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过后,大夫人身体逐渐好转,最终恢复如初。叶家见顾家势头越来越猛,当初的门当户对甚至变成了他们攀高枝,忙派人登门赔礼示好。顾念安理解他们当初撇清关系的行径,多数人都会那么做的,包括自己。但是厚着脸皮杀回马枪这件事属实令人不适。到底是利益至上的世界啊,哪里都一样。念安如此感慨道。
长辈们不再强制管束顾念安的婚事,除开叶家那档子事外,还有另一层秘辛,暂且按下不提。
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两年过去了。顾家三兄弟逐次娶亲,香怜出嫁也有一年整,只剩下顾念安和顾槐安待嫁。顾念安今年十九,沦为了他人口中的“老姑娘”,街坊四邻闲来没事就拿她乐叨两下。
灿烂的阳光穿过叶隙洒下来,给宣纸上了一层斑驳耀眼的金。顾槐安年芳十六,身形已具少女娇媚,她趴在宣纸上作画,目光沉静,神态间竟有几分顾念安的影子。石桌上摆着一壶酒和两个瓷杯。
“姐姐,我能不能不嫁人,和你在家里过一辈子啊。”
这是个疑问句,却并不是疑问语气。顾念安眉毛轻拧,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世事哪能如此轻易。”
“姐姐,你想嫁人吗?”
“……不知道。但是如果我要嫁人,一定要嫁出身门第不如我的。”顾念安酌酒一杯,“还是‘寒潭香’好喝,既有蜂蜜的甘甜又有酒味留香。”
“我倒是觉得寒潭香过于温和了,不够醇厚。”
顾念安笑了:“明明不是个能喝酒的主儿,却偏爱烈酒。”
“饮酒至醉才不算白下肚嘛。姐姐,下次陪我去半腰桥作画吧,河岸的垂柳应该很美,我想画下来。”
顾念安张口正要应下,忽然一个小厮急急忙忙跑来:“哎哟大姑娘怎么跑这儿喝酒来了!老爷正着急呢,说有要事商量。”
“知道了。”顾念安不紧不慢地起身戴上面纱。
“姐姐且去吧,我画还没作完呢。”
顾念安坐马车回府,一路来到正堂,却发现在座除顾匀和顾飞客外还有一名男子。男子身着华服,相貌凌厉,剑眉星目,一眼便知气度不凡。当朝太子,李静,顾念安曾与他打过两次照面。她上前一一行礼: “不知太子殿下和父亲招我前来为何事?”
李静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她的脸很漂亮,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睛,垂眸的时候敛去锋芒像一汪平静的春水,抬眸时那目光如同一柄利刃要将人刺穿。“听闻顾阁老背后的幕僚竟是一名女子,我可是大吃一惊呢。”
“小女子净是妄言,全靠家父能从中悟出利民安邦的法子。”
“哈哈哈,好一个虚心的女中诸葛。快免去这些虚节,入座吧。”
“谢太子殿下。”
“明人不说暗话,顾念安,我要你帮我对付李怀英。”
几日后,顾念安领着妹妹往茶楼就坐。
“也就念安姐姐,父亲才让你每天到处跑。”
“跟着姐姐有吃有喝还有得玩,怎么,你不满意?”
“我可满意了,要不然也不会天天跟在你后面。不过我们这几天都来茶楼,是不是太频繁了,为什么总选这儿呀?”
“品茶听书,顺便打听消息。”
顾槐安一手托腮,一手拿起荷花酥咬上一口:“这是江湖人士常用的方法吧,而且直接让紫鹃来做不就好了。”
“闷在那四方的墙里还不如出来走走。从前香怜和三弟想出来逛,父亲可总是不许的。”
“说起四姐,有些想她了。听说她丈夫爱在外面寻花问柳,讨了好几房小老婆了……唉。”
这是个沉重的话题。从前三姐妹天真烂漫,总堆一块儿玩,如胶似漆胜似从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如今有一个却成了公爷屋里受气的妻。
婚姻是女子逃脱不开的话题,尽管一拖再拖,顾念安总有一天也不得不面对。她早就物色好了一家小门户的公子,对方没什么劣迹,今天就是来茶楼打听其为人的。
附近座位的茶客忽然响起一片喧哗。
“姐姐快看外面!”
顾念安顺着小妹的目光看过去,一行人扛着一排箱子浩浩荡荡走在路上,箱子上绑着红绸。
周围的人交头接耳:“哦哟,这是要去哪户小姐家提亲啊?”
有人窃笑着:“这阵仗,又像提亲又像娶亲,怕不是要上演一出强取豪夺的戏码。”
顾念安饶有兴致地看着那行人远去,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脑海里已经脑补了一场大戏。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送礼的人刚走远,楼下又传来争吵与女子的尖叫声。矮个粗壮的男人拉扯着一名少女。
“哟,这不是唱戏那小丫头么,怎么惹上小霸王了?”“你还不知道小霸王?肯定是见人漂亮就想强抢呗,这事儿他干得还少不成。”
从他人口中,顾念安大概弄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得,这下是真的上演强抢民女了。
“什么沟里钻出的地头蛇,到处作威作福的。姐姐,我看那土霸王来气。咱能不能帮帮这个小姑娘?”
念安斟酌着,她们这次出门没带侍从打手,不过有顾家的威望……
“两位小姐,一两银子,强抢民女变英雄救美。不知二位有没有兴趣?”
顾念安转头看向不知从哪里出现的一身劲装的少年,有偿式助人为乐,也行吧。“成交,事成之后给你。”
话毕,少年直接从窗口翻越而下,衣袂翻飞。
“哪来的臭小子也敢坏我的事!”
少年摇摇头:“好经典的坏人放狠话。”
“你在说什么屁话!”小霸王怒目圆睁,直冲过来,所过之处带起一阵风,结果被三下五除二放倒。上一秒还是地头蛇,下一秒就成了爬爬虫。看客齐声叫好,给他整得面红耳赤、头昏脑胀,最终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小姑娘还心有余悸地抓拢着衣领,见小霸王跑没影儿了,才意识到自己安全了。她感激涕零地向少年道谢。
“要谢就谢楼上那两位姑娘吧。”说着,少年借助路边的木板车一蹬,竟然又从窗外翻进茶楼。他笑容灿烂地伸手。
顾念安如约把一两银子放到他手中。
“多谢。在下星十冬,出于兴趣成为的侠客。我有预感,我们日后还会再见的。”星十冬说完便潇洒离去。
顾槐安:“那小子面容还挺俊朗,可惜是个守财奴。”
“到底还是做了好事,结果不错。天色不早,闹剧也看完了,回去吧。”
“可是还什么消息也没打听到哇?”
“明天、后天、大后天,我可以天天来这儿守候。今天就到这儿吧,不然要被母亲责备了。”
顾念安回府,发现所有人的脸色都很奇怪,是那种每个人都不一致的奇怪。这又是怀了什么鬼胎?她心中怪道。迎面撞见顾飞客,连她的亲兄长也脸色微妙,说话吞吞吐吐的:“大妹妹,你……你回来了。”
“兄长,有事直说。”
“今天英王的人来上门提亲了。”
“什么?!”沉稳如顾念安也被震惊了,感情千回百转,今天这出好戏的主角是自己。“不,英王……为什么是他?”
“不愧是大妹妹,泰山崩于前还能面不改色。”顾飞客感慨道。
“我的亲哥哥,这个时候你就别取笑我了。快帮我想想他这么做是缘于什么。”顾念安百思不得其解。顾家站太子阵营,上次太子请她排兵布阵,狠狠阴了李怀英一手,现在整这出背后究竟有什么目的?
顾飞客经过深思熟虑,提出猜想:“思来想去,他可能是想和你同归于尽。”
顾念安:“别这么说,我还没过上积极向上乐观进取的生活呢。”
她揉了揉眉心:“父亲那边怎么说?”
“当然是没答应。不过英王那边来者不善,好一副难缠模样你是没瞧见。”
顾念安辗转反侧度过了一整晚,深夜睡到一半忽然掀被子坐起:“不是,到底为什么?”
第二天紫鹃服侍自家困困小姐起床梳洗:“奇了怪了,姑娘昨天明明睡很早,怎么又焉了吧唧的。今天穿这身蓝色银绣玉兰纹的可好?”
“换那件紫罗纱裙吧,蓝色不衬我。胭脂也不要昨天那样红的,拿更暗的色来点上。”
她换上衣服,来到梳妆镜前,紫鹃为她理云鬓,插上一支白玉莲花银步摇,再簪两样紫丁香珠花。铜镜里活脱脱一个成熟美人,眼睛摄人心魄似要将人吸进去一般,轻纱拢身更添一抹风韵。
“姑娘给人感觉就是一看就有好几个弟弟妹妹。”
“?”
“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一眼就能看出是当姐姐的。”
用过早饭后,她决定去一趟葳蕤轩和母亲说说话。到了葳蕤轩,却看到母亲面带愁容。
“母亲。”
看到她,顾夫人的眉头舒展开来: “念安,快来这儿坐。”
念安顺势坐到顾夫人身边:“母亲在为何事烦忧?”
说起这个,顾夫人的眉毛又轻蹙起:“今天一大早香怜就回来了,现在正和你二姨娘一块儿呢。”
“香怜?那我应该去看看她,我们好久不见了。”顾念安刚觉得高兴,转念一想,一名已出嫁的女子忽然一声不吭地从夫家回来,实在是太奇怪了。
府内的另一边
顾香怜和自己的母亲唠了一些大致的近况,听得二姨娘是又心疼又生气:“他居然全然不顾顾家的面子,敢这么扫你面子!就算不是嫡女,你也还是顾家的女儿呢!都怪这、都怪……”怪来怪去,也只能怪当初不听顾念安劝,硬要把香怜嫁到世家大族去的自己和顾匀。
二姨娘咬牙:“哼,你如今过得不好,倒是顾念安要飞黄腾达了,昨天英王的人过来提亲,可不知多少人羡慕着呢。”
香怜愣了一瞬:“英王?”
但是二姨娘自顾自地讲下去:“我早就说过,当初顾念安给你管家权的时候,你就该抓住机会踩死她,把自己弄到嫡女的位置上,哪还能像今天这样被欺负!你这个不争气的哟!”
顾香怜皱眉:“娘,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不是想来听抱怨的。”
“你……罢了罢了。”二姨娘抹了抹眼角,两人静坐沉默无言。
最终顾香怜先打破沉默:“娘,你可还记得以前……”
和母亲忆起从前,气氛缓和下来,讲到她小时候的糗事时,二姨娘还能笑一笑。
顾念安这边用着茶和大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估计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往惜芳小筑走去。
香怜回到自己曾经的住处,东西都没有变动过,不经有些感慨。可惜回娘家回娘家,到底不再是自己家了,竟有些熟悉又陌生的矛盾感。
“香怜,好久不见。”
很熟悉的声音,一刹那恍惚回到了从前。
“念安姐!”顾香怜不知为何放下心来,眼角渗上泪花。
顾念安看着自己曾经恬静可人的妹妹,她的脸颊变得瘦削一些,当初那名生机勃勃的少女如今面容之间并无多少生气。
“我们坐下慢慢说。”顾念安把旁人都支开,“我们姐妹两说些体己话,你们且先出去候着。”
“念安姐,话本里都是骗人的,根本没有举案齐眉,也没有爱情佳话,只有负心郎和虎视眈眈的妾室。”顾香怜微蹙眉头,心里发痛,“国公夫人对我这个坐了正妻位置的庶女不满,也每日刁难。刚嫁过去时夫君还维护我,如今日子久了,心思都放小妾身上,竟全然视我为空气……”
香怜喉头哽咽,顾念安想安慰她,却突然被她抓住手:“念安姐,求你帮帮我!在那里真的过得太苦太苦了……”
顾念安叹口气:“如若你嫁的是普通的公子,倒还好办。偏偏教你嫁的是国公府,便是想帮,也无从下手啊。”
这个回答顾香怜多少预料到了,但还是让她的心彻底沉下去:“姐姐,我真的好想念以前我们几个在一块儿的日子。每天被妾室欺压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未出阁时,作为嫡长姐的你总把我们保护得很好。也许就是保护得太好了……”
“别难过,还有回旋的余地,我会想法子的。”顾念安拍拍她的手,香怜像吃了颗定心丸,情绪稍微平下来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