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陆玉窈跟顾曦商量之后,就给她兄长去了一封信,信上找了个由头说自己有事需得感谢这个小统领,让陆以辉帮忙查一查。
理由其实并不严谨,只好在陆以辉人实在,就算知道陆玉窈是有别事,也不会随意喧哗,只私底下替她查明了那姓许的。
顾曦打开信,两个脑袋走在一起看完了。
信的前半头是家书,后半头则说了那统领一事,原叫做许为,不过是一个无甚作为的武夫,但好在人倒是老实,一步一个脚印地做到了统领的位置,家住翎京城外的一个小庄子,家中生有一儿一女,因着人老实,从不攀龙附凤,在其职位上,平时便只有跟几个换班的人交好。
两人看完,陆玉窈道:“看着没什么不对劲的。”
“那许是我想错了,怕是因为人老实,担心我那时受了风雨,才把我引到驿站去的。”顾曦喃喃道,只不过目光还是在信上又过了一遍,像是有些不甘心。
二月一过,天气开始回暖,只是乌州水多湿润,三月起便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一多起来,屋内的蚊虫也多了起来。
这日,抱弦正从灶房里拿了炭火,准备回屋去烧,免得屋内太潮,人要生病。
回去之时,就见得乘风打把伞从偏门里进来,于是喊住了,“乘风,你上哪去?”
乘风过来了,抱弦看见他手中提着一袋东西,“这是什么?”
“驱蚊的,原叫作火华。”
抱弦惊疑了一声,“那倒好,这几日屋内的蚊虫多得数不清了,我们又都少来江南,还没有对策之法呢,前几日管家拿了东西来熏,倒是少了许多,只不过到底还是有,前几日公主被盯得多睡不着了。”
两人回到院子,执书见到乘风手中的东西,也问了一遍,抱弦便把刚才的对话说了一遍。
执书:“确实不错,你从哪里弄来的。”
“外面的商人,我从他们手中拿来的。”
执书又问了如何使用,便把东西接了过去,不过进屋之前,却是转回头问了一声,“你自己不留一些?”
乘风从腰间拿起香囊,“这里头装着呢。”
这香囊,后来顾曦跟两人也说过就是要给乘风的,有了这一说,执书二人也不讶异,她们惊奇的是,乘风仿佛真把乌州习俗给听进去了,她们自打元宵开始,就没见过这香囊不在乘风身上的情况。
顾曦也曾打趣过他,“我不知你竟如此信这些。”
乘风只是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然乌州有这习俗,那必定是曾经成真过的。”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让顾曦止不住发笑。
因为这几日雨天,整个院子也都雾蒙蒙湿漉漉的一片,陆明和乘风的课也就歇了几日,此时顾曦和陆玉窈正到陆明院子里说着话,后又跟陆玉窈一块到府中各处走了走。
等到吃完晚膳时,顾曦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因而也没注意到房中各处被执书放上的火华草。
翌日,顾曦睡了个好觉,用早膳的时候都觉得神清气爽,“莫不是春日已到,这屋内蚊虫都少了许多,昨夜也睡得极好。”
这时执书才抓紧把昨日发生一事跟她说了,顾曦回头看了一眼屋里各处,确实是多出来一种草。
她让执书拿了一束过来瞧,便见这草虽然已经枯干,但却不脆,不会一拧便碎,几支合在一起捆作一束,随时焦黄的模样,但放在花瓶中,又是别样的景致,顾曦拿近了闻,甚至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执书:“乘风说,这草有驱蚊之效,公主昨夜可还有受蚊虫烦扰?”
顾曦摇头,“这还真是个好东西。”
让执书放回了原处,顾曦拿着调羹吃着粥,忽而想到什么,“乘风可有说是跟谁买的?”
“只说是跟外面的商贾买的,具体是从哪里来,倒是没说。”
“他今日若是没去陆伯伯那里,你让他来一趟。”
三月桃花始盛开,只可惜,自己院子里的那棵树是紫薇花树,顾曦近来便想着是否要把这树拔了重新栽,但又想到自己在这或许住不了多久,想想也就算了。
贵妃榻上,她只一袭单薄鹅黄罗衣,三千青丝又执书给她挽了起来,因着不预备出门,所以只是松松地垂着,风一吹便飞扬起来。
乘风在边上煮水。
顾曦的目光便从花树上移了过来,“今日喝些青茶吧。”
乘风便把茶具往案几上一放,“拿的正是青茶。”
顾曦却也不惊讶,自那次谈话之后,乘风还真就打定主意要摸清她的所有喜好,不过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他却像是在顾曦身边伺候了许久一般,连她每日什么时辰爱做什么事,什么时间要喝什么茶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前些日子自己同阿窈出门,走到一半忽然停下,只是觉得外面风还有些大,便捋了捋发丝,原想着吩咐执书回去拿件兜帽,不料乘风却立即回答,“殿下,马车上便有兜帽,都已经准备好了的。”
当时此话一出,在场几人都愣了愣,就连顾曦都差点忍不住问一句“你怎知我要兜帽”,但想起他那惊人的观察力,还是把话吞回到肚子里。
火炭烧得足,热烟直吹,只把屋里的潮气吹走了。
顾曦看着那翻滚冒泡的水,开口,“昨夜我说得很好,这还要多谢你。”
乘风拎起水壶开始洗茶,“殿下想说的不是这个吧。”
顾曦身份高贵,向来被人伺候惯了,没道理自己给她寻来了驱蚊的东西,她还专把自己叫过来致谢的。
顾曦看着他紧接着洗茶,闻言一笑,心中不禁想到,他不单单只是观察力极强,脑子也好,又想,余北那二王子也是个不中用的,连识人都不会,白白让自己捡了一个大便宜。
这么一想,顾曦心中舒畅,她往后面靠着,看着面前这个“大便宜”冲茶,不吝啬地夸道:“你还挺聪明。”
乘风手上动作不停,“所以殿下想问什么便尽管问吧。”
“袁管家是乌州人,他前几日便给我寻来了香薰,说是乌州人用来对付蚊虫的东西,但那东西治标不治本,用了之后蚊虫到底还在,”顾曦循循说道,“但你一个余北人,且不说乌州和余北相隔千万里远,就说余北和乌州隔着千万里远,怎么偏偏你寻来的东西,比香薰还好使。”
顾曦问这话时,没有丝毫怀疑乘风的意思,话语中只是好奇。
乘风把一杯茶递到了顾曦面前,正要开口解释,就见顾曦抬了抬下巴,“坐下吧。”
乘风一顿,而后坐下,“余北和乌州虽隔着千万里远,但只要有人的地方,总会有生活琐碎的事情,更何况,余北那边,草原大漠疆域广,出行都是骑马,马多了,蚊虫便多,那火华草便是余北养马人专门用来驱蚊的,最是有效。”
“这么说来,这东西是余北那边专有的?”顾曦饮茶,眼睛微微眯起,如果是自己方才丝毫不怀疑乘风,眼下倒是疑了几分,毕竟东西是余北的,那又是怎样从余北到乌州来的呢。
“殿下莫担心,乌州这边没有余北的底细。”乘风唇边微笑,一语道破顾曦的疑虑。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且顾曦原就相信乘风,于是道:“那是如何?”
“有人的地方除了有琐碎,也会有交易,我找到了外边的游商,他们专门从各地买来稀奇的东西,而后交换,北边的东西卖给南边,南边的东西卖给北边,我找到他们,让他们从余北帮忙带了这些回来。”
顾曦一愣,“余北到乌州,要很久的,眼下才进三月多久。”
“二月初那会,我便听见白管家说要预备入夏的驱蚊香薰,又从执书那边听到……听到殿下极怕蚊虫,所以我便提前找到了那些商人帮忙带过来。”
茶水滚烫,喝下去,连带着五脏六腑都暖了起来。
顾曦有些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感觉,她忽然想起来父母亲,以往她们对自己也是这般细心,她们去后,便是皇祖母,可是自己已经离京多月,皇祖母也不在自己身边,但就像是为了弥补她的失去,乘风在她身边。
茶水在内里滚了一圈,尽管顾曦再怎么舒服,但脑子还是转着,“商人重利,你让他们运来这么一些东西,想来赚不了多少,你怎么说服他们的?”
“殿下聪敏,这一点小东西,他们自然是看不上,如果只是用钱,那必不会帮忙运来,所以我便提出教他们余北话,以作交换。”
顾曦顿时了然,商人走南闯北,别的不怕,最忌的也就是语言不通,做不了交易,乘风这办法,倒确实是正中他们心坎。
一杯茶饮完,顾曦只觉得越看乘风越满意。
乘风只看见顾曦的杯子空了,于是伸手想把杯子拿过来倒茶,但没想到,他伸手过去的时候,顾曦也伸出手来想拿茶壶,两人的手猝不及防地碰上,皆是一愣。
顾曦从未和男子有过这般亲近的肢体接触,就算以往和裴衡、纪书勤一起,也是有心保持着距离,眼下和乘风的指尖触碰,不免一阵羞赧。
乘风则呆呆地看着两人碰着的地方,只觉得那双手修长白皙,极美。
恍惚间,乘风率先回过神,把手退了回去,开口,“殿下,我给您倒茶。”
顾曦也回了神,把茶杯移过去,有些心神不宁。
正把头转过去看窗外那绿树叶,就听见案上哐当一声,顾曦忙转回头,就见一向稳当的乘风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把茶杯碰到了,茶水洒了一些出来。
顾曦不语,乘风只飞快地扫了她一眼,而后从边上拿过茶巾,迅速把案上茶水都擦干净,而后换了个杯子重新斟茶。
顾曦看着这一切,心中忽然想到什么,扑哧一声笑了。
乘风小心翼翼把茶杯递到她面前,努力不去看她桃花一般的笑容,又努力注意着不去碰到什么东西,终于把茶杯成功放到她面前了。
“我手笨了一些,公主何苦笑我。”乘风开口,故意隐瞒了自己失手的真正原因。
顾曦没去看那茶,只是直直地盯着乘风,“你手笨?把抱弦喊进来跟她说说,她都要说你卖乖。”
抱弦性子直爽,泡茶斟茶这样的事情,她总是要比旁人做得粗些,每每斟出来的茶水里总有茶渣,以往执书还耐心着教,后来就干脆不让她做了,只执书自己给顾曦泡茶,再到现在,眼见着乘风茶艺见长,顾曦面前泡茶的活便变成了执书和乘风二人。
前阵子几人在屋内说笑,顾曦还道“比起抱弦,乘风更像是正经学过茶艺的那一个”。
顾曦一只手撑在桌上,刚想开口用方才那事调侃他,但想道自己也是当事人之一,便也有些说不出口,她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忽而看到床头摆着的一束火华草,那里原本是摆着一盆水仙的。
她看着那火华草片刻,问道:“乘风,你在二王子身边的时候,有这般细心过吗?”
乘风的视线顺着她的看来过去,而后答道:“我只是做了一些我该做的事情,并不算细心。”
“那……这些事,你跟着二王子的时候,做过吗?”顾曦转回头来。
“不曾。”
顾曦:“为什么?”
乘风不解,因为顾曦是知道吉布哈是怎么对他的,应该不会问出这种问题才对,果然,下一刻,顾曦便补充了自己的疑惑,“你跟在我身边,占着对我有恩一事,本宫自然就会保你无忧,你本可以不露圭角,做一个安稳的随从便好,但你为何如此上进,且……且对我如此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