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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夜行 第58章 痴

作者:涂山画海 分类:仙侠玄幻 更新时间:2024-05-30 14:51:58 来源:文学城

小丫头低着头从地铁口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本书,头不抬眼不睁的,似乎看得入了神,险些在台阶上绊了个跟头。

一只手扶住了她,那手脏兮兮的,她连忙躲开,抬头却看见乞丐笑呵呵的看着她问:“肯什么呢,也不瞅着点路。”

“刚借来的书,现在最流行的。”小丫头得意的扬了扬手中的书。

“哦?是什么经典?”乞丐一伸手,那书就不知道怎么到了他手里,随便翻了几页,眉头不禁皱了起来,随手又丢了回来,不屑的说“这什么玩意。”

“可别弄脏了,你一叫花子能看懂什么。”小丫头小心的扫了扫刚粘在书上的灰,有些生气的说“这可是现在最畅销的书,作者特别帅,是名校毕业的小鲜肉呢。”

“时无英雄,而使竖子成名。”乞丐不屑的撇了撇嘴,讲起了故事来。小丫头急着看书,本来不想听,但想起乞丐每天要靠这故事换一元钱来买东西吃,便耐着性子听着。

“我只给他五分钟。”她暗暗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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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是人变成的妖怪,传说若是一个人特别痴迷于一件事,就会变成叫做痴的妖怪。佛教语中,痴是贪、瞋、痴“三毒”之一。梵语moha,也译作“无明”。谓愚昧无知,不明如实之事理。

痴:关于孤独

第四十四世,你是匹夫,我是游侠,执念化成了剑痴

长白山天池。

此时正是隆冬时节,天池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又给白雪盖了,那山顶上便如平地一般,傍晚的时候,天上有下起了大雪,给山顶的风一刮,便化作漫天的白幕,便是两人站在对面,也看不清彼此。

然后雪突然就停了。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硬生生的将风雪分开,在天池上露出了一小片青天来,然后冰面上便响起了咯吱咯吱的破裂声,一道裂痕从湖的北面开始延伸,最终将整个天池的冰面分开两半,露出寒冰下的湖水来,一把剑浮出水面,然后缓缓上升,又露出一双握剑的手。

一个老人从湖里升了起来。

这老人须发皆白,看起来老态龙钟,腰杆却拔的笔直,他微微睁开眼睛,那双细长的眼睛里精光四射,犹如实质。

这老人就像一把出来鞘的剑。

良久,他眼中的精光收敛,腰也佝偻下去,似乎又变成了一个普通的老人,裂开的冰面很快又被冻成一块,漫天的风雪重新合拢在一起,将老人的身影笼罩在其中,很快便看不清了。

老人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他走得很慢,老人都是走得很慢的,雪地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脚印,若是你仔细看,就会发现,他走得每一步之间,都是一样的距离,仿佛用尺子量过一样。

长白山半山腰就是长白派,是关外最大的剑派。从晚唐至今,这门派已有百年历史,当年祖师爷关白开宗立派之时,只身单剑,便在江湖上闯出了偌大的名号。传说他一生只出过三剑,便震惊天下。第一剑咫尺而发,与回鹘王帐之中刺杀可汗,那一剑光明正大,踏中宫而入,震断了七名回鹘高手的弯刀之后,又刺穿了那可汗的咽喉,然后转身便走,更无一人敢阻。此剑遂名刺秦,此时关白才刚刚二十七岁;第二剑自万马军中,与百步之外长驱直入,斩断了南诏大将首级之后飘然离去,乱军万箭齐发,竟无一人能中。此剑遂名破军,此时关白刚刚过完四十一岁的生日;第三剑未曾出鞘便已震慑天下,他只是眯起眼睛看了看那领着大军围住长白派的节度使,便骇得他险些跌下马来。此剑遂名诛心,此时他已年过古稀,长白剑派也成了关外最大的门派,武林之中,未有不唯马首是瞻者。

他一生再没出过第四剑,但仅仅凭着那三剑,便成为和裴旻、公孙大娘齐名的三大剑客,终其一生,虽唐亡而关白未尝一败,无论汉胡,莫不敬畏。然后他便突然没有了消息,有人说他已羽化升仙,有人说他闭死失败走火入魔,也有人说他早已老死,但就凭着这他留下的赫赫声名,仍然保着长白派历经五代十国战乱而不倒,绵延至今,到了这歌舞升平的大宋朝,仍然盘踞一方。

不过这长白剑派,和当年已经大不一样,祖师的剑法传了几代便走了样,只剩下几下照猫画虎的剑招,如今连用剑的人也剩不下几个,门人也五花八门,有长白山上采参的老客,也有打劫过往客商的强梁,说是剑派,倒像是一群强盗,武功未必多高,但仗着人多势众,胆大包天,当地的官府也不敢管,慢慢的成了地方的一霸,把持着草药生意,把这山里的黄精、老参卖到大宋,换了银子,积累了不少财富,买了些朴刀哨棍,广招门徒,成了关外绿林道上的魁首,却再不是当年那个威名赫赫的剑派了。

世间俱是如此。如今天下承平已久,英雄豪杰,早已做古,当年的那些江湖门派,或是在五代十国的兵祸中灰飞烟灭,或是归顺朝廷穿起了官袍,剩下的那些,有的做了商人,有的做了神棍,有的做了强盗,总之,在这歌舞升平的盛世之中,只要能挣来银子,便是好的。

“这是大势。”长白剑派的掌门常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乘势而为,则天地助力,逆势而为的,都会被碾得粉碎。”

门人把这句话奉为经典,请人把这句话写成牌匾,挂在大殿的横梁上,至于那块祖师爷亲笔写下的“剑气千秋”四个力透纸背的大字,则被撤下来丢在一边,这世道剑已经没有用了,掌门人不会武功,不还是创下了这偌大的基业?不说别的,这门派立派之初,虽然祖师爷一剑之威震慑天下,长白派也只是三三两两几间茅舍罢了,哪有如今楼宇林立,恢弘气派?不说别的,在这关外,连朝廷都要让长白派三分。

这也难怪,历朝历代,掌门人都是强过祖师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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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门人如今正坐在那张白虎皮的太师椅里,悠闲的喝一杯茶,茶是用百年的老参切成薄片泡的,练武之人喝了大有裨益,他虽然不会武功,却也每天要喝上几杯。

这一杯茶,若是在东京城里,便要上百两银子,不过他却不在乎,这玩意山里有的是,哪个山上采参的老客,下山的时候总会给自己送上几只,库房里早就堆满了。

这不,此刻他面前就站着一位,不过这位采参的老客确实是“老”的不行,看年龄已经百十来岁,头发眉毛都是白的,手里还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破剑,佝偻着腰,似乎随时都能被吹倒一样。掌门人心中暗笑,心说这老儿也是有趣,偌大的年纪,还要装什么剑客,怕是连山里的猴子都斗不过,若不是有长白派护持,怕是早就在山里喂了野狗,想到这儿便有些得意,抬起头来,用手指轻轻的敲着桌子,等那老儿恭恭敬敬的把采来的人参送上来。

谁知那老儿却不理他,倒是四处打量起来,嘴里还喃喃自语道“这地方倒是熟悉,只是总感觉多了什么,又少了点什么。”他边说边盯着那块匾,好像想起了什么,又接着说道:“对了,这上面以前,好像没有这么多字。”

掌门人的脸沉了下去。听话听音,这老儿应该是个老山客,在这山里定是有几十年了,连殿前的牌子换了也清清楚楚,听他的言辞,却是个对自己不满的,这也难怪,这几年来长白派势力大了,抽这些参农的份子也年年涨,有不少参农是不满的,但那些敢出头的,不是被挑断了手筋脚筋丢进山谷,便是给十来个人围殴到鼻青脸肿打的老老实实的,这长白剑派武功虽然不济,对老百姓下手可是不含糊,,参农们知道了厉害,也只能忍气吞声,想不到又来了个不怕死的,大概是老糊涂了,想及此处,他一边给旁边的弟子使了个眼色,一边开口打探底细:“你这老人家,倒是面生,敢问如何称呼?”

这一句却把老人问住了。

他拼命的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甚至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剑,只记得自己好像练剑练了很久,久到连为什么练剑也忘了,他想了半天,发现实在想不起来,索性抬起头来问掌门人“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他是实心实意问的,但掌门人听起来,却是**裸的挑衅,他重重的拍了下桌子,便有数十名弟子围了过来,手里拿着朴刀、哨棍、铁剑,虎视眈眈的看着老人,只等掌门人一声令下,便要给这老儿点颜色看看。

见众人围住自己,那老儿却也不慌,只是站直了腰板,把手按在剑柄上。众人见状便要拔兵刃,却见那老人抬起头来,双目中精光闪动,宛如变了个人一样,那些兵刃竟然自己抖了起来,任众人用尽全力,也像是焊死在鞘里一样,纹丝不动。

“你们连让我拔剑的资格都没有。”老人似乎颇为不屑,也不理众人,迈步往前便走,直走到掌门人的对面才停下来,目光灼灼的看着已经瘫软在椅背上的对方,轻轻的问了句“你认识我?”

掌门人脑中转了无数念。他现在后悔的要命,他还以为这老人是个老糊涂了的采参老客,谁知道竟是一尊活生生的大神?他虽然不会武功,但见识还是有的,就老者一按剑那个手眼身法步,这长白山上下几千人都不够他杀的,刚刚那几个弟子,只是被他的眼神一逼,便连兵器也拔不出来,若是惹得他起了杀心,怕是今日自己便要血溅当场,想及此处,额头上已经流下汗来。但好歹他也是在江湖上混的日久,竟然急中生智,手忙脚乱的推倒了桌子,也顾不得洒在地上的茶水,翻身跪倒,口中连称“第七代长白剑派掌门人,参见祖师爷。”

这一跪跌宕起伏,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光那老人一头雾水,连众弟子也面面相觑,还得那掌门人出言喝骂,方才回过神来,齐称祖师爷。

还不待那老人回过神来,那掌门人又向前跪爬半步道:“弟子愚钝,未曾见过祖师爷仙颜,只是见了刚才您那一招‘诛心’,才想起您来,真是罪过罪过。”

见那老人一头雾水,他便从当年开宗立派起,把当年关白的事迹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还加上了他失踪之后的故事“据说当年,您在长白山天池闭了死关,修练无上剑道,之后便渺无音讯,大家伤心了许久,才选出新掌门继任,后来五代十国,天下烽烟不断,长白派数次几乎断了传承,几经坎坷,才绵延至今。”说道此处,他已经带上了哭腔,接着说道“弟子无能,虽然拼命守住祖宗基业,本门武功却近乎失传,只留下几下三脚猫的功夫,饱受中原武林欺凌,领门派蒙羞。”

老人见他说的可怜,心中便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又见他清清楚楚说出自己闭关之地,“诛心”这剑招又有几分熟悉,其实已然信了几分,便开口问道:“你且起来答话,我问你,我姓甚名谁,又为何要在天池闭关?”

“您是长白剑派祖师爷,大唐三大剑圣之一,长白剑仙关白呀。”掌门人站起身来,脸上满是敬仰之情“至于您为何要闭关,听老一辈说,您闭关之前,说过一句话。”

“是什么话?”老人的神情紧张起来。

“出关之日,会尽天下英雄;一剑东来,人间登峰造极。”掌门人背书一样说。

那老人喃喃自语了几遍,眼中突然迸射出骇人的精光来,突然问道:“天下英雄何处觅?”

“华山之巅,便是当代剑神隐居之处。”那掌门人恭敬答道,还没说完,眼前一花,已经不见了老人的踪影,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本书,上面只写了《剑经》两个字,老者的声音隐隐从远处传来“我长白剑派,还是要用剑的。”

话音刚落,众弟子手中的哨棍、朴刀尽皆从中断开,一名持剑弟子手中的剑不知何时已经出窍,钉在了殿中的匾上,众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竟然没有一人看见这一剑是怎么出手的。

良久,才有弟子问道:“掌门人,那人真的是我长白剑派的祖师爷吗?”

“除了祖师爷,谁有这般剑法?”那掌门人嘴上说的笃定,心中却是不信的,祖师爷若要活到今日,怕是有两百多岁了,岂不成了神仙?在他看来,这老人定是个痴迷剑法的隐士高人,练剑练的糊涂了,不过这却是不能对弟子们说的,否则刚才那一跪,便成了耻辱,掌门威严就荡然无存了。

掌门是不能错的。

果然,这么一说,众弟子不但不以为耻,反而脸上露出骄傲的表情来,有一名弟子拾起了那本《剑经》,双手递了过去,口中问道:“掌门,祖师爷传下的剑法,我们什么时候练?”

“练什么练?”掌门人的脸黑了下来“你以为那东西一年半载就能练得成?祖师爷练了一百年,你也要练一百年吗?有时间不如想想怎么多赚点银子。去把那书供起来,当成镇派之宝。”

那弟子领命而去,掌门人推开大门,向外望去,心中暗喜,华山剑神那个老匹夫,成天说长白派是山贼土匪,这下就等着倒霉吧。

门外风雪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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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之巅。

老人不急不缓的走了上来,他的背佝偻着,看起来有些吃力,五岳之中,华山最险,以他的年纪,爬到这里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若你离他很近,你就会发现,他并未流过一滴汗,呼吸也与平常无异。

这却是连壮年人也无法做到的。

眼前便是剑神隐居的茅屋,据说这剑神,是百年来的第一剑道奇才,区区四十多岁,已便习天下各门各派剑法,当世在无敌手,便退出江湖,封剑归隐,在此结庐隐居。

这更印证了他境界之高,当世罕见。须知这归隐也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江湖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若没有足够高的实力,便是你走到天涯海角,那些恩怨也会如蛆附骨的找到你,将你卷入一场场血雨腥风,直到你灰飞烟灭为止。

慧剑是斩不断因果的,能斩断因果的,只有实打实的真功夫。

老人知道这一点,所以对这剑神,不曾有丝毫的小觑。

他轻轻的在门上敲了几下,见无人答话,便推开了门,一个白面微虚的中年男人正坐在藤椅上,见他进来,毫不意外,轻声的说了句“你来了。”

老人有些狐疑,这男子身上并无真气,也没有剑气,明明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莫非自己走错了地方?可还不待他开口,那男子又接着说道:“看你身上的功夫,应该是长白剑派的路子吧。”

老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便是在当年,也没人能在自己不出招之前,看出自己的武功套路来,这男子好毒的眼神。他不禁想到了一种可能,自己看不透他,他竟然能看透自己,莫非这剑神的境界比自己还高不成?想及此处,他直觉得全身的热血都燃烧起来。

却是他想多了。此时正是三月,华山上并不寒冷,他却穿着一身棉袍,一看就是从关外而来,而关外,就只有长白剑派一个门派而已。

老人的手已经按住了剑柄。

谁知那中年男子又开了口:“你还是请回吧,你们长白剑派都是一帮山贼,自由官府惩治,杀你没的脏了我的剑。”

老人心中一惊,下意识的觉得这人说的也许是真的。自己刚到长白剑派的时候,那帮弟子说打就打,说杀就杀,看来是恃强凌弱惯了的,当时还没怎么在意,却不成想在江湖上的名声如此之话,心中惭愧,口上便软了下来,黯然道:“这却是我的错了,当年长白剑派建派之初,并非如此,想不到现在声名如此狼藉,不过老夫这次出山,已于长白剑派并无关系,只为会尽天下英雄,还请剑神不吝赐教。”

“原来是长白剑派的前辈。”那剑神点了点头道“不知您是哪一位?”

“关白。”老人站直了腰板,身形变得高大起来,像一把出鞘的剑。

“关白?”那男人突然笑了“我还以为遇到了前辈高人,没成想是个骗子,你冒名顶替也要有个谱,那关白是长白剑派的祖师爷,若是还活着,怕是二百多岁了,怕不是成了神仙?”

“我真是关白。”老人一愣,接着说道。

“你怎么证明自己是关白?”男人满面笑容的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您老还是下山吧。”

老人神色一凛,手一挥,那把挂在墙上的龙泉剑已经到了自己手里,闪电般刺出一剑,那剑似蛟龙腾空一般,竟然从桌子腿下面径直刺了进去,在桌面上露出一截剑尖来。

剑是普通的剑,桌子是黄梨花木的桌子。

这一手,便是在当年盛唐之时,也没有几人能使得出来,那剑与方寸之间而起,先贴着地面将桌子挑起,在瞬间发力自下而上刺入桌腿之中,实际是往不同方向刺了两剑,用上了二重寸劲。

那剑神的肩膀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他背过身去,不再看老人,云淡风轻的说:“不过是戏法而已。也罢,既然你是关白,我自认不是你的对手,你走吧,三年前,我已经不再用剑了。”

“我只是想和你比一场剑而已。”老人不依不饶“莫非你不敢?若是你不答应,我现在便杀了你。”

“你可以杀了我,却不能逼我和你比武。”那剑神的腰杆站得笔直,大义凌然的说“学剑,不是为了杀人,你以为什么是剑神,别傻了,每天都在杀人就是剑神了?那只是刽子手而已,你已经走上了魔道,我们道不同,你还是走吧。”

这是他第二次让老人走。

老人没有走,他又问了一句话“你说我已经走上了魔道,那真正的剑道是什么?”

“好,今天我便和你论一论剑道。”剑神转过身,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论剑,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剑是百兵之首,是不屈之意志。这世间,有霸道之剑,王道之剑,人道之剑,每一种剑,都是一种精神,这便是剑意了。”

“说道剑意,华山派正气浩然,武当派中正平和,崆峒派空灵缥缈,各门各派,不尽相同,而我的剑意是自然,种种花,喝喝茶,抱抱孩子,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便是我的剑。”

“你明白吗,剑对你来说只是杀人的工具,对我却是命。”

“这天地江河,这茅舍,这华山,都是我的剑,你刺得穿这桌腿,刺得破这华山吗?”

他从剑招讲到剑意,直说得神乎其神,滔滔不绝,意犹未尽,老人发现自己竟然说不过他,便出言打断道:“领教了,不知剑神可否指点一招,让我看看您的剑意吗?”

“我的剑不是用来看的。”剑神戛然而止“这是亵渎。”

“哦?”老人突然笑了“那你知道我刚才的那一剑,叫什么吗?”

“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而已。”男子不屑的说。

“哈哈哈哈哈”老人突然狂笑起来“你不过是个骗子而已。”

百年前,那一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名为刺秦。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便走,竟看也不看那剑神一眼。

“你才是骗子。”那剑神先是一愣,继而气急败坏的大喊起来“因为天下人信我,不信你。”

老人一怔,继而又头也不回的往山下走去,他有些踟蹰,这个世道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依稀记得,以前的时候,江湖中人没有这么多废话,只是拔出剑来,打上一场,便知道彼此的心意,就像当年那个美丽的女子,他拼着肩膀中了她一剑,挑落了她头上的发钗,便收获了她如云的长发和眼底的秋波。

以前我们用剑说话,可如今已经没有人听得懂了。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下山的路,崎岖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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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又去了临安。

既然所谓的剑神只是个绣花枕头,那就去找朝廷的武将吧,在老人的那个朝代,最厉害的高手都是朝廷的武将,比如裴旻。

他找上了八十万禁军教头,号称剑仙将军的赵华锦,传说这赵华锦的剑法习自以人耳为下酒菜的开国名将王彦升,已经青出于蓝,在宋军之中赫赫有名,曾扬言要以一剑会尽天下英雄,经常与人比试,未曾一败。

就如当年的剑圣裴旻一般。

老人晚生了几年,平生憾事有二,一是不曾试过裴旻的掷剑术,二是不曾见得公孙大娘的剑器舞,听闻后世竟有和剑圣齐名的猛将,自然见猎心喜,乘性而来,也顾不得路途奔波,便闯入了将军府,直到被一群兵丁围住才停下来,倒不是这区区几百人拦得住他,只是他突然想起自己到这里是来比武的,不是来杀人的。

所以他便任由这些人把自己绑了起来,压到白虎堂上,赵华锦正坐在帅椅上百无聊赖,忽然见到手下将士压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倒也觉得有趣,随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将军。”那领头的校尉上前答话“这老人带着剑,连闯了十五道关卡,才被我们拿下,看他身上装束,向是关外来的,怕是契丹的细作,才押上来给将军问话。”

“哦?”赵华锦的眼睛眯了起来,打量了老人半晌,才开口道:“你不是契丹的奸细,若是奸细,必然鬼鬼祟祟的私下打探消息,又怎会带着剑闯进军营?不过能闯过十五道关卡,想必你武功不弱,如今天下太平,本将自问没结下什么仇怨,本将却是好奇你为何而来。”

他虽然是侃侃而谈,却有条有理,老人心中也暗暗称赞,果然是一位名将,看来这军中,的确是有高手的,心中一喜,微微用力,便将拿绑住自己的牛筋齐齐挣断,众兵将吃了一惊,纷纷拔出兵刃,赵华锦却泰然自若的看着老人,听他说道:“赵将军好眼力,老夫这次出山,便是想要与你比上一场。”

“你又是谁?”赵华锦反问道,声音不大,却霸气外露。

“不过长白山中一老朽耳。”那老人上次报出长白派祖师的名号,遭了好一顿奚落,学了个乖,隐去了自己的身份。

“哈哈哈哈。”赵华锦笑出声来,蔑视之情,溢于言表“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便要和我比武吗?若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能和就算是长白剑派的掌门,也不配和朝廷命官比武,当今天下,武林之中,赵某早无敌手,除非是那晚唐第一剑客,长白祖师关白关老英雄亲至,才配让本官拔剑。”

说完这话,他便不再看那老人,鼻孔朝天,摆出一副英雄寂寞的模样来,老人哭笑不得,一是忍耐不住,脱口便道:“我就是关白。”

“哈哈哈哈。”赵华锦笑声更是轻蔑“你是关白,我还是裴旻呢?我太师傅王彦升曾跟我讲过,那关白有一招名为破军,能在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你若是关白,又怎会被押到白虎堂前?”

说道此处,他更觉得好笑,便转了念头,想到自己一直闲的无聊,便起了拿这老人取乐的心思,话锋一转道;“既然如此,便这样吧,我出一剑,若你也能使得出来,我便认了你就是关白,与你比试一场。”

有贴身的小校捧过剑来,那赵华锦闪电般拔出剑来,纵身一跃,在空中舞了七个剑花,然后凌空一剑劈下,把那辕门外的一根旗杆从上到下劈成两段,然后随手向后一抛,那剑径直射入小校手中的剑鞘内,这一手精彩绝伦,引来了满堂喝彩,那赵锦华颇为得意,气不长出的指着另一根旗杆说:“怎么样,使得出这一剑吗?”

老人的腰便愈发的佝偻下去。这一剑看起来漂亮,其实却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当年的长安街头,能耍出这一手的杂耍艺人多如过江之鲫,虽然华丽,却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这赵华锦脚步虚浮,又无剑气在身,一看便只是个没得过真传,下过苦工的绣花枕头。

老人有些意兴阑珊。又是一个嘴上功夫练到化境的,这大宋朝,多的是纸上谈兵的将军,空谈误国的剑客,他突然想起那所谓剑神说过的“我的剑不是用来看的。”然后便说了出来。

那赵华锦只道他被自己这一剑惊艳倒了,知道不是自己的对手,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接着说道:“也罢,既然你使不出这一剑,那换个法子也行,这东京城内的神龙帮为害一方,那帮主武功高强,本将本想将其除去,奈何军务在身,多有不便,你若能将他除去,我便认你是为英雄,与你一战。”

老人没答话,只是慢慢的往出走,没人拦他,也无人理他,所有的人都围在赵华锦的身边,一边恭维,一边讨教那一剑的心得。

有一位校尉便问“将军,您武功如此之高,为何不给那老儿点颜色看看呢?”

“糊涂。”赵华锦眼皮一翻,斥道“那老人怕有一百岁了,怎么能和他比?我告诉你,都说这江湖上,老人、小孩和女人是最不好惹的,不是因为他们武功高,而是因为不值。我若和这老人比剑,赢了,胜之不武,人家说我没有大家风度,若输了,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没的成就了这老人世外高人的威名,我岂会让他捡这个便宜,不要说是个无名老者,便他真是关白,我也不会和他比的。”

那校尉口中连连称是,心中已经了然,怪不得赵将军每次比武之前,都要认真看看这比武对象的背景出身,听说他的武功并不算高,但身份尊贵,是到军营中捞资历的宗室子弟,那些和他比试的人,原本是安排好的,自然百战不殆。

他也不多言,和众人一起簇拥着赵华锦往白虎殿内走,冷不防回头,却看见另一根旗杆不知何时从中间裂开,竟然已经分开了四半,他又看了眼那捧剑小校手里捧着的剑,不由打了个冷战。

那把剑的刃在鞘外三寸,显然刚才又有人用过了。

竟无一人知道老者已经出了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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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没去找那个什么神龙帮的帮主,他已经不想和那赵华锦过招,自然也不会按他的做。他下山之后,便去了各大门派登门讨教。

少林寺的方丈和他说了一个时辰的禅,只说得云里雾里,还邀请他参观了藏经阁、罗汉堂,并语重心长的告诉他武功只是小道,佛法才能修得正果,委婉的拒绝了他比武的请求。

昆仑派的掌门先是客气的请他上山,和他讲起了道法,说道兴起,还当场拿出朱砂黄纸,画了一道符箓,端的是笔走龙蛇,一气呵成,画完这符,他便推脱说耗尽真元,端茶送客了。

峨眉派的长老邀请他参观了山间美景,带他游览了竹海,一线天,十八弯,然后又招待他在山上吃了一顿素宴,至于比武的事,她推说本门修炼的是养生健体的静功,不擅与人争斗。

老人下山三月,那把剑却一直没有机会拔出来。

这天下,已经没有剑了。

天下已无英雄。上一个属于英雄的时代已经过去,而下一个时代还没有来,小时代里的大英雄,像大时代里的小人物一样可悲。他们活在历史的夹缝里,身边爬满了蝇营狗苟的蛆虫。

世间最孤独的,莫过于无人与你奕剑,无人于你论道,甚至连一个可以决生死的敌人都没有。

老人的背影越来越萧索,比练剑百年却却忘记自己为什么练剑更让人难过的,是练成了天下第一的剑法,世上却没有人值得自己拔剑了。

天下之大,竟然容不下一把剑。

也许自己该回天池去了,然后老死在那里。

踏上归途之前,老人突然想起了赵华锦所说过的“神龙帮”,眼睛便又亮了起来。那赵华锦是朝廷的大将,手握兵权,没理由连一个区区的神龙帮帮主都奈何不得,能让他如此忌惮,也许这“神龙帮”中,真的卧虎藏龙。

即便没有,自己回山之前,总要在这世间留下一剑,既然这神龙帮为祸百姓,便索性将他们除去罢了。

于是老人便回了东京城。

他踏进神龙帮的第一刻,便感觉自己来错了。

这里只有市井,没有江湖。

所谓神龙帮,不过就是一群欺行霸市,鱼肉百姓的混混罢了,他们脚步虚浮,身上还带着昨晚残留的酒气,大声的吵吵嚷嚷,并没有什么武功在身,甚至连落草为寇的强盗都不如,他们只是最卑贱的混混,惯会欺软,天生怕硬,见了亡命之徒,便服软低头,像绵羊一样乖巧;若是遇见良民百姓,便张牙舞爪,像疯狗一样露出獠牙来。他们刚刚教训完一个不肯交印子钱的屠户,这屠夫也是个倒霉催的,也不知抽了哪门子邪风,不但不肯交钱,还拿着刀来要和这伙泼皮拼命,他杀惯了猪羊,手底下也有几分狠劲,竟然砍伤了好几个泼皮,伤了那神龙帮的面子不说,有好多商户便也学那屠户不交起份子钱来。这神龙帮如何忍得了这口恶气?须知这混混泼皮,面子就是饭碗,若是被落了面子,便等于失了饭碗,慢慢的便会无人理会了。当天晚上,神龙帮的打手便将那屠户的婆娘掳了来,要挟那屠户一个人来领人,那屠户明知是这一去绝无可能幸免,但为了婆娘的性命,也只能飞蛾扑火,一进门便被人用麻袋套了,用棍棒一顿乱打,眼看着是不活了,众混混出了恶气,又想起那屠户的婆娘来,便于非礼,围了上去。

老人从头看到尾,他本欲转身离去,这群混混着实不配他出剑,但此刻,他却已忍无可忍。

可惜自己百年修成这天下无敌的剑法,出世斩的竟然不是英雄,而是蝼蚁。

老人摇了摇头,然后动了。那混混头子只觉得胸前一凉,一把剑已经插在他的胸前,只露出剑柄,面前多了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他大声惊叫起来,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喊了好几声,却发现胸前并无半点鲜血,原来那把剑在鞘中藏了太久,早已朽了,却是不曾伤到他分毫。

老人一怔。

他突然明白了,原来天下最厉害的剑,竟然只是光阴而已,它悄然流过,腐朽整个世界,灭尽天下英雄,然后顺便让自己手中这把剑变成了破铜烂铁,自己把年以来,原来不过是对抗这把叫做光阴的剑而已,然而最后还是输了。

他现在手中已经没有剑了。

没有了剑,他也只是个普通的老人而已。

那混混先回过神来,重重一棒敲在了他的头上,然后众混混雨点般的拳脚、棍棒纷纷落在他的身上,他被打倒在地,就像刚才的那个屠夫一样,甚至比那个屠夫更加脆弱,因为他是一个老人。

即使是世间最犀利的剑,若是被裹入这万丈红尘的浊流之中,也早晚会变成一块废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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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道刀光便升了起来。

这刀光比正午的阳光还要明亮,等老人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些泼皮已经被斩成了两半,一个身穿锦衣的年轻人站在他的对面。

是小侯爷。

东京城里,没人敢惹小侯爷。他家里是开国元勋,有太祖御赐的免死金牌,老子是手握重权的高官,母亲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平日里嚣张的紧,有时候仗势欺人,偶尔也会除暴安良,全凭心情好坏,就像今天,他看见几个混混欺负白头发的老人,便顺手手杀了他们。

他杀的人,一定是恶人,只因他便是王法,王法就是他父亲和他姨夫定的,所以他想杀谁,就杀谁,不论他杀的是那些混混还是被那混混欺凌的老人,天下人只知道,小侯爷杀死了一个恶人,这世上,弱小的总是有罪的。

而他也拥有杀人的实力,因为他手中的那把刀,那把刀是他从家里的武库里翻出来的,当时他没有鞘,只是刀刃向上摆在架子上,给他碰到,竟然一下子插入青石铺成的地面上,他才知道这是把无坚不摧的宝刀,便拿了出来,从此便没有放下过。

那把刀,任谁拿起来也舍不得放下,只因为它太过强大,即使你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匹夫,只要拿起了他,也能睥睨天下英雄,那刀,便像那皇帝手中的玉玺,将军案上的虎符一样,是权利的象征,没有一个人,在得到了它之后,会舍得把它放下。

小侯爷便是那个拿着刀的匹夫,他不学无术,也没有武功在身,但拿起这刀,便天下无敌。

此刻他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老人,等待着他匍匐在地,对自己说着那些赞美和感谢的话,每次自己除暴安良之后,那些百姓们都是这样做的,他很享受那种或恐惧或感激的眼神。

老人没说话,他死死的小侯爷手中的刀,那是一把黑色的四尺长刀,细长的刀身薄得像一张纸,弯曲成一个奇异的弧度,比蒙古人用的弯刀略直,比日本人用的倭刀略宽,看起来就像是月初的朔月一样。这把刀没有鞘,也没有护手,刀柄和刀身一体铸成,没有缠刀绳,上面用古法鎏银刻了三个阴文的小篆。

断水流。

他的眼睛红了。那把刀他认识,百年以前,就是一个匹夫拿着这把刀在自己的面前,斩断了那个曾经和他奕剑传情那个女子的首级,而他,竟然连拔剑的勇气也没有。

然而现在他有了,不是因为他练成了剑法,而是因为百年以后,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原来自己不是为了会尽天下英雄才练剑的,天下英雄,百年前自己就已经会过了,自己苦苦修炼百年,只是为了在这把刀面前,有出剑的勇气而已。

然后他便站了起来,挺直了腰杆,眼中的精光又迸射出来。

“长白剑派关白,特来讨教。”这句话,他等了一百年。

百年前,他长剑空利,却没有拔剑的勇气,只因他知道,这一刀,是人间对厉害的剑也无法战胜的,百年后,他手中已无剑,却不在畏惧这一刀了。

万物皆可为剑。

人间无敌的剑,遇见了天下无敌的刀。

那小侯爷见他要来挑战,禁不住心头火起道“你这老儿,好没道理,怎的是非不分,我救了你,你不道谢,却要和我做过一场,小心你那老骨头颠碎了。”

他在这里喋喋不休,老人却已经动了,地上的四把朴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射向小侯爷,这一式全凭一个勇字,以刀为剑,发与咫尺之间,封死了小侯爷周身的全部空间。

此剑名刺秦。

小侯爷手忙脚乱的胡乱比划起来,然后那四把刀便只剩下了刀柄,他还待说些什么,老人的第二剑便到了。

第二剑其实是百千剑,这一式全凭一个巧字,老人每走一步,便随便用地上混混的棍棒、刀枪、匕首刺出一剑,他绕着小侯爷走了一圈,走了一十七步,刺出了二百九十一剑,剑剑追魂。

此剑名破军。

小侯爷见这么多剑,吓了一跳,连连舞动手里的刀,那些刺来的兵器便都变成了废铁,纷纷落在了地上,小侯爷的身上已经见了汗,他本来身子骨便弱,这一口气舞了半天的刀,却是有点累了。

地上的兵器已经没了,老人孑然独立,手中无剑,只是把一双精光爆射的眼睛看过来,那小侯爷给他的目光一扫,不由汗毛倒竖起来,那老人虽然已年过半百,但眼神颇为凌厉,怪吓人的,他却是不知道,老人已经无声无息的出了第三剑,这一式全凭一个势字,只要你被他的眼神一扫,便会陷入其中,被他的剑意所摄。

此剑名诛心。

小侯爷给吓了一跳,竟恼羞成怒起来。这东京城里,便是那朝中的将军,也要让他三分,谁敢这样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看他?他却是不知道,从始至终,老人从来没有看过他一眼,他眼里只有那把刀而已,此刻那把刀正被一个不会武功的匹夫拿在手里,以排山倒海之势向自己劈来。

刀在空气中划过一道歪歪扭扭的曲线,这平凡无奇的一刀,就连一个普通的士兵都伤不到。

但这把刀是断水流。

它无坚不摧,无物不斩,山岳阻之,则摧山岳,江河阻之,则断水流,便是拿在一个孩子手里,也可当场让英雄饮恨。

若是给这一刀起一个名字,当为天下。

老人的瞳孔突然收缩,他展开身法,想要避开刀锋,但那刀却如蛆附骨,像有生命一样跟了上来,他的身法快,那刀便快,他的身法慢,那刀便慢,始终不离他半寸。

躲不开。

躲不开便挡,老人右手一挥,那些断刀断剑便到了他手中,迎着那把刀劈了过去,可惜无济于事,那些刀剑在那把刀前面,就像豆腐一样软,连声音也没有发出就再次被切成了两段,散落了一地。

挡不住。

老人的身子不知何时已经靠在了墙上,他已退无可退。

所以他便迎了上去。

他此刻已手无寸铁,但他整个人已变成了一把剑。

这是他出的第四剑。这一剑没有招式,没有章法,只有一个舍字,就像当年手无寸铁,茹毛饮血的人类先祖们,只靠自己的双手,去迎战残酷的天地。

此剑名为苍生。

那把刀毫无疑问的斩断了老人的身体,但老人却笑了,他的手指已经点中了小侯爷的咽喉,小侯爷只觉呼吸一滞,眼前一黑,向后退了一步,握刀的手也松开了。

那把刀便跌落在地上,连柄没入泥土里。没有了人,它也只是一把锋利一点的刀而已。

此时朝阳刚刚升起,东京城内,剑气冲宵,斯人独立于世。

此战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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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侯爷惊魂初定,定睛去看时,眼前哪有什么老人,只剩下一地残刀断剑,但喉结上的白印提醒他,刚刚的一切不是自己宿醉酒醒后的幻觉。

小侯爷若有所思,他看也不看那把埋在土里的刀,转身便回了王府,当天晚上,他和父亲秉烛长谈,将自己遇到剑仙点化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他父亲本来是不信的,但他说的惟妙惟肖,不像作伪,等听说关白的名字时,更信了一半,连连称奇。

次日一早,那小侯爷便带着随从去了长白山,想要拜师学艺,谁成想那长白剑派中,不是倒卖人参的老客,便是欺压百姓的土匪,更无一个会用剑的,祖师爷留下的武功,早就忘得干干净净,不由大失所望,无精打采的随着那掌门人逛了逛门派的宝库,也没见到什么神兵异宝,只有无数堆了一地的大人参,他意兴阑珊,正想离去,却猛地看见角落里放着一本书,上面已经沾了不少泥土,只能依稀的看到“剑经”两个大字,他如获至宝,连忙拾起来,连灰也顾不得拂去,就慌忙揣进怀里,边问掌门人道:“这本书我看着喜欢的紧,不知道是何来历,可否送给本侯?”

掌门人笑了,他本是八面玲珑的人,见小侯爷喜欢这书,便将那关白下山留书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讲了一遍,然后话锋一转道:“这书虽然是本门至宝,但众弟子天资不足,竟无一人习得,凭的令至宝蒙尘,小侯爷既然喜欢,拿走便是,也好将祖师爷关白的剑法发扬光大。”

那小侯爷只觉是自己的缘分到了,眼中便放出光芒来。掌门人见他欢喜,心中也颇为得意,只用一本没用的破书,便换了小侯爷一个天大的人情,这笔生意赚得大了。

若干年后,东京城里少了一个纨绔,江湖上多了一个剑客。

他常常穿着一件紫色的袍子,江湖上的人便称他为“紫衣侯”。

那时候世上已经没有了长白剑派,三年前,金兵入关,只一夜便将长白剑派上下杀得干干净净,紫衣侯率领中原武林群雄,阻金兵与西京三日,力竭而亡,临死前,他说了一句没人能懂的话“恨刀不在,笑剑不绝”。

而后天下豪杰,前仆后继。

这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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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

关白的身体浸在冰冷的天池中,时值冬月,水面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冰,他却浑然不觉。

眼前都是那毁天灭地的一刀。

他已经苦苦的思索了一年之久,但只要回想起那一刀,便会失去拔剑的勇气。他绞尽脑汁,融会贯通世间百种剑法,那一刀仍然无解。

那不是人间的刀。

关白睁开眼睛,吐出一口鲜血,仅仅是在脑海中回想起这一刀,便让他真气紊乱,筋脉逆行,受了极重的内伤,那刀上寄宿的天意,比自己的诛心剑所附着的剑意,要强上百倍还多,这一年他观想那一刀的次数太多,身体早已到了极限,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死就死吧。

他又闭上了眼睛,继续观想那一刀,凌厉的刀光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如水银泄地,没有一丝破绽。

但这一次他不想再躲了,在他的脑海中,他自己化成了一把剑,向那不可抵挡的刀锋迎了上去,然后他便听到一根琴弦崩断的声音,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心脉。

然后他便死了。他的尸体沉向冰冷的水中,手中的那把剑却异与常理的向上飘起,紧贴着薄薄的冰层停了下来。

世间少了一个天下无敌的剑客。

一把凡剑却突然有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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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那老人当年为什么被那把刀吓得不敢出剑?连一个屠夫都敢拿着刀和混混们拼命,难道你所谓的英雄还不如一个匹夫吗?”小丫头不以为然的说。

“匹夫只是没考虑到后果罢了,头脑一热,便不要命了,事后却会后悔。”乞丐摇摇头道“而越是高手,却越容易害怕,只因他知道后果。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便是英雄。匹夫无智,英雄无悔,这便是高下之分了。”

“那老者便是来世的若敷?小侯爷便是崇妃?那个死在断水流之下的女人呢?”小丫头接着问道,似乎颇为不解。

“没有那个女人,也没有小侯爷。”乞丐笑了“刀下鬼总会变成持刀人。”

“我有点懂了。”小丫头“所以来世若敷童子点化了崇妃,就像这一世关白点化小侯爷一样,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连着两世都会这样。”

“何止两世。”乞丐叹了口气“你今生欠下的,生生世世都还不完,来世却还会欠下新的债,轮回难脱,因果难逃,如是往复而已。不早了,你也该走了。”

小丫头拿着那本书离开了,他身后,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从空气中浮现出来,看起来很是狼狈,连胸前的衣服都被撕掉了一大块,乞丐叹了口气,轻声说道:“痴,你怎么一醒来就去找祖灵打架了。”

“我还不是他的对手。”老人摇摇头道,有些沮丧“他手上的断水流,难道真的不可战胜吗?”

“笑话。”乞丐朗声大笑“若是断水流真的不可战胜,他又怎会奉我为主?别说区区天地之威,就算是天地,挡在老子面前,也要捅他个窟窿出来,你可曾听过刻舟求剑的故事?”

“刻舟求剑?”老人皱起了眉头“那不是个傻子吗?”

“非也非也。”乞丐的眼中闪着幽绿的光“那个人不但不是傻子,反而是个修成了无上剑道的剑客,世人眼中,只见幻象,怎知船动剑不动?”

老人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他的身影渐渐隐没在空气中,却留下了四句话。

“愚者本不愚,世人皆不知,英雄非不败,莫怕人笑痴。”

乞丐笑了。

应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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