的攻击被云曈挡下后神色愈发恐怖,威压如排山倒海之势压向云曈,逼得云曈猛退了一大步,险些摔飞。
这个妖怪,真的很强!
几乎是瞬间,云曈就得出了结论。
明明脚下连站稳都需用力,浑身灵力都在因这股强大的威压而战栗,牡丹和芍药都在腰侧颤动,发出危险的提醒。云曈却觉一股热意攀上心口,心跳得很快,令她格外兴奋,激动得张大了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妖怪。
很强!和她想象的一样强!
她不由地想:若是和这个妖怪打一架,究竟谁会赢呢?
她想赌。
战意之外,还有愤怒。就是这个妖怪,害死了那么多人………
身体如纸鸢一般无力地倒在地上,伤口血流不止。云曈捂住自己被妖物生穿出洞的腹部,手里的两把弯刀依然不肯放下。她手上混着妖物和自己的血,银色弯刀也被斑驳血迹污得掩住了光。
她是输了,可这个妖怪也没占得多少好处。
“蜉蝣山山主,也不过如此嘛。”她脸色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人却并未泄气,还有余力去挑衅。
并非她好斗,而是实在摆不出好脸色,说不出好话,就连安安分分地等死,她都做不到。只要一想起方才她与风衍找到的那个刑房,她就觉得想呕。
“区区凡人,也敢伤本君真身!”蛇妖巨大的青绿竖瞳满含恨意地盯着云曈,像是要将她开膛破肚挖出心来生嚼了,气得蛇身不停拍打。
云曈只笑着看她,悠然自得地欣赏自己留下的痕迹。
蛇妖给她肚子破了个洞,她就帮蛇妖削了一截尾巴。
很公平。
见到她的神色,蛇妖更怒,却并未动手,反而静了下来。
就在云曈又要开口嘲讽时,蛇妖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让你死太便宜你了。本君坐骑喜欢天生灵脉的玩意,你就去陪它吧!”
关进刑房再次见到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时,云曈再也忍不住,直接吐了出来。
一地狼狈,却远不及地上的血来得震撼。
沉重的铁门发出闷闷的声音,云曈用力擦去嘴角秽物,握紧了已无光泽的弯刀,面无表情地看向了来人。
尽管它化出了人形,耳边和脖子上却仍保留着妖形毛发。
云曈原以为这个刑房是那老妖怪的杰作,却没想到是她的坐骑。
云曈冷笑:“真是狗随主人,一个样。”
咒骂之余,她又想打风衍。
这么明显一只虎妖,他是怎么当成椅子坐上去的?
“说吧……多说点……”虎妖悠悠出声,脸上竟然在笑,“再过一会儿,你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又是天生灵脉……”虎妖直勾勾地盯着她,似着了迷一般,“你莫急,等我将你制好,我的孩儿们就有两个玩伴了。”
抱歉,前段时间生病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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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