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低着头从地铁口走出来,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见到乞丐,便懒洋洋的打了个招呼。
乞丐抬起头,笑了出来,原来她的头发还没有梳好,竟然在脑袋后面有一根高高的竖了起来,就好像一根天线一样,便奚落她道:“这是咋了,怎么弄得跟天线宝宝似的?”
“你还知道天线宝宝呢?”小丫头白了乞丐一眼“别提了,昨天画画画了一宿,结果今天早上拿给同事们一看,被好一顿嘲笑,我都准备放弃了。”
“你喜欢画画?”乞丐笑了“我从来都不知道呢。”
“画画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小丫头撇了撇嘴“不过似乎没天赋,应该放弃了。”
“你画一个我看看。”乞丐随便抓了一把沙子,均匀的铺在了地上,又站起身从树上折断一跟树枝,递给小丫头,示意她画,小丫头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还是接过那根树枝,俯下身在沙土上画了起来,几笔之后,便画出了一只史努比的小狗,虽然不那么清楚,却也有七八分像了。
乞丐摇了摇头,随手拿起一截树枝,在那小狗上用树枝的尖头寥寥改了几笔,那只狗竟然变得栩栩如生起了,似乎马上就要从沙子堆里蹦起来摇着尾巴跑掉,小丫头吃了一惊,她却是学过画的,知道乞丐这两手看似简单,其实厉害的不得了,便是大学那些艺术系的讲师,恐怕也难以匹敌,正要蹲下身子仔细观看,没想到乞丐却随手将那幅沙画抹掉了,不由大急道:“你干什么,我还没看清楚呢?”继而又回过神来问:“你有这么厉害的手艺,怎么还要做一个乞丐,练了有多久了?怎么这么厉害?你老师是谁?”
“无他,手熟而。”乞丐笑了“哪有什么老师,不过是自己头孤岛久了而已。”
“你鼓捣了多久?”小丫头问。
“久到你不敢想象。”乞丐笑了“听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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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灵,一词最早出自日文。信者认为在言语中,有着一股不可轻视的力量,誓言或诅咒为其行使的例子。不信者则认为,不过是“自我催眠”,或是不自觉的驱使信徒去实行而已。在日本,与“言灵信仰”最为接近的神祇,据信应是指在古事记中所出现一言主。“吾虽恶事一言,虽善事一言,皆以言断之神。
言灵:关于梦想
第三十三世,你是外道,我是浪客,执念化成了言灵
明月光走进金光门的时候,整个城里都响着鞭炮声,看到家家户户才恍然大悟,原来今天竟然是除夕,这些年一直在海外漂泊,竟然连这中原最重要的节日都已经忘记了,此刻虽然已经是清早,但人们早已打开房门,在大街上和乡里互相寒暄,他从人群中走过,却没有一个人认得他,这城市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似乎他只是一个外乡人而已。
再回长安,身已是客。
当年自己的一次来长安的时候,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这次回来,却已两鬓斑白,不复当年模样,恐怕再下次回来的时候,便是走路也要人扶着的垂垂老朽了。过了今天,自己便又添了一岁,人就是这样在一夜之间变老的,有时候你会突然感觉到时光的流逝,比如在大街上的陌生人礼貌的和他说着辞旧迎新的吉祥话时,他便更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老了,人总是这样,前三十年的时候,总觉得日子过得太慢,盼着早些长大,后三十年的时候,却又害怕时间过得太快,总怕自己变老,若是有幸再过三十年,就要把一天当成一年来过了,多过一天,都会当成是偏得,天亮的时候,怕太阳下山,天黑的时候,又盼着太阳上山,生怕自己一觉睡着之后,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
人能几回辞旧岁。
那些旧时熟悉的人和事,早就变了样子,原来在这里城门口的他常来的那家豆腐脑店,不知道什么何时变成了一家酒肆,原来的掌柜早不知道何处去了,街上陆陆续续开了好多新的店铺,以前的老店一个也找不到了,这世间每天都在变化,一如既往的只有长安城那高高的城墙,它还像当年一样冰冷而坚定,也许千年以后,依然还是如此,但那时早已物是人非,城里换了主人,这世间只有千年的城池,却没有千年的王朝,便是当年虽远必诛的强汉,也早已灰飞烟灭,化为了尘土和灰烬。
盛世从来都不长久,这大唐如今风貌人情,比之当年的强汉,有过之而无不及,看来离渐渐衰退的日子也不远了,所谓盛极必衰的道理,是谁也逃不过的,不过这却不是他该管的事,他现在担心的,是赶紧找一处客栈住下来,原本他没想到今天是新年,这下可倒了霉,满城的客栈没有一家开着的,照这样看来,搞不好今天晚上要露宿街头了,连西市胡人开的酒肆都不再待客,更别说汉人开的酒楼了。
今天的长安城并不好客。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急着回到家里去,而不幸的是,他在这座城市没有家。
但他在这座城市还有一个朋友,当年离开长安的时候,他曾经对自己说过,自己会在这长安城里闯出一番事业,那朋友当年说,等自己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去找他,到时候他会请自己喝最好的酒,睡最美的女人,他当时心下感慨,却是忘了问回来以后如何找他,只记得他当时豪情万丈的说:“若你再回长安找不到我,不必向街坊寻访我的名字,只要到最大最贵的酒楼来找我就行,我一定在那里喝酒。”
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他都只当是一句年少轻狂的玩笑话,不过今日长安酒楼客栈家家闭户,也许那最大的云来酒店还会开着,不如去碰碰运气,想到此处,他便抬脚往西市去。
果然不出所料,西市冷冷清清的街上,只有云来酒店还开着,他推开门便想往里进,谁知却被门口的店家拦住,轻声说道:“这里包场了”。
“我不喝酒,只是来住店的。”明月光道“随便给我一间房就行。”
“这大除夕的,不回家去,住什么店。”那侍者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本店的客房正月都歇了,不待客,你还是赶紧回家吧。”
“还请行个方便。”明月光知道店家是把他当成了那不养父母天年,不管妻儿死活的无行浪子,知道他看自己没什么好气,便软语央求道“却是路上耽搁了,回不得家哩,我看这酒楼既然开着,好歹匀我间房,莫要叫我睡到路上去。”
那店家执意不肯,明月光软语央求,两人就在这街上纠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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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来酒楼的二楼此时已经坐满了人。
若有人到了这里,一定会惊得闭不上嘴,原来这大唐武林中人,几乎全都来了这里。少林寺的澄观长老,纯阳宫的传功长老李真人、七秀坊的大姐公孙大娘、崆峒派的掌门飞虹子、终南山老子观的观主朱象生等十多名武林人士都在,这些人随便哪一个人在外面,都是威震一方的江湖霸主,但此刻却隐隐以一名华服的中年男子为尊,等着他说话。
那中年男子却是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前往外看,往日里西市的街上此时已是人来人往,但今日是除夕,整条街上都空空荡荡,似乎人在一夜之间都不见了,只剩下刚刚还没有燃着的炮仗还在劈啪作响和满街弥漫着的烟火味道,中年男子似乎很满意这难得的冷清,低着头继续向街上看去,见到自己手下的店家正在和街商的路人纠缠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略微皱了一下眉,继而瞳孔又突然收缩起来,楼下那人,虽然落拓,但看起来却并不似普通的浪人,他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袍子,虽然已经很旧了,却洗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一头长发虽然已经两鬓斑白,但却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红色的带子系了垂在肩后,正挡在他背着的那把九尺长剑上。
中年男子猛地想起一个人来,当年年少轻狂时,他曾和乡中旧友结伴同游,寻找一名传说中的明月剑客,便是这般装扮,刚刚一看到那人的瞬间,他还以为竟然真的看到了明月剑客,但转眼便自嘲的笑了起来,当时年少无知,听了老人讲的故事,便信以为真,满世界的去找,等见过了天有多高,还有多大,才知道那只是儿时的笑话罢了,这世间根本没有明月剑客,不要说别的,就是那九尺长的剑,世间便没有人用的了,以前不懂剑道的时候,还以为剑越长便厉害,等练了剑才知道,那剑长几尺几寸,都是有规矩的,江湖中的剑派,大多用得是三尺长的剑,偶有些门派走得奇门招式,用得剑也不会超过五尺,至于九尺的长剑,不要说天下没有这样的剑法,若是真用起来,怕是连拔出来鞘也要费一番功夫,只能是中看不中用的摆设而已。
明月剑客只是一个儿时的童谣罢了。
不过这莫名的让中年男子的心情好了起来,虽然大敌当前,他却不自觉的想起了当年初入江湖时的旧事,看着那人的目光也柔和起来,这人既然知道明月剑客的故事,想必不是自己的同乡,也居住在附近左右,越看之下,越觉得亲切,竟觉得这人如自己的一位老朋友一般,当下换过左右,吩咐下去放那人进来,才慢慢的转过身来,对着等待的已经有些不耐烦的群雄淡淡的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这话等于没说,要换是任何一个人敢说出这话,那群雄非得要他好看不可,但这中年人却是当今武林执掌牛耳的浩气盟盟主,自上任盟主天机老人遁入深山不问世事以来,便接过了老盟主的衣钵,不但一身剑法内功进得玄门正宗真传,更得以执掌浩气令以号令天下武林,不仅天下浩气盟弟子听他指使,便是像纯阳、少林、七秀这样的名门大派也不敢公然违背,但这答案显然不能让各大门派满意,纯阳派传功长老李存一资历最老,第一个开口道:“秦盟主,兵来将挡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魔教此来气势汹汹,想必是准备多年,早就想和我中原武林各派决一死战,此次倾巢而出,人多势众不说,便是那新任圣女秦时雨,中原武林便无一人可挡,老夫五年前曾在东瀛与此女交过手,她刀法轻灵诡异,似水月般无形无迹,与中原的招式并不相同,老夫惭愧,以一甲子功力,竟然未曾胜得区区女子一招半式,这五年来,老夫功力未曾存进,但听说这女子已经尽得魔教真传,将那圆月弯刀练至化境,听说近日就连我那师叔谢云流也在她手中败了半招,中原武林,还有谁是此人对手?”
众人一片哗然,那谢云流三十年前便被称为剑魔,曾以一剑纵横中原,无人能敌,竟然在这魔女手中败了半招,在座的这些人,自己都知道自己的深浅,在谢云流面前没有一个能走上百招的,更不要说连谢云流都能打败的女子了。顿时各个愁眉不展,竟然默不作声起来,只有那秦盟主不以为意,轻轻的抬起手来,早有左右递过来一把长剑,他随手抽出,在地上随意一划,就随意插回鞘中,那花岗岩铺成的地砖竟然齐齐的断为两截。
那把剑并非什么神兵利器,只是凡铁打造的普通长剑而已,在座的几位都是有见识的,早就看出了这一手的门道,七秀坊的公孙大娘离得最近,又是练剑的,眼睛最尖,刚刚一眼就看见那剑尖其实并未沾实地面,禁不住脱口而出道:“浩然剑气?”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那浩然剑气乃是浩气盟至高无上的心法,百年内尚无一人练成,传说功成之后,已近大道,剑气合一,便是手中拿着一根树枝,也能碎金裂石,这浩然剑气十分难练,机缘、天赋、苦功缺一不可,便是那上任浩气盟主天机老人也未曾练成,乃是玄门第一神功,练成之后,不说天下无敌,也绝对是绝世高手了。众人先是一惊,然后心中大定,只听见他云淡风轻的说:“浩气盟既然得各位抬爱,执掌中原武林牛耳,自然要为这武林尽一份责,出一份力,那秦时雨本来和我曾有一段旧事,就由我一力应付,但那魔教人多势众,恐怕孤掌难鸣,还请诸位为秦某掠阵,率众弟子将那魔教众人一一斩杀。”
这番话说的十分漂亮,既揽下了这桩苦差事,又圆了各大派的面子,各大派也投桃报李,纷纷围着他恭维起来,此时明月光刚刚从楼梯上走了过来,抬头看见站在人群中间志得意满的中年男子,他一眼便认出了他。
秦观海,祖籍登州的一个小渔村,和他是同乡,二十年前,他们同村的三人一起到长安来寻找明月剑客,他留在了这里。
如今他真的已经站在这座城的最高处了。
他并没有认出他来。明月光也不表明身份,只是随便的在面前的空桌子上坐了下来,他并不打算告诉他自己是谁,虽然他知道只要他向前走一步说出自己是谁,面前那个被人簇拥的大人物就会走过来握着他的手,陪他一起喝酒,但他并不打算与他相认,因为他知道那个人一定让他留下来,但他要找的东西还没找到,如果这次在长安还没有结果的话,他便要远走海外,到时候刚刚相见,便要分别,却是诸多牵绊,所以还不如不见。
还是只当自己没来过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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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菜不错,明月光却是饿了。见一群人还围着秦观海寒暄,便自顾自吃喝起来,他久居海外,常常数月都在船上,吃得是饼子肉干,喝得是混浆浆的脏水,哪里有机会吃到这般精美的菜肴,忍不住食指大动,狼吞虎咽,那各大派的掌门回转身来落座,见他在那里大吞大嚼,发出不雅之声,忍不住纷纷皱眉,见这人奇装异服,又名不见经传,一看便知只是个漂泊海外的浪人,并非宗师奇侠之流,不由更加厌恶,若他是宗师掌门,还能说是游戏人间,不拘一格,但只是一个区区的江湖小辈,这般失礼,便是不自重了。那终南山的飞虹子平日脾气最是暴躁,忍不住拍了桌子道:“哪里来的山野匹夫,也配和我等坐在一起?”
众人却未急着表态,只是看着秦观海,刚刚大家都看着秦观海吩咐下人放那人进来,吃不准那人与秦盟主是何关系,却是不像飞虹子那么急躁,唯恐得罪了这秦盟主。但那秦观海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理会,他放那浪人进来,本是一时触动少年情怀,念及同乡情义才随意为之,做到这里,也便够了,却是犯不上在各大派掌门面前为他说话,只是冷眼旁观,那众人见他如此,便七嘴八舌的数落起那流浪人来,有几个小门派的掌门还出言挑衅,大有给他个教训之意,换做寻常江湖中人,若遇到那般阵势,怕早就吓得浑身直冒冷汗,忙不迭的夺路而逃,但明月光却毫不在意,只是自顾自的吃肉喝酒,他离开中原的时候早,对这些名门大派的宗师掌门虽然听说过,却也只知道个名号,心中只有个模糊的概念,却并不知道厉害,不但没有什么敬畏之心,反而倒有些鄙视,这些人一个个喋喋不休,倒像是当年村子里的那些妇人一般,自然不愿理会,不多时便吃得饱了。众人碰了个软钉子,又不好在这里出手,只有暗暗记住了他的容貌,等着以后江湖再见,在讨回面子,他们却不知道今夜以后,那人便要离开长安,到海外去了。
秦观海暗暗称奇,这流浪人虽然奇装异服,举止粗鲁,但却自有种非凡的气度,视一众武林宗师与无物,想来是有所倚仗,不过眼前大敌当前,却是无暇去了解,当下和各大派掌门商议起来,谈起了应对魔教的大事,原来那魔教早已遣人来下了战书,约好在今夜子时,在灞河之上决一死战,那魔教众人,从东瀛乘轻舟而来,既出沧海,又入黄河,然后经渭水至灞河一路向长安而来,却是打好了主意,人不离舟,舟不离人,无论胜负,一战之后,便乘船归海远遁,而且今日本是除夕之夜,上至朝廷,下至百姓,都在守岁作乐,城内的防务最是空虚,等那守军回过神来,那些魔教的妖孽早就走得远了,就算是这些人通报了天策府,恐怕也留不住他们,只有看着他们从容离去,徒坠了中原武林的威名,端的是打了一手好算盘。不过在座的人都是武林翘楚,也不是易与之辈,略一商议,已有定计,那灞河之上,有一座灞桥,灞桥两岸,筑堤五里,有垂柳万株,利于隐藏,到时候秦观海率浩气盟弟子与灞桥之上迎战那魔教妖女秦时雨,各大门派弟子潜伏于两岸柳林之中,待双方交手之际,便以强弓暗器招呼,到时候万箭齐发,定要将那魔教的一干人等留在长安,永绝后患。
众人七嘴八舌,定下大计,才想起腹中空虚,提起筷子想要喝酒吃饭,却见那一桌的菜肴早已杯盘狼藉,被那流浪人吃得乱七八糟,抬起头再看时,那流浪人早已吃饱喝足,站起身来便往外楼下走,众人禁不住怒从中来,纷纷开口怒骂这流浪人只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在这里吃饱喝足,听说晚上约战,竟然悄无声息的走了,真是无耻的小人,他们在这里七嘴八舌,只有少林的澄观大师冷眼旁观,轻声说了句:“若只是贪生怕死之徒,倒也无妨,世人多是贪生怕死,本来是天性。只是这人奇装异服,看起来是方外之人,刚才我等议事之时,以为是秦盟主的相识,未加避讳,那人听了个真切便走,莫不是和魔教有什么瓜葛?若是如此,可是大大的不妙。”
秦观海心中一凛,刚才自己却未曾想及此处,转念一想,那魔教妖女秦时月却也知道明月剑客的传说,莫非猜到了自己的反映,故意派了探子来?那妖女最是狡猾,若如此可是大大的不妙,一急之下,便运起身法,从那窗口一跃而下,想要堵截那人,但整条街上空空荡荡,却哪有半个人影。
那人竟已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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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光独自走在长安的街头,此时已近黄昏,街上的行人渐渐开始多了起来。仅仅是隔了三个时辰,整个长安城就像是活了起来,人们在家里吃了年夜饭,喝了屠苏酒,开始陆陆续续到街上来,到亲戚邻里家“传座”,说几句吉利的话,喝一杯酒,然后再到下一家去,天一黑,孩子们便欢快的跑出来,在家门口放起了烟花爆竹,让满街都弥散着硝烟的味道,等天色彻底的黑下去,大明宫里的红灯笼和千万颗蜡烛就都亮起来了,家家户户的彩灯也都亮了,整个长安城如同白昼一般,皇宫里的乐队开始演奏音乐,那乐声混在稀稀疏疏的鞭炮声里,远远的传了出去,几里之外都能听得到,此刻皇宫里已经摆起了盛大的酒宴,皇帝妃子和文武百官们一起享用着丰盛的宴席,百姓们也毫不逊色,就算是最贫穷的人家,也会置办一大桌酒菜,邀请亲友和邻里一起来吃。
今夜的长安城,上至王后,下至百姓,皆自得其乐,所谓盛世,不过如是。
只有明月光是孤独的,他从人群中走过,不时有陌生人和他说的祝福的话,他也只有生涩的问候回去,本来想问的明月剑客的话,竟然说不出口来,生怕坏了人家的心情,便只有默默的朝前走,不时还有几个小孩子追上来,看着他一身奇装异服,便好奇的问:“叔叔叔叔,你要去驱傩吗?”
“驱傩?”明月光第一次在长安城过年,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词,那两个小孩见他不知,有心和大人卖弄,便七嘴八舌抢着说起来“那驱傩便是驱妖除魔呀,每到除夕的时候,大人们就会吹着笛子,打着鼓,戴上各种妖魔鬼怪的面具到街上去,然后人们就会用桃木做的弓去射他们,还用茅草做的鞭子抽打他们,这样就把妖魔鬼怪都赶走啦。”一个小孩便说边指着他说“大人们都穿着跟叔叔一样的衣服呢。”
明月光的眼睛亮了起来。
也许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就在驱傩的队伍里,自已一直以来所追求的,也许今天就要有一个结果,想到这他不禁激动起来,一把抓住那小孩的肩膀问道:“那驱傩的队伍在哪里?”
那小孩吃他一抓,登时下了一跳,以为碰到了疯子,险些哭了出来,却是忙不迭的说:“那驱傩的队伍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出来,到时候先会在这长安城的街上转上一圈,最后还要到那灞桥的堤边去演一场傩舞,快些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明月光松开手,那孩子忙不迭的逃开,拉着另一个孩子游鱼一般钻进人群里不见了,他也不理会,只是向着灞桥的方向走,他走得很急,因为要在傩舞之前赶过去,他不知道驱傩的队伍会走哪一条路,害怕再一次错过,所以只能在终点等。
如果有武林中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大吃一惊,瞠目结舌,那明月光只是一步一步的走,未曾用上什么轻功,却比江湖中的一流高手速度更快,这却不是什么缩地成寸的法术,只是他数十年来都在流浪,常常没有车马倚仗,翻山越岭都只靠这两条腿,自然走得快了,却只是熟能生巧而已,他在人群中左右穿行,和寻常行路一般,却是没什么辗转腾挪花哨的动作,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那灞桥之上。
那驱傩的队伍自然还没有到,他却是触景生情,想起了当年的旧事。
很小很小的时候,当他还是拿着木剑和伙伴骑马打架的顽童时,母亲曾经跟他讲过明月剑客的故事,母亲说那个剑客从海外来,背着一把九尺长的剑,头发用绳子系着披在身后,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那个剑客一直在流浪,哪里遇到不平事,就会出手相助,后来那个剑客流浪到一座很大很大的城市,那座城市有着高高的城墙和繁华的坊市,也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人,那个剑客在这里用那把九尺长剑打败了所有的敌人,却不杀一人,然后飘然离开,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个故事成了明月光最初的梦想,在无数个拿着木剑大闹的日子里,他把自己幻想成母亲口中的那个武士,和伙伴们追逐着,直到有一天他长大了,决定离开这个村子,去寻找那个明月剑客,和他一起上路的还有两个儿时的伙伴,秦观海和秦时雨,他们是一对兄妹,也是从小听着明月剑客的故事长大的。
出发之前,三个人问彼此为什么要上路,秦观海第一个说:“我要找到明月剑客,跟他学天下无敌的剑法。”
明月光说:“我要找到明月剑客,成为一个和他一样的人。”
秦时雨只是傻笑着对他说:“你上哪我就上哪。”
明月光知道,这傻丫头心里一直喜欢着他哩。
三个人于是便一起上路,路上并不顺利,总会遇到些不平的事,每到这时,明月光总是第一个冲上去打抱不平,几个半大小子没有武功,挨了不少的打,有几次还差点丢了性命,后来再遇到这事儿时,秦家兄妹便劝他不要去管闲事,明月光总是不听,还要说上一句:“明月剑客遇到不平事,一定会出手相助的。”几人因为这事争吵了几次,险些分道扬镳,不过一路上虽然磕磕绊绊,好歹是平安到了长安。
看到长安城的第一眼,明月光便觉得一定能找到那个人,这座城和母亲讲得一模一样,有高高的城墙,也有繁华的坊市和来自各国的武士,他满心欢喜的像每一个路人打听明月剑客的事,但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无论是街头巷尾的百姓还是来自异国的商人,无论是穿着盔甲的将军还是背着长剑的武士,都没有听过明月剑客,似乎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只是杜撰出来的故事。
不过总有意外的收获。
秦观海资质极好,竟然被浩气盟的盟主天机老人看中,收为了真传弟子,他决定在这座城市留下来,在见过了天机老人之后,他已经知道这世上最厉害的武功,不是明月剑客的剑法,而是浩气盟的浩然剑气,对于他来说,那显然比虚无缥缈的明月剑客靠谱的多。
秦时雨也想留下来,不过天机老人并没有收她为徒的意思,一来她是个女子,二来天赋资质,都是平常,三来早过了练武的年龄,浩气盟却是不需要这种无用的弟子,虽然秦观海苦苦相求,但也是枉然,她便心灰意冷,想带着明月光回渔村去过男耕女织的日子,但明月光却不肯跟他回去,执意要找明月剑客,她一气之下,便独自远走海外,临走时恨恨的说总有一天会回来,把什么浩气盟、明月剑客统统打败,也是机缘巧合,也不知怎的,她竟然上了魔教教主的船,阴差阳错加入了魔教。
明月光谢绝了秦观海的好意,没有留在浩气盟当一名外门弟子,他是相信明月剑客是一定存在的,纵使秦观海和秦时雨无数次的对他说,那只是儿时的童谣,他也依然相信母亲说的是真的,所以他便独自乘着一只小船,继续去寻找。
三个在长安分道扬镳,那些为追寻梦想而上路的人,有的人找到了别的东西,以为是自己想要的,便在那里停了下来;有的人因为一时失意而走上了歧路;有的人却一只在寻找,即使明知可能什么也找不到。
明月光走的时候,秦观海一直送他到灞桥,当日两人就站在桥上,相顾无言,彼时正是阳春三月,柳絮纷飞,他就这样乘着一叶扁舟,飘然而去,将秦观海说的那些豪言壮语和兄弟情义,统统的丢在了桥上。
这次回长安,却是早了些,灞桥两岸的柳絮还没有飘,只是柳枝依旧低垂,依稀还是当年旧光景,人却早已不复当年,三人今夜在这里重逢,竟似冥冥中注定一般,仿佛那些因追求梦想而分道扬镳的人,一定会狭路相逢一般。
他却是不忍见到秦观海和秦时雨兄妹相残,不过自己区区一个流浪人,却是无力阻止浩气盟盟主和魔教圣女两大绝顶高手的决战,要想化解这场厮杀,恐怕非得明月剑客才行。
一定要找到明月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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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传来了一阵乐声,打断了明月光的回忆,却是傩舞的队伍到了,这傩舞一定要赶在子时之前结束才行,子时一到,每个人便都要赶回家里去叩拜长辈,那些驱傩的汉子也不例外。
明月光眯起眼睛,细细的观瞧,远远的看见驱傩的队伍从灞河的堤边蜿蜒而来,那些高高举起的火把像一条火龙,几里之外都看得见,驱傩的队伍在堤边排开,跳起了傩舞。
明月光站在桥上,目不转睛的看着,驱傩的汉子们打扮的五花八门,有穿着大红的袍子,赤着双脚的,也有用颜料把脸涂得漆黑,只露出白色牙齿的,还有带着十二兽和十二鬼面具,披着野兽皮毛的,也有带着老头老太的面具走在前头的,还有带着小孩面具,扮成“护傩童子”的,一个个打扮的五花八门,稀奇古怪,明月光瞧了半晌,却无奈的发现,人群里并没有他要找的人。
或许明月剑客根本没有来过长安。
他叹了口气,怅然若失,眼前的傩舞进入了**,人群中不时爆发出一阵又一阵喝彩声和欢呼声,明月光知道,这场傩舞应该是要结束了,这世间所有盛大的欢庆都是如此,越到**的时候,就越接近尾声。果然不多时,那场傩舞便告以段落,堤上的人陆陆续续的散去,只留下空荡荡的堤岸,此时已接近子时,街上的人们都赶着回到家里去,整座长安城都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连远处的大明宫也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那些红色灯笼还依然亮着。
这灞桥堤边此刻竟然空无一人,只剩下那些寂寞的杨柳还依然低垂着,有些柳树的叶子还没有落尽,虽然已经枯萎,却依然执着的挂在枝头,他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使这片枯叶坚持了整个冬天还没有飘落,也许是因为执着,也许仅仅是因为今年长安没有风。
但他却该走了。这次离开,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这座城里没有他要找的人,其实他来之前,就早已知道这个结果,只不过一直不肯相信罢了。他再次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长安城,这里是梦想开始和结束的地方,这座城市里有每个人想要得到的一切,他们为之拼搏,为之战斗,即使是生死相搏也在所不惜,但已经与他无关了。
此刻,这座城市正被灯火笼罩着,变得安静下来。它从未如此繁华而又如此安静,每一年只有在这一天,这座城市是温馨和幸福的,所有的争斗和算计都被暂时放下,每个人心中都是温暖而恬静的,除夕之夜的长安城就像即将出嫁的少女,披着灯火点缀的红色吉服,在喧嚣停下之后宁静着。
可惜无月。
明月光不再留恋,他转身走下灞桥,将自己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他知道,眼前的宁静不会持续太久,子时一到,便会有一群江湖人在这里厮杀,那条静静流淌的灞河将被鲜血染红,五里的堤岸将躺满了尸体,它们将被就地掩埋,成为那些柳树的肥料,人类就是这样,当它们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就会去夺取或毁灭别人拥有的东西,在他看来,那些道魔之争都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与其用刀剑决定谁对谁错,还不如去寻找自己想要的,不过他并不打算阻止这场战斗,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中原武林和魔教之间的恩怨,还轮不到一个流浪人来插手,这并不是儿时几个孩子之间的过家家,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他只想在子时之前离开这里。
桥下竟然有一位老艄公,从刚刚开始他就一直待在这里,似乎那艘小船就是他的家,明月光方才一直盯着傩舞的队伍看,竟然没有发现桥下的他,此时却是正好要坐船离开,便取了五两金子去买那船,他虽然流浪海外,却是不缺钱财,这五两金子在这长安城内足够买一处宅院,老人自是乐得这天降的好事,忙不迭的道谢,直说自己在这里待了十五年,还是头一次见到出手如此阔绰的贵人,明月光听他这般说,忍不住心中一动,开口问道:“老丈,你在这长安城里待的久,可曾见过一位剑客,背着一把九尺长的剑,头发用绳子系着披在身后,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的?”
“你不就是?”那老人指指湖面,明月光看到了自己水面上的倒影,果然和自己口中所说的一模一样,不觉惘然若有所思,猛地看见那小船,只见那船身上处处斑驳的划痕里竟然满是晶莹的盐渍,这艘船竟然是出过海的,再仔细看去,只见船头隐隐用小篆刻着两个已经几乎看不见了的小子字:锁澜。
这是一艘有故事的船,而碧波千顷就是船的故事。
明月光如大梦初醒,回头去看那老人时,那老人竟已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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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将至。
秦观海站在灞桥中间,远远的眺望,无数只黑色的小船从灞河上驶来,像一群黑色的蝗虫,密密麻麻的让人毛骨悚然,来的船大概有几千艘,看起来魔教似乎倾巢而出了,这次来袭中原的至少有两万人之多,如此看来,就算是自己战胜了那秦时雨,以浩气盟和各大派区区几千人,也绝非魔教的对手。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突然响起了儿时的传说,若是明月剑客在的话,不要说区区两万人,便是二十万又能如何?
可是已经没有明月剑客了。
“如果真的有明月剑客就好了。”他看着有些慌张的属下,忍不住喃喃自语道“他一定不会怕。”
“盟主,传说是真的吗?”身边小伙子的精神一震,问道。
“不知道。”秦观海淡淡的说,他看着那些越来越近的船,眯起了眼睛。最前面的一艘船上,秦时雨独自站在船头,手中拿着一把像月牙一样的弯刀,她似乎敢应到了他的目光,远远的隔空向他望来。
秦观海高高的举起了手。
千张弓弦拉满,但他的手还没来得及落下,河面上突然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了一艘孤帆的小船
然后一道明月从桥下升起,整座灞桥被一剑斩成两段,秦观海纵身跃起,又看见那轮明月化作万点寒星,落向了浩浩荡荡的船队中,斩断了无数的桅杆。
生明月,共此时。
从始至终,那个人出了两剑,便斩退了千军万马,这世间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剑法。秦观海勉强站稳身形,惊呼出声到:“原来世间真的有明月剑客!”
他想起了一个人,但他没有认出他。
秦时雨叹了口气。
让她花容失色的不是那惊天动地的两剑,桅杆断了,还能再竖起来,但斩断了的缘分,却难再续。在很久很久之前,她曾经看过那个男人笨拙的用那把竹竿一样的九尺长剑练着不成样子的剑法,她看见他向杂耍艺人一样把那把剑高高扔起,然后身来去抓剑柄,她当时以为,那只是徒劳的胡闹罢了,这一刻才知道原来他那些胡乱练出的剑法竟然如此好看,她还知道,那个男人的剑法一共有四招,就连名字也是她和他一起想出来的,那个男人还有最厉害的两剑怨幽夜和起相思还没有出,这是他留下的情分。
但那两剑,已经在她的心里了。
他真的成为明月剑客了。秦时雨怅然回眸,若有所失,那只小船悄然驶出她的视线,她知道自己再也追不上那艘船。
那个曾经追寻传说的人,已经自己成为了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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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除夕没有人死去。
魔教一夜之间不见踪迹,再也没有来过,中原武林虽然仍有纷争,但在浩气盟和各大门派的调停之下,总算相安无事。
只不过从那夜以后,武林多了一段明月剑客的传说。后来有人曾经问过参加过那一战的人,世间真的有像明月剑客那般无敌的剑吗?
那人想了想,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良久才说道:“那一夜,我只看见了江上升起的明月”。
他竟不知道那一剑是不是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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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完了故事,乞丐便看这小丫头笑:“你知道为什么秦时雨和秦观海的天赋都比明月光要好,可是最终却没有成为明月剑客吗?”
“因为他执着吗?”小丫头问。
“因为相信。”乞丐摆摆手“相信是一种能让梦想成真的言灵。”
小丫头若有所思,突然有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所以秦时雨就是来世的赵赫,明月光就是秦娥吗?这一世擦肩而过却彼此记住,总好过下一世在偏见里互相厌倦。”
“对于无缘的人,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与江湖。”乞丐叹了口气“不过是一起走一段路而已,路走忘了,是分道扬镳还是兵戎相见,都不过是生离死别而已,话说,你用不用我教你画画?”
“不用了。”小丫头撇撇嘴“真正的本事只有自己能教自己,无他,手熟耳。”
小丫头蹦蹦跳跳的离开了,她身后,一轮月亮悄悄升了起来。
天上下起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