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飒飒,万顷碧霄如洗。骆家庄外,山川相缪,百卉含英。
青叶摩挲间,一只白鸽陡然掠过骆府的门前,飞落下一纸。
一个婢女瞧见,忙快步走上前,拾起地上的纸,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随即迅速抬头望去,而那白鸽早已消失于渺渺天际,无影无踪了。
“奇怪了……怎么会有信鸽来送信?老爷近年来不都在闭关清修么?”婢女一面疑惑地喃着,一面小心翼翼将那信纸打开。
看到信中的字后,婢女霎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双手颤抖着一时未能抓稳,信纸滑落到地面上。
……
秋江萧索。
忽来一阵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水边玉立的女子悠悠转过身,粉面上的白纱微微飘动。
“你是何人?为何找我来这?”骆滟缓缓停下了脚步,双手抱臂,冲那白纱掩面的女子斜睨一眼。
“你问奴家是何人?”说罢,李氏取下了白纱,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而那笑里却似藏着如刀般锐利的锋芒,初见这张面容的骆滟不由得微微一颤。
李氏冷哼一声,沉声道:“奴家不才,乃奉祁的结发之妻,街坊皆唤我奉家娘子。”
结发之……妻?
奉家娘子?
这怎么可能?!
闻言,对面的骆滟瞬间怔在了原地,此时此刻,她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少顷,她的脑畔里响起奉祁初见自己时所说的话:
——我的爱妻早在一年前便病逝了,当时我的心情和骆小姐你一样,崩溃,痛不欲生,甚至……也想过要一了百了。
病逝。
哈……
原来这些话,都是……假的么?
骆滟双手抱着头,两眼圆瞪,脸色煞白。
“你说什么……不,不!这不可能!一定是你在胡说……”
李氏静静地注视着她,眉峰陡然一挑,嘴角的笑意愈发令人毛骨悚然。
“你这个疯婆子,你……你在骗我!你不是他的妻子!你不是对不对?”
李氏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我?哈哈哈哈哈……我不是?”这时候,她猛然提高了声音,“难道——你是?”
砰!
话音方落,骆滟便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双手飞快地抓起头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哪怕在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她就是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委屈。
怨恨。
不甘。
她身为名门之后,哪怕是武艺绝顶的前辈们见了她,说话时无一不是毕恭毕敬的,站在自己眼前的不过一介平庸女子,这样的人又岂能对她造成得了威胁?
杀那女子就好比碾死一只蚂蚁一般轻而易举。
可她不想这么做——与其说不想,不若说她自己也心虚——哪怕她本不知情。
那女子为奉祁结发之妻,此事之错自然不在她,但自己又有何错呢?
若是早知如此,她骆滟从不是个不讲道德的人,又怎可能会去……
就在这时,李氏冷冷地开口道:“骆二小姐。”
闻声,骆滟惊恐地抬起了头。
“五年前,我在溪边救下奄奄一息的他,后来,他道他爱我,我亦是爱他的。我逃出家门,与他私奔天涯,他誓此生只护我一人。哈……所谓的誓言?哈哈。”
骆滟望着眼前的女子,神情似是平复了些许。
“我本为商贾之女,家财万贯,生来便养尊处优,从小到大不曾受过什么苦,选择与他私奔的那一刻,我放弃了本该由我继承的家业,不顾家人阻止,对他们的句句忠告充耳不闻,我以为我的选择是对的。”
“没了家中靠山,身后仅有他一人。我为他改变,为他练得一手好绣工,为他做个贤妻良母……到头来,终是错付了。”
李氏语毕时,鼻尖已呈绯红色。
望着那张惨白无光的脸,骆滟心下不住想道,那张憔悴的脸,当也曾容光焕发。
骆滟怔在了原地。少时,她从袖中抽出了一把匕首,日光照射下,光洁的刃面反射出刺目的色泽。
鲜血四溅。
李氏吓得脸色惨白。虽然有怒在心,她却分明从未想过要对方死啊……
毕竟,错的是那个男人。
西风过人间,万物微凉。
千百红叶零落路旁,任人踩过。
春生秋杀。
这天一早,一则奇闻传遍了街头巷陌。
“昨天骆家二小姐死了!”
“啊?怎么回事?”
“据说那付桦死后她就成日成夜地想,最后整个人都疯了,便自刎江边了!”
“不不,我听说是她被一个民女刺死的!”
“怎会如此!那女人甚么来头?”
“这也太扯了,骆二小姐技艺不凡,岂会被一个民女刺死?”
……
“砰——”
奉祁重重地关上了门,沉着脸踏入了屋内。
李氏冲奉祁微微一笑,起身去厨房端煮好的饭菜。她似是早早地便做好饭菜在厅里等候了。
奉祁忽然开口道:“你——”
闻声,李氏停在了厨房门口,回首望向他。
“怎么了相公?”李氏问道,神情中充满了不解。
奉祁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
李氏轻笑,转身掠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她从厨房中走了出来,见奉祁神情凝重,眼中波光微闪。
“相公可是有话想说?”李氏一面柔声问,一面从容地将饭菜一道道摆上茶几,整个过程动作麻利连贯,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一般。
奉祁低声回道:“无事。”说罢,他走到了一块蒲团前坐下。
李氏细心地给他夹菜,忽然开口问:“你心情不大好?”
奉祁立即否认:“没有。”
李氏笑道:“看来,你也没那么在意她。”
奉祁闻言,脸色突变,瞬间勃然大怒:“你把话给我讲清楚!”
李氏云淡风轻道:“听闻骆二小姐昨日自刎了。”
奉祁听完便将筷子用力一摔,掐住李氏的纤纤玉颈,怒目圆睁吼道:“你是不是找过她?!”
李氏丝毫不显慌张之色,低声道:“见过……那又……如何呢?”
奉祁手上愈发用力,李氏的脸色亦愈发铁青。李氏艰难地道:“我已经……在菜里下了毒……”
闻言,奉祁猛地将掐住她玉颈的手收回。
“贱人!快把解药给我!”
李氏猛咳了几声,一个趔趄向旁边摔去,她极力扶住了柜子,缓缓抬起头道:“你不该……先给我个交代么?”
奉祁冷笑道:“交代?我说,你也不看看你这张脸!憔悴得跟个什么似的!当初娶你时可不是这个模样!”
听到这话,李氏却笑了:“哈……我变成这个模样,是为了谁啊?”
奉祁一愣,李氏继续缓缓道:“我本衣食无忧,明明可以呆在家里做我的大小姐,却为了一个男人抛弃家族,远赴异乡,与那人过着平庸至极的日子——说来,当年有半座城的产业都是我家的,这一点也不夸张。而我无长兄,身为家中长女,家业最终自然都会归我。你说你喜欢手巧的女人,我便为你夙夜钻研绣工……”
“住嘴!”奉祁已忍无可忍,打断道:“你,别再说了!”
李氏道:“适才你唤我什么?贱人?哈哈哈,是啊,当初选择嫁给你,便是我犯了贱!”
奉祁道:“臭婆娘,你想死么?!”
李氏自嘲一笑,道:“想。可我不能这么做。”说着,她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奉祁一惊:“你……你有了?何时的事?!”
李氏淡淡道:“上个月。可惜,你等不到他出世的那天了。”
此语方毕,奉祁便感觉到一阵剧痛,须臾间七窍流血,猝然倒地,很快便没了气息。
“你对不住的,不只是我,还有骆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