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睡得太晚,云重早上便起得迟了些。他揉着眼睛坐起身,纯白的里衣领口大开却毫无所觉,只盯着不远处的衣柜发愁。
这几日他一直穿着那老翁儿子的衣服,并不怎么合身。不出院门也就罢了,可今日要去韶都城内给那位故人问诊,再穿成那样就有些奇怪了。
就在云重苦恼之时,秦牧川却突然推门进来。
他今日未披铠甲,穿了身玄色暗纹长袍,腰间同色银线竹纹腰带衬得他越发腿长肩宽,端的是少年意气,神采飞扬。
云重多看了他几眼,初醒时的昏沉逐渐散去,“你这么穿还挺精神。”
他随口夸了句,便又犯起愁来,“可我没衣服穿啊!”
“给你准备了。”秦牧川别扭地站在门口,不肯进来。
他有些后悔自己刚刚没敲门便进来,只觉得云重胸前的皮肤太白,白得直晃他的眼。
云重这才发现,秦牧川的手一直背在身后,想来是拿着给自己准备的衣服。
“那你给我啊?”他不解地看向似乎并不打算进来的秦牧川。
“你......”秦牧川对上他的视线又很快移开,欲言又止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有些无奈的迈进屋子。
秦牧川的小动作被云重尽收眼底。他看着秦牧川将一套白色的衣服外加一件帷帽放在床边,打量着他红透的耳尖,说了句:“秦副将真贴心啊。”
秦牧川起身时,鼻尖敏锐地捕捉到空气里那股特殊的清冷药香,红透的耳尖几乎要滴出血来。
但他仍冷淡地、公事公办地说道:“韶都城很多人都见过你的画像,这样更稳妥一点。”
“哦。”
秦牧川的眼睛躲避着云重追过来的视线,却无意看到云重仍绑着细纱布的肩膀,“你的伤怎么样了?”
云重活动着肩膀,往秦牧川眼下凑了凑,“若我说还是很疼的话,秦副将会让我再晚几天入宫吗?”
“那些暗杀你的人究竟是何人指使,现在还未可知,宫外对你来说并不安全。”
“并且你出现在韶都的消息根本瞒不过宫里的人,即便不是我也会有别人想方设法送你进宫的。”
“哎!”云重长长叹了口气,“秦副将说得有理。既如此,我还是随秦副将入宫比较稳妥。”
“时间不早了,你先穿衣服吧,我去外面等你。”秦牧川说完便匆忙离开了屋子。云重看着他仔细地将门关好,这才拿起放在一旁的衣服往身上穿。
穿着穿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白色的衣服伸展开里面竟是娇嫩的粉色,几朵桃花盛开在胸前,又长又软的衣带飘啊飘。云重绕啊绕地好不容易绑好,然后便将自己气笑了。
这哪是男子日常穿的长衫,分明是女孩子家的襦裙!
秦牧川当真稳妥,不仅给他准备了帷帽,连性别也帮他遮掩住了。
尽管知道秦牧川的顾虑并非没有必要,但未经同意便让他穿女装,还是让云重有些淡淡的不爽。
初春的风撩动轻纱,秦牧川看到帷帽下那张俊美出尘的脸微鼓着腮帮,一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却仍让他心中一动。
“你这样穿也很好看。”他笨嘴拙舌地安慰着,但云重却并不领情。他将被风吹起的轻纱拢得严实,不让秦牧川看他的脸。
门外拴着一匹马,是秦牧川昨日骑来的。他关好门,翻身上马,对云重伸出一只手来。
还真当我是个姑娘了?云重看着面前还缠着细纱布的手,默默翻了个白眼。
“云重?”秦牧川喊他一声。
云重这才拍开他的手,抬头望他,“我坐前面还是后面?”
“还是前面吧。”被“女孩子”从身后抱着总归还是有些奇怪的,秦牧川打量他一眼,并未将心中所想说出口。
“哦。”云重应了一声,抓着缰绳的手略一用力,便钻到了秦牧川身前。
春衣渐薄,秦牧川只觉身前骤然一挤,怀里便落入一片温热。
“你伤还未好,我骑慢些。”
秦牧川不自在地收紧双腿,驱马走上回城的路。
一夜春风百花开。此时虽未到百花盛放时,但与前两天相比,树更绿了草更高了,路边也有野花次第绽放。
只是景致虽好,马背上的两个人却并没有赏景的心思。
这条路,这个姿势,这个情景,将他们骤然带回三天前。
秦牧川灼热的喘息犹在耳侧,云重忍不住往前蹭蹭、再蹭蹭,目光略一往下,便看到他左手虎口处那圈淡淡的齿痕。
山林中一片静谧,让脸上升腾起的热意越发难以忽视。好在此处离韶都城并不远,没一会儿便行至城门口。
“对了,那日在城外的林子里,你为什么能确定我并未走远啊?”云重看到城门才想起这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
秦牧川勒紧缰绳,让马儿跑的更慢一些,这才缓缓进了城。
“你看,”他指了指城门东侧,“城门往东一走便是菜市。那日你从南面而来,又风尘仆仆的,我便猜测你应是刚来韶都。”
“来韶都定然是有事要做,来了不久便走,想来事情并没有办成。我便觉得你不会走远。”
“你还不笨嘛!”云重嘀咕一句,又问,“但万一我实在不想进宫,真跑了呢。”
“那便跑了呗。”秦牧川答他,“我多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那日云重进城门往东去,今日却指使着秦牧川向西而行。
他们停在西街小巷一户门口挂着白灯笼的人家,云重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应该就是这里了。”
秦牧川翻身下马,对马背上的云重伸出手,云重却并不理他,自行从马背上下来。
僻静小巷中这座朴素到有些陈旧的屋子,与云重心中所想差了太多。他难掩失落地敲了敲门,心想,自己同那根品相极好的丹参应该是无缘了。
院门未关,云重轻轻扣了几下门环,大门竟慢慢悠悠地自行打开了。
长着荒草的院子里杂乱地堆放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和一些手工制作的小玩意,风一吹便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
“有人吗?”云重站在门边问。
院中无人应答。
“屋子里有人吗?”
依旧无人作声。
“怎么回事啊?”他心下疑惑,正要往院子里进却被秦牧川拦下,“我先进吧。”
刚踏进院子,屋子里便传来一阵甚至清脆的声音。
“有人吗?屋子里有人吗?”像个七八岁的孩童重复着云重刚刚说的话。
两人对视一眼,警惕地穿过院子,推开屋门。
伴随着一声冗长的旧木相互挤压产生的艰涩声响,一大股古怪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
云重跟在秦牧川身后,皱眉看向屋内。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门正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鸟笼,笼子里一只朱喙碧衣的鹦鹉见到来人,又开始学舌,“有人吗?屋子里有人吗?”
秦牧川在屋子里查探一番,回到云重身边,“没有人,应该离开有段时间了。”
云重点点头,弯腰凑到那鹦鹉面前,“你家主人去哪了?他还治不治病?”
鹦鹉绿豆大的眼睛盯着云重转了又转,再开口依旧是那句,“有人吗?屋子里有人吗?”
“傻鸟!”云重骂它一句,直起身来,“我最讨厌不听话的病人了。”不听话也就算了,还假装有钱人,害他白跑一趟。
他看向秦牧川,“既然人不在,我们就先回去吧。”
“回去吧!回去吧!”那只鹦鹉也跟着说。
“傻鸟!”云重又骂了一声,转身对秦牧川说,“回去吧,明日我随你入宫。”
两人转身欲走,身后的笼子里却突然响起突兀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们一同转身去看,只见那鹦鹉竟用自己的朱喙打开了笼子,正往院子里飞。
秦牧川不由赞道:“这鸟还挺聪明的。”
那鹦鹉飞到院子里,站在一个装满小玩意的木头货架上,昂着脑袋看云重。
云重刚走到它旁边它便振翅飞走了,货架上几只草编的蝴蝶被它扑棱到地上。
“傻鸟。”云重看它飞远,弯腰去捡地上的东西。落在地上的蝴蝶颜色泛黄,显然已经做好有些时日了。云重将它们重新放在货架下,却无意发现旁边还有只栩栩如生的螳螂。
云重静静地看着那只螳螂,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收到过这样的小玩意。
那个时候他刚得知哥哥患了心疾,很是忧心。他对着河水发泄自己坏情绪的时候,墨柯就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拿野草给他编这种小玩意。
墨柯编的远没有货架上的这个好看。但他却一直记得。
“怎么了?”秦牧川察觉到云重的神情不太对,主动上前询问。他看到云重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只同样泛黄的草编螳螂,眼神中满是怀念。
“没。”云重摇摇头,“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故人?”云重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根本不可能的念头,他仓皇抬眼打量着这个陌生的院子,又再次跑进屋子。
秦牧川不知道他在找什么,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子,兜兜转转走了好几圈,最终又回到院子里。
“不可能的。”云重再次来到那个木头货架面前,他轻轻将货架上的螳螂拿起,手指不自觉地发着抖。
“不可能的。”他对自己说,师傅不可能还活着,如果他活着怎么会现在才来找自己。
秦牧川看着云重将那只草编螳螂珍重地放下,眼中似有水光闪过,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没事吧?”
在秦牧川眼里,云重是自由的、惬意的、洒脱的,他一直觉得像云重这样四海为家的人,应该是无牵无挂亦无忧无愁的。
可刚刚他却从云重的眼睛里看到了经久积年的悲伤,似高山之巅的旧雪难以消融。他发现自己似乎不太喜欢在云重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没事。”云重轻吐出一口气,再看向秦牧川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常,“只是想起一些旧事罢了。”
两人从院子里走出去。
云重关好门,刚一转身,突然觉得人中处有温热的液体滚落。
“唔。”他抬手去摸,竟摸了满手的鲜血。
“怎么了?”正要上马的秦牧川,连忙过来查看,却见云重浑不在意地用长袖抹了抹鼻子。白色的衣衫霎时鲜红一片。
秦牧川被吓了一跳,上前拨开挡在云重面前的薄纱,“没事吧?”
云重看着他摇了摇头,“许是昨日补药吃多了,过会儿就好,不碍事的。”
想起云重昨日一口吞掉一整瓶药的气势,秦牧川又觉得有些好笑。他没有随身携带手帕的习惯,但也实在看不惯云重将血蹭到衣服上,便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买条帕子来。”
“不用麻烦!”云重伸手去扯秦牧川的衣袖,拢了拢帷帽上的薄纱将脸遮得严实,“这样就好。先回去吧。”
就在此时,一道突兀的声音打破了小巷的安静,“呦!这不是秦副将吗?”
某些显眼包要出来刷存在感了(叹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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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城西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