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选结束,内院又热闹起来了,身着紫色衣袍的新生无一不意气风发,洋洋得意。
当然亦有一人是例外的,林白以“携手抗敌”的美名,给陈沉好一通赞扬,于是那身着黑色羽衣的风流女子也不得不穿上了统一的紫袍。
两辆马车停在阅尽道之外,前来送别的是苏若梅和陈沉。
“她不愿见我?”苏若梅神色淡淡,她所指自然是坐在后方马车的姑娘,伏流之举,确实出人意料,然而似乎也不那么意外。
“目眢心忳,神伤难免。”翊世夷道。
苏若梅没再说什么,千言万语好似只能说一句:“一路保重。”
“拜拜,我们下次再见。”
陈沉那儿苦着一张脸,挥了挥手,眼睛黏在马车上恨不得跟她们一起走。
两辆马车晃晃悠悠上路了,赶马的在前的是手持金算盘的掌柜,在后的是一玉面公子。
翊世夷难得没有闷在马车里,她同温算盘并坐,手中捧着一卷崭新的书,挑眉问道:“算盘掌柜此次和我们同去,不怕惹上麻烦?”
这温算盘在温氏掌柜中是最为狡诈圆滑的一个,他平时最厌麻烦,做生意也是直来直去,有算计什么的也只能放下掌柜的身段,以浪客之名进行委婉规劝。
“小姐在天下学院遇到了这等事是在下失职,如此一行,自然是得陪同一番,再有牡丹城那边有单生意,总归也是要去的。”温算盘笑眯眯解释道。
“如此,便劳烦掌柜一路相送了。”翊世夷道。
“举手之劳。”温算盘摆手,笑容不变,似是随意一问,“咱们如此进崇天城,危机四伏,恐不能保全自身。”
此话说得隐晦,翊世夷却是理解他的意思,他们若是直接进崇天城无疑是在找死,自古高位夺权,无一不是手握兵权,带着上万大军踏入那帝城,他们两辆马车六个人,两人不会武功,满打满算也就两个他心境,去那危机四伏、高手如云的崇天城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翊世夷早有打算。
“我们不去崇天,去逐风。”
“逐风城?”温算盘听罢沉吟一阵,逐风城怎么看都只是一名不经传的小城,瞧着并无特别。
“我有时候都在怀疑母妃是不是在各国都安排了奸细。”翊世夷感叹,大逆不道之语从她口中说出像是稀松平常,她把书往怀里拢了拢,又继续道,“南崇多少年前的秘事儿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温算盘思绪飘远,好像又想到了很多年前,杵臼之交,绝色双姝,那二人一剑一枪,名动天下的时候。
送完翊世夷,是该上第一堂大课的时候了,陈沉不情不愿的到那学正院,卡着点踏进教室,留着的位置在偏僻之处,正合她之意,兴冲冲就去坐下了。
“竟然是你。”身旁的公子有些惊喜,压低声音道,“你现在可是咱们这一辈的名人了。”
陈沉不明所以地督了他一眼,他却是自来熟得紧,叽叽喳喳又说了好些,最后忍不住一拍脑袋,好似才想起来。
“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赵蔚,咱们以后就是同学了。”
“谁和你是同学。”陈沉撇过脑袋,懒得搭理。
这话说得奇奇怪怪,赵蔚挠了挠脑袋,求助的视线望向赵蕴,赵蕴也没搭理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姑娘不想入天下学院,他还硬是凑上去戳人家心窝子。
一阵香风拂来,众人一眨眼,一头戴白色幂篱的女子已经坐在了授席之上,她坐得端正,手中捧一卷书。
有议论声响起,她淡淡一眼望去,怯得那人噤了声。
“我叫孙悦,是竹轩的师范,主授剑道。今日受敬九思所托为诸位授第一堂大课。”
大课一般来说都是师正授课,由师范授课可谓是前所未闻,少之又少。惊得一群新生不知道说什么,外面听课的师兄师姐们早就习以为常,这敬九思是学院四位师正之一,三十天内没有一天是待在学院的,他的大课大都由竹轩的师范所代,只是孙悦师范代课,这还是头一回。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儿院内就站了许多师兄师姐,众人以眼神交流,并不敢喧哗。
今日大课之题是——为君。
“天下学院,沅芷澧兰,是为君。”
“风高亮节,是为君子。”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其中之姿,亦为君子。”
孙悦静静听着,好一会儿她才叩响桌台,示意众人安静,寂静无声之下,她缓缓开口:“高风亮节,是为君子;妆罢笑看,是为夫君;嗣主太子,是为储君;尊称,可为君;封号,亦能为君。”
孙悦扫视一眼台下弟子道:“但诸位映刻在心里的,应是,掌一国者,为君。今日我们要说的便是‘为君’,诸位认为,如何才能‘为君’?”
此话一出,一片死寂。
“好题,只可惜我不能进去,否则我非得站起来说个三天三夜。”有一师兄倚靠着墙,听到孙悦的话啧啧两声,心中有大见解。
碧华睨他一眼:“就你话多。”
“半轮有见解那是好事。”手持铁扇的公子笑道。
“为君自然是足智多谋,有情有义。”有人幽幽道。
众人的视线都向后看去,谁也想不到第一个站起来说的是陈沉,陈沉脑中浮现一个人的身影,又道:“谁说的帝王应该无情,我觉得此乃谬论,为君应当有情,才能体恤百姓,按察百官。”
“有几分道理。”孙悦点头。
“我认为,为君应该像萧贵妃那般文武双全,天下无双。”金心月道。
赵蕴反驳道:“为君其实有谋有才足矣,武此等事大可交给侍卫来做。”
“不会武功什么时候被刺客杀了都不知道,有武功才算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再说侍卫就一定忠诚吗?我觉得为君自然是信自己最好。”金心月撇嘴道。
“我觉得为君最主要是不能杀心过重,仁厚才是好皇帝。”
……
大半数人都聊得火热,然而南崇之人却都一言不发,此题平日里悄悄说还没什么,眼下正值夺嫡,怎么说好似都在讽刺那几位德行有亏,那两人的凶名如今都能止小儿夜啼了,南崇帝膝下就此二人能当大任,于是她们做事也愈发过分。今日的课题,很难不让人多想,天下学院的倾向是有了什么改变吗?
武选之时发生的事已经告一段落,但即便没能目睹,耳闻的人却是不少,有人擅闯阅尽道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是崇天城那两位要对付天下学院了,也有人说是敬九思的仇人找上门来了,更甚者说三年前的那个组织卷土重来了,他们的目标是踏平整个天下学院。传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信或不信对于师范长老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仍然安静做着自己的事,任由各方猜疑。
夜色降临,南崇草地之上有大片大片的牧民集结,黑夜之下是满目繁星,南崇的夜是最为冷寂的,于是翊世夷一行人停了马车,就地生了火,又去找牧民买了羊肉和衣服。
羊绒的大衫裹在身上格外暖和,翊世夷头上戴了一圈绒帽,绒毛之外是牧民用玛瑙石编织的链子,一排排垂挂下来,衬得皮肤雪白,火光映照之下又渡上了一层暖光。羊腿被烤得滋滋冒油,郏茗手中香料一撒,拿出小刀给每人都切了一份。
“你手艺可真好。”赵粉满嘴油光,好吃得忍不住喟叹。
郏茗洋洋自得,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我可是常年和牧民打交道的,除了羊,这牛怎么吃,马怎么挑,我都是行家。”
“厉害厉害。”赵粉附和,难得因为美食给出面子。
吃完饭,马车在狂风乱作的草地上慢慢前行,好一会儿才找到了一家规模不大的客栈,牧民热情招待了他们,给每个人的房间都送了热羊奶。
房门被叩响,牧民进入房间放下羊奶。
“失败了。”男人沉声道。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牧民冷笑道。
男人有了怒意:“你们并未告诉我要取她性命。”
“为何要告诉你?主子说什么,咱们照做就是,你盯紧她们,随时联系。”
“她不能死,这是我的底线。”
“你不要忘了之前说过什么,底线?真是天大的笑话,摆清你自己的地位吧,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你若是不做,还会有别人来做,你要是做了,未尝不会有一线生机。”
“你的意思是?”
“我没有什么意思,早些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