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碎石滚落下来,幸月拉开年轻弟子,叫他注意脚下。
年轻弟子被拉过来眼神也不动,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那个白色的身影,满脸惊叹,既仰慕又羡慕,“这便是寒崖仙君的实力……”
只一招,便击败一片。
幸月叹气,干脆将人拉过来,放在身边,“少看那边了,待会你幸诗师姐过来看见你这幅样子,你又要挨揍了。”
“挨揍便挨揍吧!值了!”弟子潇洒道。
“只是——”弟子微叹,面露遗憾,“要是能看见寒崖仙君的剑就好了。”
“楚十六,寒崖仙君的剑你师姐我都没看过,你就想看了?”
一只手拍上年轻弟子的肩膀,声音虽带着笑意,仍让楚十六害怕。
“幸诗师姐。”楚十六艰难地转过身,表情复杂,“我绝不是在偷懒。”
她叫他在蜉蝣山寻一下食人蛛,他却在此看别人打架。
“是吗?那还不快去?”幸诗皮笑肉不笑,催促道。
楚十六飞快跑了。
幸月看一眼幸诗,又很快收了回去,温声问道:“没找到?”
“是。连个影都没见着,那鬼蜘蛛的八条腿果然不是白长的。”幸诗看着前面的人,眉愈皱紧了,“现在寒崖仙君来了,鬼蜘蛛恐怕早就躲好了,连根毛都不敢露出来。”
“蜉蝣城这么多人,它偏要偷我的灵草。”幸诗想起她那寻了半年的灵草被食人蛛一口吞了,气得握紧了拳头,“要是让我见着了,我非要折了它那几根筷子腿不可。”
“食人蛛这么怕修士,却敢偷你的东西。幸诗,说实话,你最近练功是不是偷懒了?”幸月笑道。
“我怎么可能会偷懒,我还记着我要打败那个臭丫头,做——”话说了半截,那个如雪一般的白衣仙人走近,幸诗立时闭紧了嘴,比食人蛛吃完她的灵草用八条腿逃跑时的速度还快。
“去无上宫。”声音微凉,一句便传至心脉,冷意明通全身。
白衣仙人已画阵先一步离开,幸诗蹲在地上,一边叫楚十六回来,一边面目扭曲地盯着前面弯弯绕绕的山路,“你说,咱们得什么时候才能像寒崖仙君那样用千里阵走路呢?”
千里阵,可一步千里,直达目的地,缺点是需要耗费的灵力太多,并且难以带人。
幸月想了想,道:“等你的灵力像寒崖仙君那样深厚的时候,就差不多了。”
幸诗仰头看天,无比冷静地道:“看来要下辈子了。”
山路弯曲,幸诗幸月三人走了近半个时辰才左拐右绕地走到无上宫门口。
无上宫外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刻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通缉榜。
幸诗看了一眼,笑了,“我还以为只是传言,没想到竟是真的,那丫头竟真是无上宫的第一通缉犯。”
高大的通缉榜上只有一个名字,两个字,幸诗幸月熟得不得了。
云曈。
除了她们,还有人在盯着这块石碑。
不知为何,无上宫附近一个妖怪都未瞧见,还一股冰冷之气,如同风雪被吹过来了一样。
许微竹背手捏诀,警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这三个人。
三人皆着青色衣袍,同样怀疑地看过来。
几人心思凑到一块,都使了个看本相的诀。
不是妖。
幸诗问道:“我等是青山宗的弟子,受薛城主所托来蜉蝣山封印妖邪。请问两位,是哪家的弟子?”
青山宗。
许微竹微微皱眉,还未说话,身边的风衍便已神色爽朗地与那三人攀谈起来,“原是青山宗的几位弟子,实在是巧。”
风衍笑道:“我与他并非哪家弟子,不过散修而已。既诸位来此是为封印妖邪,便是与我们志趣相投了。我与他的好友被那蜉蝣山山主绑进了无上宫,我们来此,是来救她的。”
“救人的?”幸诗看他们这一身狼狈,点了点头,信了,“那便一起进去吧。”
“我们师叔正在无上宫里,他功力高强,妖邪皆畏,这里不会有妖邪出来的。”她见风衍旁边那个高挑的少年仍在警惕周围,提醒道。
三人眼中和善是真,许微竹慢慢放下了手,和风衍一起走到他们身边,与他们同行。
多一人,总比少一人好。
楚十六难得见到个同龄人,又见他一身伤,热情地把自己练的药拿出来,“你脸上的伤沾了妖毒,放久了要污染灵脉的,来粒解毒丹吧。”
“我叫楚十六,十五十六十七的十六,你叫什么名字?”
“不必客气,我和我师姐都是药修,身上最不缺的就是药。”
他态度熟稔,左一句右一句,令许微竹难以拒绝。许微竹接过药,握在手里,认真地道了声谢:“多谢。”
“不必!”楚十六笑道。
越往里走,见到的妖邪就越少。许微竹一边打量周围,仔细寻找着她的身影,一边脑子里被青山宗这几个字扰了又扰,最后忍不住开口问楚十六:“楚公子,青山宗与天霁山之间可有联系?”
此话一出,前面的人都停住了。
幸诗心直口快,问道:“你不会是从哪个山里出来的吧?”
许微竹不解:“我的确是从山里出来的。”
怪不得。
幸诗还要再说,被幸月拉住,幸月上前解释道:“青山宗和天霁山乃是同门,是天霁山的人,便是青山宗的人。”
幸诗瞥了瞥无上宫深处,道:“我们里面那位师叔,便是天霁山的主人,青山宗的五长老。”
“寒崖仙君——”
幸诗和少年一同开口,不由扬了扬眉,笑道:“你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嘛。”
幸月余光看了一眼少年,不知是不是多想,她总觉得,这少年的脸色更差了。
“蜉蝣山山主有一专囚人的地牢。”幸诗忽然想起,与风衍说道,“你们应当去那看看,人或许在那。”
风衍点头笑道:“这正是我们的打算。”
眼见离去地牢的分叉口越来越近,风衍看向少年,正想开口,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巨大的震动摇晃着整座宫殿。
幸诗刚刚站稳,就见顶上的石壁碎裂,将要砸下——幸诗眼疾手快地拽回幸月,将楚十六扯过来。
“小心!”
地上猛地裂开一条深缝,不待许微竹反应,就从他们中间断裂,将他们分离开。大小的碎石砸下,堵住了前进的路,也堵住了少年坠落的深缝。
风衍站在裂缝口,只差一步就也被碎石埋了。他动作呆滞地拍拍自己的胸口,心里慌得不得了。
“他会死吗?”突然的一切让楚十六也呆了,盯着那道被石头埋死的深缝,声音很虚。
“不知道。”幸诗亦皱紧了眉,咬牙道,“再找一条路把他找回来。”
脸上满是灰尘,身上也不知道被砸到了多少,许微竹掩住口鼻睁开眼,入目一片灰暗。他摸索着往前,避开碎石寻路。
他也试过叫人,但周围全是石屑灰尘,还不停地有东西砸落的声音,喊了两声没人应后,许微竹选择闭紧嘴不让灰尘入口。
路越走越窄,石块堆积,许微竹侧身挤出来,耳边似听见了布料划破的声音,但他顾及不上去看。
窄小的石道走了近半个时辰,许微竹才终于见到一线光亮。那一点光从石堆里泄出来,像蒙了一层纱,透出雾蒙蒙的微光。
石块堆在一起堵住了前面的路,推砸都不动,许微竹只好快速地将石块搬开。一块、两块、一堆……直至搬出一个小臂宽的口子,他才停下来,爬了出去。
石道里看着是平地,爬出来才发现离地面还有一大截。
许微竹准备不及,整个人几乎是摔下来的。
地上一堆石头,恰恰碾在他脸上的伤口上,少年痛苦地蜷起身体,手虚虚掩在伤口上,疼得没有办法动弹。
可他不敢停下,也不愿停下。
少年忍着疼,踉跄着从地上爬起。在朦胧的雾色光晕里,他像是看见了幻象。
被血染红的白衣,紧闭着眼的女人,以及那道听得不甚清晰的哭声——“不要……”
她在哭。
少年再听不见任何声音,也再看不见任何东西,伤口也好,疼痛也好,都在看见她的一瞬消失不见。
视线莫名模糊,少年向她跑去,越近,身体就越沉。
还未走到她身边,那蒙蒙的,像是带了点紫色的雾气就拽住了他。少年一身灵力早已耗尽,紫云香炉很轻易地就将他也拉入了幻境。
失去意识之前,少年仍望着她。
他最后看到的,是她眼角滑落的眼泪。那滴泪混着她脸颊的血,晕成淡红色,像是一滴血泪从她脸上落下。
少年张了张口,却无人听见他的声音。
“别哭……”
“我没哭。”恍然听见一道声音,云曈回头瞪了小风一眼。
“瞪我干嘛?我什么都没说!”小风莫名其妙,也翻了个白眼。
钟玉跟在他们后面,忍不住问道:“你们为什么总是吵架呢?”
“我没吵,是他在——”
“明明是她先在那边——”
两人的声音挤在一块冒出来,叽叽喳喳,还顾及着被发现都在刻意压着声音,像是两只蚊子在耳边嗡嗡叫,吵得人头疼。
钟玉肿着眼睛,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们。
“人在这里!”一蒙面大汉追了上来,指着他们这边大声叫道。
还没休息多久,就又被人发现了。
三人见状,拔腿就跑。
云曈动作快,几步就跃过了小风跑到了最前面。小风跟在她后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钟玉。
他们用了最快的速度,但小孩终究难跑过大人,哪怕用了灵脉助力,也仅仅只是先身后追兵一步而已。
云曈领在前面带路,一个劲地挑那些崎岖不平杂草丛生的地方跑。他们三个个子矮,从树杈中溜过去也不费劲,左绕右绕,也甩去了一些追兵。
云曈不懂怎么用灵力,她只觉得身体的力量好似用不完,源源不断,让她越跑越快,越跑越远。
钟玉却很难再跟上,女孩喘着粗气,步子慢了下来,渐渐落开云曈和小风一截。
云曈回头看时,小风正在扶钟玉,而在他们身后,那蒙面人的鞭子已高高挥举了起来。
逃跑这一路云曈早就看出来这两人体力不佳,小风尚可,小玉却是个实实在在的锦衣玉食养大的小姐。这一鞭子下去,他们绝对会被捉回去。
捉回去后,会像之前那些人一样变成牲畜,人不人妖不妖,最后连死在哪里都不知道。
云曈毫不犹豫冲了回去,和小风一人一边,架着小玉往前跑。
动作虽快,却仍没躲开那挥舞的长鞭。
云曈小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她顿时吃痛,浑身一颤,险些丢开小玉向前栽去。
每跑一步,都能扯到伤口。痛到极点,她反而麻木了。云曈一边跑,一边什么都不管地把身上的东西和随手扯的树杈往后甩去。
她痛极惧极也气极了,有力到了手上她就用,兜里捡来的碎石子一把丢出去,完全没有瞧着碎石子上携着的灵力微光。
一把小孩手指头大小的碎石,砸在身上却似巨石敲在岩壁上,穿不过皮肉,却直震进五脏。
蒙面人猛地吐出一口血,被迫停了下来,目带惊惧地望着那几个逃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