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青竹 第13章 雪

云曈不知该怎么说。

她思考了一下，拿起桌上的杯子给自己灌了一口凉水，冰冷的感觉从喉咙蔓延到胸口，她终于觉得清醒了几分。

云曈盯着门的方向，似乎还能看见外面的景色，声音有些沙哑:“其实，我很不喜欢下雪天。”

许微竹看向她。

云曈笑笑，坦然道:“很久之前，我只是街上一个脏兮兮的游荡乞儿。”

许微竹愣住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这么轻松，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闷得难受。

“那时我就不喜欢下雪，天好的时候，随便找个地方都能呆着，可一旦到了冬天，到了下雪天，冰天雪地的，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去。”

不仅无处可去，还无处躲藏。

“大雪伴着冷风，只要有一个破洞就呼噜噜地携着风雪刮进来，吹得人想死。”

那个时候的她，真的觉得自己就是在等死。

“冷就算了，还找不到东西吃。”云曈想起什么，笑了一声，语气也轻了几分:“你知道吗？人饿极了胆子都会变大，跟个疯子似的。”

“有天醒来，我实在是太饿了，想吃东西，可到处都找不到吃的，我走着走着，不知怎么走到山里去了。”

云曈眨眨眼，像是又看见了那个瘦弱的女孩，在心里叹了口气。

“但山里也没有吃的，有的……只是垃圾。”

不止她饿，别的东西也饿。

“我撞见了一只狼妖，它龇着牙盯着我，嘴里流着涎水，喉咙里喘着粗气。”

“它看起来和那时的我差不多高，我看着它，竟然不觉得害怕，反而……”

很兴奋。

最后那几字，顾及着许微竹，云曈没有直说出来。

或许是太饿了，饿得脑子都不正常了。那时她看着狼妖，第一反应不是逃跑，而是另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们都饿得这么厉害，你想吃了我，为什么我不能吃了你。

她未将故事里的细节全部说出来，只挑着能让人接受的，有些含糊地故事大致的内容说完了。

“我和它纠缠了快一天，弄到天暗下来，依然没有发出胜负。”

其实好几次，她都有逃跑的机会。

可她一看到妖物尖利的獠牙，她就不知从哪冒出来一股恨意和怒火，烈火在她心里烧得沸腾滚烫，让她再次冲上去，和狼妖扭打在一起。

她明明不是那么凶残的人，可一看到狼妖，她就想将它抽筋扒皮，碎尸万段。

大概是人到绝境最后的固执，反正也是死，不如拉个垫背的。

“妖终究是妖，那时的我太小了，拼了命也还是落了一步。”

她紧咬着狼妖的脖子，哪怕手被打断，狼妖的獠牙就在头上也不松口，就死死地咬住，怎么都不放弃。

“就当我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他出现了。”

说到这里，云曈停了下来，再次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凉水。

“他带我回去，教我修炼，引我入宗门，给了我一个安身之处。”

“他跟我不一样。”云曈不再笑，声音闷闷的:“我讨厌寒冷的东西，讨厌雪。而他最喜欢的，就是雪。”

因为他，她对雪第一次产生了除厌恶之外的感情。

看见雪时，她第一反应不再是寒冷，而是他。

提到这个“他”时，云曈的反应又让许微竹想起了她难受的眼神，心里沉得厉害，他直觉不对劲，下意识抬眸看她。

他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可云曈却没再继续说“他”，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掩饰似的笑了笑，把这个话题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

“可他没想到，我是个能折腾的。我做了不该做的事，不能再留下。”

云曈说着，觉得气氛太沉闷了。

为了打破这个感觉，她语气轻快起来，笑着指指自己眉心的朱红:“你知道吗?这里的不是朱砂痣，是我的封印。”

许微竹的眼神果然被吸引过去，疑惑问道:“封印?”

“嗯。”云曈瞧着许微竹脸上的伤，又想起下山时那几个年轻人的夸赞，不由道:“若是我的封印解了。山洞里那个怪物，我只用一根手指就能灭了它。”

闻言，许微竹的身体又僵硬了些。

他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可就是控制不住，心里那诡异的情绪。

她很强。

很厉害。

和桃花村的人不一样，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和他……也不一样。

少年僵硬着身体，指甲深握进掌心，刺得掌心微痛他也没松开。

如果她没受伤，没被水怪吞下。以他们之间的差距，他们还会碰上吗？

许微竹许久没说话，云曈忍不住叫他:“怎么了？”

她看着他，有了一个猜测。于是试探着问道:“吓到了？”

许微竹敛下眼中过分外溢的情绪，轻轻摇摇头，说:“不。”

“就是，想了一下。”许微竹垂眼，如扇般的睫羽微微颤抖着:“你和狼妖打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那时的她肯定比他现在要小，却已经敢和狼妖对峙了。

说了太久，再聊下去恐怕天都要亮了。

云曈回房前，忍不住叫住了许微竹。

想起他刚刚的神色，她越想越不对劲。

“我这个人，是不是很可怕?”她憋不住话，心里有了就要说出来。

还在青山宗时，她曾听见师兄师姐们这样评价她。她想知道，许微竹是不是也这样觉得。

屋里的蜡烛已经吹灭了，云曈在黑暗里看着少年的方向，心中有些不安。

沉默了一下，他说话了。

“你不可怕。”

声音依然清脆，宛如玉石相击。

好听得不得了。

“你从不畏惧，从不后退。”

“云曈。你很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