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曦坐在那,看着乘风,只见他垂眸低头,毕恭毕敬地站在那,好像只要顾曦能想得开,那把他拖出去打几板子也是可以的。
“罢了,”顾曦说道,“就像你说的,也是为了让我放宽心而已,我还罚你什么呢。”
紫薇花花期未到,窗棂外绿叶摇晃,顾曦脑中却浮现出一片花团锦簇的模样。
“快要五月了。”顾曦喃喃道。
许是“孝期”二字勾起她对父母的思念,又或是她从未真正放下过对父母的怀想,她想起,很快便是母亲的生辰了。
每年五月十六,无论父亲在不在家,都会提前让人在府中弄上一大片的花花草草,整个花园中百花争妍,争奇斗艳,若是父亲在家,还会在园中设宴招待,专为母亲庆生。
但是现在,父亲母亲都已不在。
顾曦不知道自己前几日突发奇想地在院中种了那么多的花草,是不是潜意识中觉得,自己在这个时节就应该在一片花团锦簇中等到为母亲庆祝。
乘风不知道顾曦的这个五月有什么特殊意义,只觉得她神情伤悲,并不快乐,但他也第一时间就觉得,她的这个不开心跟婚姻之事无关,跟自己忽然提起的孝期无关,倒像是从心底流淌出来的无法避免的悲伤。
应当是想着她父母了。
就在这时,执书回来了,“公主,水已经备好了,奴婢伺候您沐浴吧。”
顾曦应了声,起身,而后道:“执书,下个月我想在院子中办个宴会,就我们、阿窈和陆伯伯说说话,等院子里的花都种好了,你便开始置办吧。”
眼下已是四月下旬了,执书正想问点什么,但忽然想起某事,闭了嘴,“是,回头奴婢便去安排。”
在顾曦站起身的时候,乘风已经抬头走到她边上,扶了她一下,所以也正面对着执书,他没错过执书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像是担心。
执书和抱弦伺候着顾曦沐浴,因其说想自己待一会,两人便也退了出去,关上门后,执书对着抱弦说道:“你在这守着,我去拿些茶水来。”
浴室内水汽多,待久了便要口渴,执书知道公主心中有事,说不定要在里边放空一会,担心她待会要喝点水,所以便想着提前备好。
回到堂屋的执书拿好了茶水,正要回浴室之时,被人喊住,回头一看,却是乘风。
“怎么了?”执书问道。
刚才在屋内说话的时候,从顾曦忽然呢喃的五月和让执书置办设宴一事让乘风猜出,执书应该会知道顾曦为什么忽然心情不好,于是,他开口道:“方才在屋内,殿下提到就快五月了,而后脸上看着有些难过,我想问问是怎么了?”
执书顿了顿,犹豫要不要告诉眼前这人时,便听见他继续说道:“我现在也常在殿下面前出现,担心有些事情不能说,怕惹到殿下的伤心事,所以还劳烦你告知我一声。”
见他言辞诚恳,再加上这么久以来,确实对公主一片忠心,执书还是把五月是公主母亲生辰和设花宴庆寿二事告诉了他,“以往将军都会在长公主生辰之时用心庆祝,但你也知晓,公主双亲如今都已不在,今年又是第一年,公主心中难受,也是自然。”
与此同时,在陆明院子里的陆玉窈只觉得坐立难安,只因为父亲收到的家书中果然有提到了她的婚事。
“你母亲的意思,是想在明年跟张家定亲,顺便也把婚期定下来。”陆明说道。
“那父亲的意思呢?”
“你母亲与张氏向来交好,当年你母亲给了指了这娃娃亲前就与我商量过,所以如果你同意的话,那为父便也没什么意见了。”
陆玉窈只觉得嫁人这事实在有些陌生,但那张放愚品性又还入眼,以至于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同意,于是便朝着父亲撒娇,“别人家的父亲,总是恨不得把儿女婚事都牢牢把住,至少也要看看对方与自家是不是站在同一路上的,我们出身武将,那张家是文官,大相径庭,你倒是愿意把女儿嫁过去。”
陆明把家书从她手中抽过去,不轻不重地打在她头上,“别人那行为是卖女儿不是嫁女儿,你老爹我是这种人吗,武将,那是自己真刀实枪拼出来的功名,我又不指望把你嫁个多么厉害的夫君来给我铺路,我就希望你嫁个自己喜欢的。”
“我就知道,父亲最好了,”陆玉窈笑起来,“那爹爹能不能跟阿娘说,要不这事等我们从乌州回去了再做定夺,起码让我再见见那张放愚,母亲跟张婶婶交情甚好,我又不能直接回信说我对这门婚事不太放心,怕伤了母亲的心。”
陆明在听到某句话时,顿了一下,但最后还是笑道,“行,我给你娘写信。”
“谢谢爹爹!”
陆明看着女儿开心的样子,也笑了笑,眼眸中的笑意不散,只不过还多了一丝迟疑,他在一旁的太师椅坐下,“你的婚事,跟望舒说过吗?”
“说过的,方才来之前,我们还在说呢。”陆玉窈知道自己接下来不用想着怎么给母亲回信,整个人都松弛了许多。
“哦,说了什么?”
“那还有什么,不过就是我方才跟父亲您说的这些话而已,更多的,就是我们女儿家的私房话了,总不好跟您说吧。”陆明是武将,除了御下极严,对待家人都不摆架子,所以陆玉窈在他面前也没多少忌讳。
果然,陆明听完只是大笑,“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
说完,他紧接着说道,“对了,门房来信的时候,跟家书一起来的,还有书勤那小子给你们的信吧,我让乘风拿过去了,他说了什么没?”
“书勤的信,那能说什么呀,不过就是问问我们在乌州好不好罢了。”陆玉窈说道。
不管他们这些父母是否有看出来纪书勤对于顾曦的心思不纯,但从陆玉窈口中说出的,一定不能承认,所以就算眼下她心情正好且极为放松,也不会胡乱说话。
说完,陆玉窈想到什么,笑道:“对了,书勤还让我们替他跟您问好呢。”
陆明眸光一闪,“除了这一句提到我,可还有其他的话。”
“没有,”陆玉窈摇摇头,“怎么了?”
“无事。”
“说来也奇怪,怎么不见纪伯伯给您写信呢?”
陆明虚指了她一下,笑着,“我们两个书信往来还得告诉你一声不成。”
陆玉窈原本就是随口一问,被父亲说了一句后也就没有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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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曦想在五月设宴的消息很快被传遍全府,执书每天都带着人上街采买一应物品,又在花园中进进出出,其忙碌程度都引起了陆明这一介武夫的注意。
有人搬着花盆从他院子前经过的时候,他正看着乘风耍一套剑法。
出剑,反挑,转身,回手,一切动作都流畅无比。
一套剑法完毕,乘风站直,等待陆明的点评。
“你悟性很高,我不过教了一遍,你就能使得如此精髓,确实是个习武的好料子,”陆明脸上尽是满意,“也不愧我收了你,没有辱没我的名声。”
乘风听着,拱手道:“那还要感谢陆将军的悉心教导。”
陆明眯了眯眼睛,这几个月的教学过程中,他也能从中窥探出这人的心性如何。
他狠,且是对自己狠,看着温顺的皮底下,像是藏着一颗狼子野心,陆明不止一次注意到他手腕脚上多出来的伤,作为常年习武的人,他自然一眼看出来那是乘风私底下毫无节制练武弄出来的伤,这个行为其实并不理智,但陆明却从未阻止,一开始是因为心中对于自己教一个余北人还是有些芥蒂,而后面则是因为他看出来了,乘风在武艺上的天赋极深,那连夜的学习对他造成伤害的程度甚至不及他进步来的快,且他似乎从来没被那些伤害绊倒过,同为习武之人,陆明怎么着也有惜才之心,慢慢的,也就真的把乘风当作自己的兵一样教导。
但这一切,还是建立在乘风对于顾曦没有任何伤害的情况下。
“你的努力,我也不是不知道,能学得这么快,也都是你自己的功劳。”陆明说着。
乘风丝毫没有自负的心思,“如果没有将军的指导,我再怎么努力,也是无头苍蝇,根本进步不了,以后将军若有需要相助的地方,乘风不敢忘记今日将军的恩情。”
“很好,”陆明满意地点点头,“本将现在,还真的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乘风顿了一顿,看向陆明的眼睛里没有一点的犹豫,“将军请讲。”
“我问你,最近几日,公主那边的情况如何?”
乘风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的狠意,但很快便消失不见,他淡定道:“将军口中的情况具体是指什么?”
陆明的手敲在交椅扶手上,“例如说公主最近的心情?”
“将军息怒,恕我无礼,我不能说。”乘风垂下眼眸。
陆明冷冷呵了一声,“方才还信誓旦旦,本将都以为你能对我倾囊相助,眼下不过是问你一个问题罢了,你竟回绝了。”
“可您这个问题涉及到殿下了,”乘风不卑不亢,直直站着,“将军,你就当我言而无信吧 ,不过就算这样,我也要在方才的话上加上一句,给您帮忙,不能透露殿下的任何事情以及是伤害到殿下的事。”
听着他这话,陆明反倒是露出了笑容,“很好。”
“既如此,我也不为难你了,”陆明说着,“最近公主要设宴你可知道?”
顾曦要设宴这事并不是秘密,于是乘风点头。
“那……公主为何设宴,背后真相你知道?”
乘风想起来那日自己问执书的话,而后也点头,“知道。”
见他脸上神情不似作假,陆明叹了口气,“你到望舒身边之时,正是她遭逢大变故之时,此次设宴,表面看着是赏花,但到底……”,陆明自然是知道好友顾璞每年对妻子生辰的布置,想到这里不免一阵痛心,又道,“望舒的想法,我不好插手,也不好叫她停手,这几日她身边的人都在忙着这花宴,身边难免要缺人,我想着,你便回去好好照顾她,等花宴结束之后,再回来上课。”
乘风眼睛亮了亮,待在顾曦身边伺候,本就是他心之所向,只不过因着自己习武一事,在她身边的时间大大减少,更何况最近这几日顾曦心情一直不好,有时更是自己坐在窗边出神,每次自己习武回去看到这幅场景,都难免担心,眼下听见陆明的这个提议,乘风立即便应了下来。
回院子的时候,乘风都还在心中盘算着,若是顾曦能在这一次的花宴之后,解开心结,那便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