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走得很慢,直至在拐角处消失,越弥只是远远看着,并没有出声打扰他们。
越弥记得很清楚。
从学生时代开始,宋蔚然人缘一直都不错,异性缘尤甚。最盛一次,短短一天就在表白墙盖起了高楼,只因有人发了一段投稿:“墙墙,急急急!!递一杯芝士抹茶,捞一下昨天在校庆晚会台下看到的男生。”后头附一张拍得很模糊照片,因男生低着头,鸭舌帽檐堪堪盖住半张侧脸,只能看见线条利落的下巴,认不太清长相,倒是挺有氛围感的。
评论区简直乱成一锅粥:
【这么糊,拿座机拍的吗?能找到才有鬼了。】
【不同意!反对!糊怎么了,拿我活了十六年精准分辨帅哥的眼光来看,光看下巴和身高这人就不可能丑好吗。】
【这你们可就问对人了,这帽子这衣服我熟啊,这不是我们班班花吗。楼上你倒是说对了,眼光毒辣,班花迷妹都是论打来算的。】
【等会等会,我有点迷糊了,这人到底男的女的啊。女的也没关系,姐姐性别可以不用卡那么死。】
【楼上,班花只是戏称,当然是男生,我不允许没有人看过班花打球的视频。不过在评论区求联系方式的可以散了,班花追的是我们学校的校花,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整天出双入对的,散了吧散了吧。】
【给我绕晕了,海中又是哪冒出的校花,自己评的吗?经过我同意了吗?】
偏偏那几天,越弥楼层的女洗手间水管坏了,总不出水。越弥跟着同班同学到楼下上厕所排队时候,能听见不远处贺凛南三两步追上前头宋蔚然脚步:“你逃什么啊,这周第几个?再这么下去,你说我在门口立个牌子,找一次收五十你觉得怎么样,这个月伙食费就出来了。”
“滚,做生意别把主意打到我头上。”
与此同时,越弥手里捏一本单词本在排队,下节课英语课要听背单词,头都没抬一下。
宋蔚然同样目不斜视走过,宁可忍受贺凛南的犯贱。
也是直到那一天,他们因为一点矛盾,已经整整一年又八个月零十五天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
另一头,其实是因为贺凛南位置订得晚,到这家高空餐厅只剩大厅位置,他没怎么多想就把这消息告诉了宋蔚然,得到的回应是:服务生并不多言,就这么引着贺凛南进了一家仍空着包厢。
“还是越家女婿身份好使,要不你帮我问问越弥,有没有什么堂姐表姐的,单身的,给我牵个线。”
在宋蔚然才领着蒲夏以走进已经零零散散已经零零散散来了些人包厢,就这么听见贺凛南挽他肩膀感慨道。
一路蒲夏以都是替他在拎着装刺猬的宠物箱,出于礼尚往来,宋蔚然替她拎包,反正就顺手的事情,是进了包厢才把手上的女式包还给她。
蒲夏以也一如既往笑得温温柔柔,听着贺凛南热情叫她“夏夏”,蒲夏以微笑着和一包间的人打招呼:“哈喽,你们好。”
有久仰这位当年同一届校花大名的,也有来之前才打听好蒲夏以到底是谁。不认识,只是跟着叫人,打算混个面熟。
“好好好。”
“这么多年没见,蒲女神还是这么漂亮。”
今天这个局,也能算得上是贺凛南专门给蒲夏以攒的接风宴。
而他们认识的契机,还是中学时代,宋蔚然和蒲夏以做了六年同桌。
蒲夏以家住得远,为了减少路上花费的时间,多点时间课后去画室,选择住校。可海城一中食堂早饭又是公认的敷衍和难吃,炒米粉里能吃出石子,豆浆喝一口满嘴渣。
宋蔚然常给蒲夏以带校外的早饭。
作为回报,宋蔚然和贺凛南趁最后一节自习课约着和外班同学一块去校外上网时,作为班里优等生的,拥有话语权的蒲夏以同样会给他们打掩护。
毕竟担心这里动静吓着宠物箱里的刺猬,宋蔚然在包间不过坐下几分钟,一杯水都没喝完,等到了包间里面空无一人茶室,才把宠物箱打开,把刺猬放出来。
他出门虽急,听从了宠物医院建议,出门前给它带了点切碎的苹果和零食。果不其然,刺猬嗅到食物味道,小鼻子一耸一耸,很快爬到食物旁边,用小爪子抓起一块苹果慢慢啃,一双眼睛像黑豆。
而跟着进来贺凛南是看了有一会,才指着它问:“你来晚,就是因为去接你儿子啊?”
“嗯。”
贺凛南虽不常见他把刺猬带出来,也不得不说,这小东西确实讨喜。
“它这是怎么了。”
“天热。”宋蔚然顺手把一块离得稍远些的苹果块推过去,看它整只刺猬都快趴在桌上,尖刺向外:“没什么胃口,好几天没吃东西了,面包虫喂到嘴边都不吃,去宠物医院塞了点益生菌才好。”
贺凛南就啧啧摇头感叹:“夏夏好不容易回国,在你眼里还没有只刺猬重要是吧。”
也就是贺凛南话音刚落,不懂这空中餐厅当初设计者是怎么想,相邻两件包厢茶室只用了一道屏风隔开,只要隔壁稍提了点声音,整间茶室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两人默契在这时候保持了沉默。
“消消气消消气,越弥那人您还不清楚,有人生没人养,亲妈死得早,继妈这位置又不好坐,和流水席一样。谁不知道她没什么教养,嘴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就是,别和她计较,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不过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神气什么,真当自己是什么宝贝千金了。”
几人顺势又聊了几句新款珠宝和包包,更多是围绕越家各支八卦。同时贺凛南皱了眉头,叩了两下桌面,又指指茶室到包间那道门,意思是别人家事就别打听了,有这么好奇吗,能走赶紧走,就这么看见宋蔚然很轻笑了下:
“走什么。”
“免费的连续剧,不听白不听。”
贺凛南:“……”
越弥则是在气透得差不多,眼见着能看见海城璀璨星空,高空餐厅大厅几桌慕名而来的情侣都在催着男友拍照。越弥舒了口气,才准备折返,在拐角处遇见了拎着宠物箱宋蔚然。
越弥原本是根本没打算开口叫他,只当作偶遇,却是宋蔚然先叫人:“喂,越弥。”
越弥故意冷着一张脸看人,语气有点冲。
“干嘛。”
宋蔚然只是盯了片刻她的脸色,把车钥匙扔到她手上:“留在这,还是跟我走?”
-
对于他这个突如其来提议,越弥有片刻不解。但想到包间里七大姑八大姨问候,觉得别说是此时此刻宋蔚然约她,就算是催她回去再高考一道她都愿意。
“那你等会儿,我进去拿包。”
宋蔚然换了只手拎宠物箱:“你确定?现在进去,出来可就难了。”
这么一说,也对。
就是到了地下停车场,宋蔚然才想起他今天开出来的是那辆宝贝迈凯轮720S。说出的话泼出的水,收回车钥匙显然是已经来不及,就这么看着越弥在蝴蝶门前停留片刻,是在担心他有什么阴谋。
宋蔚然朝她伸手:“不开拉倒,车钥匙还我。”
而一刻钟后,灰色迈凯轮720S驰骋在棕榈大道。越弥开了车窗,长发被吹得猎猎作响。
爱车被越弥攥在手里,宋蔚然脸黑成锅底,是突然就开始后悔把车借给越弥决定。
“云筑华府,我要回家,谢谢。”
越弥切了声,是觉得他既然答应让她开车,这幅脸色给谁看:“再兜一圈,再兜一圈就把车还你。”
宋蔚然多少有点不满,但看着越弥轻轻弯起嘴角,宋蔚然先是很没有骨气想,随便了,她高兴就好。
又觉得凭什么。
这是他的车。
借车报酬最终简化成一人一罐便利店买来咖啡,越弥习惯咖啡加冰,自己用冰杯兑了两杯。宋蔚然却只看一眼就收回,抱臂靠在车门:“越弥,这点东西打发要饭的呢。”
越弥很不耐烦:
“爱要不要,只有这个。”
海城也确实靠海,虽然是位于出海口,大量泥沙沉积,整片海看上去就是不太起眼的黄色,和大众眼里熟知的,湛蓝的海相去甚远。
两人就是在这样的海边长椅坐下来休息了会。
作为这些年被外界一直传为“梁光”对家,其实两家私底下交往还挺密切,宋蔚然也能算是第一批得知越弥从殊荣出走,比越弥赌气在微博官宣都要早一些。
甚至因为多问了两句,被打趣是不是要把人挖走,合伙做夫妻店。
“开什么玩笑,我看上去就这么像冤大头?”
宋蔚然人在引力时空顶层,把玩着手上指尖陀螺。是光想想越弥脾气,真让她来这,只怕没几天就得搅得天翻地覆。
越弥就这么直面海风,风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宋蔚然是突然清了清嗓子问她,以后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一阵海风把他的话吹碎了,越弥根本没听见几个字:“什么?你说什么?”
宋蔚然只好黑着脸又说了一遍。
声音一大,好意就容易被曲解。
越弥也就差翻白眼:“吃你家饭了吗,你家住太平洋,管这么宽?”
宋蔚然:“……”
他就多余问。
越弥静下心来,把手里咖啡空罐捏得哗哗作响。
“宋蔚然。”
宋蔚然依旧姿势不变直视前方,但一点鼻音应付,意思是他在听。
越弥今天才收到几个曾在殊荣共事同事的消息,越弥其实没怎么看,反倒是因为这些消息想起了从前,她们一起熬大夜搭伙吃泡面的日子。
“上学都是家里司机接送,在意大利,因为担心住不惯学生公寓,合租事情很多也很麻烦,直接就买好了公寓和车。”
“你说好不好笑,明明那个时候根本连进账都没有,每天都看不到未来,谁都不觉得能成功,一颗卤蛋一根火腿肠凑合凑合就是一顿饭。”
宋蔚然是听到这里,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无愧于心,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越弥没有直接推开他的手。
是在反应过来他都做了什么后,越弥一巴掌拍掉那只手,顺带整理头发。
“宋蔚然,你皮痒了?谁让你摸我头发。”
海滨大道是海城众多经典景点之一,海面空旷,无论哪个角度都能看见标志性的珍珠贝,在薄得像纱的月光中熠熠生辉。
越弥却看着宋蔚然走在前面抢着开车身影,脑海莫名闪过两个记忆片段。
第一个片段,是在面对一只比他们还要大一圈阿拉斯加,年仅六岁的宋蔚然眼里包着泪,吸着鼻涕躲在她身后叫姐姐,而越弥简直正义感爆棚,大手一挥,说着会保护他。
以及第二个。
是他们晚上十点都仍穿海城一中校服在便利店门口晃,越弥没吃晚饭,直用竹签戳着包心鱼丸一个个往嘴里塞,却又不慎溅起几滴酱汁到校服衣角,正两根手指头捏一张湿纸巾出来擦擦,一旁宋蔚然突然给她扔了个东西。
越弥低头去看。
是一颗糖。
那种便宜大罐,吃掉甜得发齁的芯,能把糖纸在阳光下展开,折射出彩虹一样五彩光芒的糖。
越弥却看了一眼就收回:“不爱吃这个,齁。”
“不是给你吃的。”
“说了我不要。”
宋蔚然又给她扔了一颗,这回是在桌边轻微擦过,正正好好扔进越弥敞开的书包内袋,他才总算满意。
“这是诚意。”
“喂,越弥。”
“我给你当男朋友吧。”
……
实在是有些年岁了。
那颗糖她到底也没吃,忘在书包里很长一段时间,发现时已经在书包内侧黏成一团,散发着甜到腻的廉价香精味道。
也如同他们的关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百年难合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