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拉着大大的行李箱,从地铁口走出来,看到乞丐,便将那行李向前一推,一屁股坐在上面,显然是累坏了。
乞丐往里挪了挪屁股,让她坐得更舒服点儿,看她胡乱擦了把汗,把小脸抹成了花猫一样,噗嗤乐了出来。
“笑啥”小丫头直翻白眼“都怪我妈,出个门给我装这些东西,大包小包的跟农民工似的。”
“那怎么不丢了它?”乞丐摇摇头。
“开玩笑吧!”小丫头的声音高了八度“妈妈好不容易装好的,里面有换洗的衣服,还有路上吃的,连老干妈酱都带了两瓶,扔掉了妈妈会伤心的。”
“那就背着吧。”乞丐笑了“你的行李总会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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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耗是古代中国民间传说中鬼怪之一,虚耗是给人招来祸害的恶鬼。传说虚耗身穿红色的袍服、长有牛鼻子,一只脚穿鞋着地、另一只脚挂在腰间,腰里还插有一把铁扇子。所以汉族民间就在门上挂钟馗像驱除虚耗。传说唐玄宗曾经在梦中见到一个小鬼偷盗了自己地玉笛和杨贵妃的香袋,玄宗叫住小鬼,鬼自称叫“虚耗”、喜欢偷盗他人的财物,也能偷去他人的欢乐、使他变得忧郁。
虚耗:关于负担
第五十五世,你是小姐,我是义士,执念化成了虚耗
县丞苏日勒和克最近很是烦躁,大元律法严明,自己治下却闹起了贼。
他确定一定有贼,很多人都看到过这个贼,他穿着大红色的袍子,带着牛头面具,用一只脚走路,另一只脚挂在腰间,腰里别着一把铁扇子,身后背着一个大大的袋子。他大摇大摆的穿过街道,走进居民家中,等出来的时候,那袋子就鼓了一点。
这贼简直是猖狂得不行,有时候会在晚上去,有时候光天化日就会来,也不管有人没人,拿了东西就走,他形象怪异,路人都远远的躲开,也没人敢拦,苏日勒和克曾经遣人到那些被贼光顾的人家去询问,奇怪的是,无论是哪一家的人,都异口同声的说自己什么也没有丢,似乎那贼只是在屋里逛了一圈,便走了一样。
但那袋子却明明是越来越鼓了。
苏日勒和克知道,他一定偷走了什么。十天前,那贼人曾经光顾了城里最大的富户赵家,自己是亲自去询问的,那赵员外竟然哈哈大笑着说,万幸万幸,什么也没有丢。本来自己也没发现什么诡异,但那赵员外和自己拱手的时候,却发现他左手拇指上有一道深深的白线,那是一直带着扳指才会留下的痕迹,苏日勒和克猛地想起,两个月前赵员外还曾伸出手来跟自己说,这是自己的心爱之物,当下出言询问,谁知赵员外却打了个哈哈,连连摇头说自己从来不曾带过扳指,苏日勒和克拼命回忆,竟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点关于这个扳指的回忆,甚至连它是什么颜色、什么形状都想不起来了,只好就此作罢,告了个罪,转身离去。
这赵员外竟然一点也不记得了。
这里面是一定有古怪的,那贼人一定是耍了什么自己并不知道的花招,或者是**药,或者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邪术,他以前曾经听说,在西域有一种叫做“催眠术”的法子,可以篡改别人的记忆,兴许这贼人就是深知此道的高手。想到这儿,他的眉头就皱的更深了,这样身怀绝技的高人,不可能是个只会钻窗逾户的蠢贼,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一样,想必是有所图谋。
他到底在找什么呢?
苏日勒和克想不出来,不过他猜那一定是一件不得了的东西。这几年战火不断,天下乱得狠,自大元灭宋以后,那些心怀故国的遗老和江湖义士们就从未放弃过抗元复国,不时弄出一些或大或小的事端来,在他看来,这些人并不像他们自己以为的那样慷慨激昂,只不过是一群祸国殃民的盗匪罢了,他们抛妻弃子,舍了爹娘,既不劳动也不经商,只是拿着刀剑,整天想着让好不容易才太平下来的天下又陷入战火之中,唯恐天下不乱,比那些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还要可恨的多,这些人只是活在自己拯救苍生的春梦里,其实并不得民心,几年前官府就曾经抓的那个武功高强的抗元义士,曾经刺杀了不少元朝的将领,要不是那些汉人百姓告发,恐怕至今没人能抓住他。
那些汉人百姓比恨蒙古人更恨他们。扪心自问,大汗对百姓们并不坏,蒙古人并不像那些南宋遗老口中说的那样残暴,老百姓并不傻,只要日子过得去就会安生下来,他们才不管坐在皇宫里的是哪一位,谁想坏了他们的太平日子,谁就是他们的仇人。自己这几年也算爱民如子,那些汉人的百姓,看自己还不是跟亲爹一般?若是要他们选自己和那些抗元义士谁活着的话,老百姓是一定是选自己的。自己能给他们衣食,那些所谓的义士,却只会叫他们去送死。
想到这儿,他的眉毛深深的皱了起来。若那贼人是这些人的话,怕是大大的不妙,明天就是中秋佳节,到时候不少军政官员都会来这里与民同乐,若是生出什么事端,可不是自己担得起的,这贼子也真实可恨,本来这天下早已太平,却非要兴风作浪。
他不知道,人类只有在地狱的时候才会珍惜光明,重新站在阳光下的时候,就会去寻找黑暗,他们潜伏在黑夜里,掀起刀光剑影,他们高喊着只有鲜血才能撕破黎明前最深重的黑暗,却忘记了黑暗之后,黎明是注定到来的,那些鲜血,不过是歇斯底里的宣泄罢了。
人类天性嗜血,又天性害怕鲜血,天生喜欢光明,又天生追逐黑暗,与那些隐藏在臭水沟里的毒虫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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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是她?”苏日勒和克拿着手中的画像,眉头皱的更深了,他已经一夜没睡,本来就疲惫不堪,现在更是有种骂人的冲动,那画像上的女子柔弱不堪,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可能是阴谋造反的暴徒?这衙役也真是可恶,竟然胡乱糊弄起自己来,正要发作,那衙役却接着说道“大人,本县之内的暴徒,三年前早已清缴得干干净净,更无漏网之鱼,但这女子却与暴徒干系不浅,您还记得那被百姓举报的乱党头子傅云海吗?那傅云海原是本县的秀才,颇有些才名在外,也不知着了什么魔,竟然当起了反贼来,这女子本来与他早有秦晋之盟,不料成亲当日,那傅云海竟然丢下她跟着那些乱党跑了,这女子倒也是个有情有义的,连堂都没有拜,竟然就以那傅家的娘子自居,至今未曾婚配,小的想,那贼人会不会是为着女子而来?”
“那女子住在何处?可曾听说那贼人曾到她家偷窃?”苏日勒和克抬走问道。
“在城西的平民窟。”衙役躬身答道“那贼人从不曾到那里去过。”
苏日勒和克的眉毛突然舒展开来,他用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桌面,似乎明白了什么,良久,才沉声说道“好个故布疑阵!那些人的家里,果真什么也没有丢,那贼人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让我等疲于奔命,真正要取的,定是那女子的一样东西。”
“可我等原本不知这女子的旧事,他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那衙役颇为不解的反问“那平民窟本就无人关注,贼子若打扮成平民百姓潜入其中,得手之后悄然离去,怕是我们会一无所知。”
“哈哈哈。”苏日勒和克朗声笑道“你却是有所不知,这贼子心思阴沉,却是惯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必然以为朝廷定会在那女子附近布下眼线,所以才如此小心翼翼,谁知聪明反被聪明误,却因此露出了马脚,苏察灿,你速带几个功夫好的衙役,在那女子家附近埋伏,今夜定要将那贼人拿下。”
“诺!”那衙役领命退下,苏日勒和克却突然叫住他问道“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那女子姓赵,表字清澄。”那衙役停住脚步。
“清澄,清澄。”苏日勒和克反复念叨着“倒是个好听的名字,不过一个住在贫民窟的民妇,怎么会有表字?”
“大人有所不知,这赵清澄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是和家里闹翻了搬出来的。”那衙役接着说道“那傅云海丢下他跑了之后,他父亲曾经想要给她说一门亲事,可是这赵小姐抵死不从,只得作罢,一气之下,便将她赶了出来。说起来,他父亲大人您也认识,便是那城中的首富赵员外。”
那衙役说完,行了个礼便往外走,苏日勒和克却啼笑皆非,三年前,自己刚到本县履新,那赵员外曾托人来和自己说项,想要把女儿嫁给他,自己恰好未曾婚配,便托人去看,果然是国色天香,秀外慧中,便也动了心,答应下来。谁知那赵员外遣人说自己那女儿生了一场大病,再加上自己公务繁忙,拖来拖去,也就没了下文,不过两家当时也换过文定,说起来,这赵家小姐还是自己未过门的娘子,却不成想这里还有这般内情,不过他也不恼这赵员外骗了自己,这等事本就是没法对外人启齿的。他也不觉得这赵小姐做的有什么不对,反而还暗暗佩服,是个有情有义的烈性女子,只不过觉得有点啼笑皆非,暗道造化弄人。
也许世间事,本就啼笑皆非。苏日勒和克摇摇头,突然想看看赵清澄的样子,便将那张画象摊在桌上,此时已是夕阳西下,他挑了灯,凑到近前细细的端详,那画是城里的画师画的,画工很糙,但那纸上的女子却眉清目秀,眉眼间还有点淡淡的忧伤,在这昏黄的灯火下栩栩如生,令他不仅看得痴了,想到那些衙役立功心切,怕他们伤了这画里的人儿,竟然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担心,把画胡乱一卷,披上衣服便夺门而出。
他一路狂奔,生怕来迟一步,到得近前却才慢下来,直跑得气喘吁吁心惊肉跳,几个衙役远远的看着他过来,忙不叠的行礼道“大人,您怎么来了?”
苏日勒和克眼见着那小屋内还亮着昏黄的灯火,这才定下心来,平复了下呼吸,才开口道:“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那贼人可曾现身了吗?”
“大人算无遗策,那贼人已经进去了。”那捕快上前禀报道,语气甚是恭敬,显然是对他极为佩服“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冲进去,将那贼人一举拿下?”
“稍安勿躁。”苏日勒和克摆了摆手“此时我们冲进去,一来未必能抓到证据,二来万一那贼人有什么同伙,岂不是打草惊蛇?我等就在这里埋伏,等他一出来,就拿他个人赃并获。”
众捕快面现佩服之色,自去埋伏起来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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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
赵清澄托着腮,看着窗外的月亮,今年中秋天公作美,竟然没有下雨,让那又大又圆的月亮露了出来,听说那上面住着嫦娥、吴刚,还有一只兔子,她总觉得月亮上的人是孤独的,冷冷清清的也没人陪着,都说中秋是团圆节,她却觉得,明月天生属于离别,只有孤独的人才会去看月亮,而那些有人陪着的人,只会去看眼前的人,哪有闲情去看天边的月呢?
只有孤独的人,才会去看那孤独的月。
她就那样静静看着,外面已经有人在放烟花了,在以往的那些个中秋佳节里,她或是陪在父母身边,吃着五样果仁做成的月饼,听着小曲,看着烟花,或是让自己的未婚夫陪着,随着拥挤的赏月人群,在烟花的倒映下,低头说着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悄悄话,说起来,她根本就不曾记得月亮的样子,只记得喧嚣的人群,肆意的欢笑,耳畔的低语,美酒和佳肴,而如今,这些都已经离她远去了,眼前就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月亮。
这竟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的赏月。那月亮随意的挂在树梢,似乎正在冷冷的看着她,嘲笑她现在才想起好好的看自己,这让她的心头没来由的泛起一丝苦涩来,拿起笔来,蘸着清水在窗纸上奋笔疾书起来,却是一首诗。
“阴晴总是有定数,聚散随缘却难参,人间离合平常事,寄与天上月何干?”
那字是宋时风靡一时的瘦金体,犹如兰竹纤细,又有金石之傲骨,让窗外的苏日勒和克忍不住惊叹起来,不过她写的极为投入,根本没有注意到窗外埋伏的人,就连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穿着红袍,带着牛头面具的怪人也没发现。
那怪人已经来了好长时间,他悄无声息的在屋子里到处寻找,一会儿把柜子里翻个底朝天,一会儿在米缸里淘淘,这屋子本来就不大,也没什么东西,被他一会儿就翻了个遍,就连灶坑里都没放过,不过显然是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急的从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含糊不清的呜呜声,似乎不会说话。
然后他便到了赵清澄的床上,胡乱的摸起来,把被子枕头弄得乱七八糟的,露出枕头下压着的一把破铁剑来,那剑破破烂烂,显来是放的久了,又不会保养,早已锈迹斑斑,怪人的眼中却放出光芒来,像是见了什么宝贝一般,伸手抓住,便要拿走。
那剑却纹丝不动。说来也怪,那破剑轻得如纸片一般,又没有铁链拴着,他握在手里却好似有万钧之重,哪怕是手脚并用也不能移动分毫,这怪人却是急了,以往到那些人家拿东西时,哪怕是数百斤的石狮子,也只是信手拈来,可是这把剑却不知道有什么古怪,竟然好像生了根一样,急的他哇哇乱叫,无计可施。
那赵小姐听得响声,方才警觉,不过她却与那寻常女子不同,既不高声喊叫,也未惊慌失措,只是头也不回的淡淡说道“这屋子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缸里还有半斗米,床头的盒子里还有几件首饰,你愿意拿,便拿了去,除了枕头下的那把破剑,是亡夫的遗物,也不值什么钱,还请高抬贵手吧。”
那怪人听她说话,更是急了,忍不住哇啦哇啦的怪叫,手舞足蹈起来,赵小姐听他聒噪,心中也恼怒起来,心道本以为这恶贼只是求财而来,竟然非要夺人所爱,便把那窗台上的剪子拿在手里,想要和他拼了,转过身来,却正看见那怪人挺着牛鼻子,双手握着剑胡乱跳着,竟然急的连眼泪也流了下来,像个小丑般滑稽好笑,心便软了下来,又柔声问道“你拿不动这剑?”
见那怪人连连点头,露出祈求的神色来,她便叹了口气,幽幽的道“你却是逗我,那剑不过二两轻重,便是个顽童,也耍得起来,你一个大男人,又怎会拿不动?定是喜欢的紧了,又不忍夺我一个弱女子心爱之物,在那里犹豫不定。我看你穿着像那小丑艺人,想必是穷困潦倒,缺衣少食,与其拿了那把剑去抢劫,倒不如拿了那几件首饰,换上几两银子度日。”
那怪人听她如此说,不由连连摇头,哇哇的大叫不停,见她疑惑不解,便急的将那袋子拿起来,将里面的物件哗啦一下统统倒在了床上,却是五花八门,金银珠宝,刀剑玩物,什么都有,他指指那剑,又指指那一堆东西,又哇啦哇啦的叫了几声。
赵小姐却是看懂了,原来这怪人,却是要用这一大堆东西里的一件,换她的那一把剑。不禁哑然失笑道“你这偷儿,却是赚了不少财物,随便一件,也要比那剑贵上好多,非要换它做什么,莫非是铁了心要做强盗不可?就算要做强盗,这把破剑也是不成的,还是赶紧走吧。”
那怪人却不依不饶,抓住了一件物件,便往她的手里塞,她吃了一惊,正要躲开,不料那物件已经碰到了她的指尖,那是一把银木梳,这一碰不打紧,她的心中便没来由多了一段记忆来。原来这木梳曾是东边青楼里头牌花仙儿的,那花仙儿与一名书生相好,两人暗暗定了终身,便以此物相赠,以为凭证,谁知造化弄人,还不待那书生凑齐赎身的银两,那花仙儿便被老鸨卖给了行脚的商人,给带到大都去了,那书生从此便对着这银梳子,夜夜垂泪。
赵清澄的眼里便流出泪来,她也不知自己脑袋里怎么多了这些东西,便仿佛那书生是自己一般,浑浑噩噩的被那怪人引着,又拿起一件物事来,却是一根秃了的毛笔,这毛笔本是一个穷书生习字所用,是父亲打了一天的柴卖了买来的,当时他喜欢的不得了,日日用之勤学苦练,好好的笔,几年下来,竟然一根笔毫也不剩,那书生舍不得扔,便挂在墙上,用来自勉,几年之后,他考取了功名,当了一县之主,这笔就成了他的宝贝,总会不时的拿出看看。
赵清澄不觉莞尔,只觉得自己变成了那县令,生出无限的感慨来,那怪人由引着她的手,拿起一般物事来,那是一根木头做成的钗子,是一个农夫送给自己妻子的,后来地里颗粒无收,那农夫便从了军,到处征战不休,刚开始还遣人送些银子回来,后来便渺无音讯,也不知是死了,还是出人头地舍了结发的妻子,那农妇从此便与这钗子为伴,不曾有片刻分离,这妇人的经历却是和她相似,她不由触景生情,一把抓在了手里,那怪人以为她喜欢,便撒开她的手,欢天洗地的去拿那剑,谁知赵清澄却把那钗子丢在了床上,冷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怪人刚刚拽了下剑,依然纹丝不动,便一屁股坐在床头,猛然间听到她问,便吱吱呀呀的手舞足蹈起来,一会儿指指那包袱,一会儿指指那剑,一会儿又指指自己,便不停的摇起头来,赵清澄却又说道“我也不知你是人是鬼,但想来不是寻常之辈。你偷的那些东西,件件都是有故事的,皆为别人心爱之物,那梳子的主人是本县的秀才,现在在米铺当账房;那笔的主人,现在时本县的父母官,苏日勒和克大人;那钗子的主人是本县东村的张姨娘,现在开了一间豆腐坊,这些物件对他们虽然重要,与我却毫无意义,我是不会和你换的。更何况,你拿走一样东西的时候,便会把这件东西的记忆一起偷走,如此,我便更不会跟你换了。”
“我是不会忘记他的。”说完这句话,她便转过身去,不再理那怪人,那怪人见她心意已决,又拿不动那剑,便叹了口气,一件件的把那些东西放回袋子里,那袋子就又鼓了起来,他把那袋子放在肩上,身形瞬间便佝偻下去,蹒跚着便往出走,赵清澄见他可怜,便又开口道“那么沉的东西,为什么一定要背着呢?”
怪人一顿,把袋子又往肩上挪了挪,就听见她幽幽的说道“你跟那个人还真是像,罢了罢了,东西不能给你,记忆却可以分享,若是不忙,就听我说说这把剑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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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把剑只值二钱银子,但傅云海拿到它的时候,依然激动不已。
他虽然是个书生,却一向喜欢剑,从小和她青梅竹马的他,平日里和她讲的最多的便是那些英雄仗剑而起的故事,每每讲到最后,他便会感慨一番,天下人还在被那些蒙古鞑子蹂躏,自己应该救他们与水火之中。
赵清澄其实是不懂的。在她看来,皇帝是赵家正统还是蒙古鞑子完全是无所谓的事情,就算天下是蒙古鞑子的,老百姓一样有饭吃,有衣穿,就算天下是赵家的,那些穷人还是会饿死,不过是改了一个年号罢了,但傅云海偏偏要把那些穷人饿死的罪名安给蒙古鞑子,她也无可奈何。后来他读了更多的书,对蒙古鞑子恨的便更深了,他说那些蒙古人把汉人看成猪狗奴隶,当成第四等人;他说天下百姓之所以积贫积困,是因为蒙古人四处征战,害得民不聊生;他说蒙古人是和畜生一样的蛮子,天生就应该被杀尽,她其实并不相信,但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说,可后来慢慢的,他开始不满足于说了,他开始结识了一些和他志同道合的人,写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然后在他们婚礼的前一天,他离开了她。
当时他把这把剑留给她,说是他的心爱之物,自己是她的心爱之人。她不懂,既然是心爱之人和心爱之物,为什么会丢下呢?他对她说,因为有更重要的东西要背在肩上,她问是什么?他告诉她是天下,是百姓。
然后他就走了。这之后她曾经很多次听到他的消息,不过他再也没有找过她,之后便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
她最后听到他的消息是在三年前,他和一伙义士在大都密谋放火,结果火还没有烧起来,就被京城的百姓报了官,给抓了起来,没几天便问斩了。
她哭了一阵,之后便是深深的疑惑。他舍弃她背负起来的天下和百姓,似乎并不领他的情,她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她至少明白一点,就是自己今生都不会忘记这个男人,所以她拒绝了父亲安排的亲事,从家里搬了出来,一直到今天。
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就是那把剑。
“你明白了吗?”她把那把剑捧在怀里说“我绝对不会把它交给任何人。”
借着月光,怪人看到了剑身上歪歪扭扭刻着的三个字。
“傅云海”
她抱着那把剑,就像是抱着令牌一样。怪人突然一震,竟然缓缓的开口了“我要那把剑。”
“原来你会说话。”她转过身,冷冷的说“你为什么一定要那把剑呢?”
“因为我是虚耗呀。”怪人发出一阵吱呀声,就像老鼠在啃噬木头一样“虚耗没有记忆,没有快乐也没有忧伤,只会拿着大袋子到处走,看到谁有最珍贵的心爱之物,就会把那件东西和关于那件东西的记忆一起装进袋子里拿走,然后那个人便会忘记关于这件东西的一切,这实在是一件好事,漫长的人生中总会忘掉一些东西,不是吗?”
“不是。”赵清澄一字一字的说“总有些东西是不想忘的,倒是你,那些东西不是你的,背着这么多没有用的东西不累吗?”
“累呀。”那自称虚耗的怪物径直走过来“所以我才要你把它给我呀,人的一生不是一个不断得到的过程,而是一个不断抛弃的过程,你走的越久,丢掉的东西就越多,只有丢掉那些东西才能继续走下去,背上的东西早晚要丢掉,要是一直背着不肯丢,就会变成和我一样的鬼了。”
他边说边伸出手来拿那把剑,可赵清澄却死死拽着,不肯松开,边大声的喊道“连记忆也不留下,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残忍?”那怪人突然笑了起来“一点也不残忍,因为当你失去了记忆的时候,你就想不起来伤心了,这样不好吗?”
“不好!”赵清澄的眼里流出泪来,那怪人一怔,她便用力一拽,把那怪人拽了一个跟头,扑倒在她的脚边,那口大袋子倒在地下,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散了一地,她看也不看,只是把剑紧紧的抱在了怀里,那怪人见她如此,也不在多言,径自走到角落里蹲下,把头低了下去,竟似睡着了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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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清澄心情大起大落,再加上吃那怪人吓了一下,虽然强撑着不合上眼睛,却也忍不住很快便睡着了。
她的手垂了下去,不过仍然紧紧的抓着那把剑。
只要她还抓着这把剑,就没有人能把它从她的手中夺走,即使是鬼也不行。
但她的手碰到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个翠绿色的扳指,然后她便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她在外面玩耍,来了一个缅甸的行脚商人,她见那商人手里拿着绿油油的翡翠戒指好看的紧,便用一个月的零用钱买了回来,献宝似的送给了父亲,当时父亲高兴的不得了,连连夸她聪明。等她长大了以后,才知道那只扳指其实是假的,但它却一直带在父亲的拇指上,从来没有摘下来。
然后她又梦到自己出嫁的当天,新郎竟然不翼而飞,宾客们闹闹哄哄的时候,父亲把自己揽在怀里说,丫头,爹再给你说一桩好亲事,可是她执意不肯,父亲盛怒之下,打了自己一耳光,自己便跑了出来,再也没有回去过。
她又梦到父亲的头发似乎一夜间白了很多,每日里对着这扳指唉声叹气,然后从来不哭的父亲便落下泪来,念着自己的乳名。
原来这扳指,是父亲的心爱之物,这上面的记忆,是父亲的。
她的眼角流下一滴泪,然后握着剑的手渐渐松开,握住了那只扳指。
那怪人轻轻走了过来,握住了那把剑,就像这把剑本来就是他的一样,他现在能握住这把剑了,他看了看还在熟睡的赵清澄,柔声的说了句“既然我想起来了,你就忘了吧。”
然后晨曦的第一缕阳光就照了进来。
怪人、剑、包袱、地上散了的物件统统都不见了。
那个扳指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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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清澄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苏日勒和克,这位县令大人昨天等了大半夜不见那贼人出来,又不敢贸然冲进来怕那贼人对她不利,犹豫到早晨才破门而入,见她昏睡在地上,禁不住魂飞天外,也顾不得抓那乱臣贼子的事,又是掐人中又是叫衙役们叫大夫,忙乎了好一阵,才见她幽幽醒来。
“我好像想起了些什么,又好像丢掉了些什么。”她有些茫然的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我是怎么到这里的,还有,我爹呢?”
关于傅云海的一切,她竟然全都忘记了。
苏日勒和克一愣,然后笑了。
“丢掉了不好吗。”他边扶她起身边说“人只要背着一样东西就够了,我现在就送你回你爹那。”
“谢谢大人。”赵清澄站起身来,突然看到苏日勒和克腰间的一样东西,眼前一亮道“这就是那支笔吗,可否借我看看?”
苏日勒和克一愣,往腰间一摸,才发现原来几天前自己找不到的那支笔,竟然一直带在身边,他莞尔一笑,将那笔递给了她。
“送给你了。”他说。
“这是大人心爱之物,可怎么使得。”赵清澄有些慌乱,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飞起了两朵红云,不过那笔却紧紧的攥在了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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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苏日勒和克便将赵清澄送回了赵家,赵员外老泪纵横,自是连连感谢不提,他却莞尔一笑,提起一桩陈年的旧事来“赵员外,贵千金看来已经痊愈,我和她又已经换过了文定,不知何时方便来府上提亲?”
赵员外一愣,定睛一看,却发现自己几日前丢了的假扳指带在他的拇指上,女儿的手中却攥着一根秃了毛的笔,正偷眼向这边瞄着,当下老怀大慰,朗声大笑起来。不多日,苏日勒和克便和那赵家小姐成了亲,县里的乡绅百姓咸来道贺,又是一番热闹。
不过还有一件小事。最近县里很多人报官说丢了心爱之物,不几日又都在家里的犄角旮旯隐蔽处找到了,众人失而复得,都说是沾了县太爷的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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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虚耗不是什么都能偷走吗?为什么拿不走那把剑呢?”小丫头歪着头问。
“因为那把剑上是关于他的记忆。”乞丐笑了“无论你有多大的力量,都拿不起自己的。”
“切。”小丫头比了个鄙视的手势,便把那行李包往肩上挪了挪,接着问道“那笛卡尔就是傅云海的转世,那女王便是赵清澄的转世了?只是为何来世她会出卖他呢?”
“今生你误我,来世我便负你。”乞丐叹了口气“因果之下,情爱不计,相爱相杀,身不由己。”
“听着都愁。”小丫头翻了个白眼“我可不跟你白话了,还得搬行李呢。”说完便背着行李箱吃力的走了,她身后,一个背着袋子的红袍怪人浮现出来,吱吱呀呀的对乞丐说“大人,她那箱子里,没有你。”
“我知道。”乞丐的眼中泛起幽绿的光“我是万千轮回中注定被丢掉的那个。”
“我们不会丢掉你的。”那怪人又吱吱呀呀的说“百鬼永远都跟着你。”
“你这家伙也学会奉承了。”乞丐摆了摆手“百鬼都在等着你呢,快去吧,若兮那个小家伙还等着翻你的口袋呢。”
怪人发出一阵吱吱的怪笑,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