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忿忿然的从电梯口走了出来,眼圈红红的,似乎很伤心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乞丐有点惊讶“受欺负了吗?”
“别提了”小丫头将脚边的一个饮料瓶踢出老远“我就不明白了,明明我们关系挺好的,为什么非要考核我?不就是有点小权利吗?”
“规矩就是规矩。”乞丐笑了“也许人家已经手下留情了。”
“你一说还真是。”小丫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上次我把工资弄错了,还是她偷偷帮我改过来的,谁也没跟谁说,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这点小事却较真起来。”
“听完故事你就明白了。”乞丐意味深长的说“这是个关于规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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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差,道教神话中阴间当差的鬼魂或者人类。或勾魂夺魄,或赏善罚恶。地府之勾魂使者、判官等职务都是阴差,传说为怨鬼所化。
阴差:关于规矩
第六十一世,你是外道,我是冤魂,执念化成了阴差
那具尸体上满是水泡,有一些已经破了,脓血和油脂混在一起汩汩的流出来。
半月来这样奇形怪状的尸体他已经见了七具,有的裂成数十块,有的被浑身被爬虫咬成蜂窝,无数蛆虫在其中进进出出,有的被水泡得涨了起来,五官都已经被泡得看不清了,这些尸体一个比一个诡异,一个比一个恶心,张君早已见怪不怪了。
眼前这人全身上下的皮肉没有一块好的,有的已经脱落,有的粘连在一起,露出下面红红的肌肉来,五官也聚在了一处,面貌更是辨认不清了,如果不是他左手的半截断指,张君还真的无法认出他就是刚刚从自己屋子里走出去的那个游击将军。
就在一炷香之前,他还在自己面前胸有成竹的说“赵某半生戎马,区区装神弄鬼的江湖手段,何足惧哉!”,便昂首挺胸的出了县衙。
张君厌恶的把自己的眼神从那堆烂肉上移开,看着刚刚站起身来的仵作。那仵作双手还沾着脓血,不停的滴落在地上,让他又是一阵反胃。不过这仵作乃是朝廷所派,听说就算在刑部也是一等一的好手,虽然地位轻贱,但却甚得刑部多为大人的赏识,他自然不敢怠慢,强忍着不适拱了拱手道“王先生,结果如何?”
那老仵作的眉头拧了起来,似乎还是有些不解,沉声到“老夫做这仵作二十余年,还从来没见过这般奇怪的尸首,这尸体皮肤溃烂不堪,显然是烫伤所致,但此人烫伤极重,全身大半的肌肤都已经熟了,此地却既没有火焚留下的灰烬,也没有沸水烫过的水渍,倒是周身有铁链缠绕的勒痕,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倒像是,像是…”他这里欲言又止,那张君却颇为好奇,追问道“像是什么?王先生但说无妨?”
“像是那殷商的酷刑‘炮烙’。”老仵作被他逼得紧了,却是叹了口气“这炮烙之刑极端残忍,就是那蒙古鞑子也不曾用得,早已绝迹多年,却是将人用铁链绑在那铜柱之上,以炭火灼烧,死者遍如那铁板上的烤肉一样,痛苦不堪。只是多名人证看到这死者刚刚进了这屋子,凶手又是怎样在半个时辰之内将行凶用的铜柱搬来搬走的?此事蹊跷,老夫平生罕见,倒是有一句话该不该对张捕头讲。”
张君的眼睛眯了起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但说无妨。”
“此案非人力所能及。”那老仵作把工具收拾妥当,转身便往出走“张捕头还是早日抽身为好,别等着惹到了什么东西,可就来不及了,回头帮我跟刑部说上一声,就说王老头老了,也该回家了,这仵作,还是让年轻人来做吧。”
“头儿,这老儿说的不错,夜路走多了,难免遇见鬼。”旁边的捕快凑过来说“不如趁早抽身,这档子事儿可不是我们这些小捕快管的了的,弄不好,这回我们真是碰见好东西了。”
“抽身个屁。”张君没好气的给了那捕快一记暴栗“这不明不白的死了七八个人了,刑部尚书都亲自盯着这案子,抽得了身吗?却休要再说那丧气话,我们做捕快的,什么奇怪的事情没见过,还记得上次那个毁尸案吗?那女子将那奸夫丢进锅中,蒸得稀烂,比这恶心得多了,那屋里的臭气到处都是。”
说道一半,他却是突然停下了,盯着眼前捕快说“你有没有觉得这屋子里特别潮湿闷热?”
不待那捕快答话,他已快步走进后厨,掀开那口大铁锅的盖子来,只见那铁锅早已烧干,锅底被烧得通红,他舀起以瓢水倒了进去,又将左手凑在上面,只听得滋得一声响,手背便被水汽烫出一大片血泡来,他却浑然不觉,自顾自地大笑道“原来犯人用得这般手法。”见众捕快犹自面面相觑,他便骂了声蠢货,娓娓道来:“赵将军是被水汽熏死的。犯人将门窗紧闭,又将水注满锅中,以烈火焚之,水沸成汽便充满室内,令那房间如蒸锅一般,所以地上没有水渍,也没有炭火烧过的痕迹,我们却会觉得潮湿闷热。”
“可是那赵将军为何不逃?”有捕快问道“他是武将,应该能冲出来呀?”
“你忘了他身上的勒痕?那不是什么炮烙之刑,而是凶手将赵将军击倒之后,又用铁链锁住,在外面关上了门,将其蒸死之后,又将铁链取走,将门窗敞,让那蒸汽放出,故意做出被炮烙而死的样子,不过是装神弄鬼罢了。”张君眯起了眼睛“这铁链并非寻常人可得,多是捕快所用,这凶手又如此狡诈,多半是做过皂隶,去查一查今天不当值或是曾经做过捕快之人,必有所得。”
他这边得了线索,志得意满便往外走,迎面却和一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却是那县衙的小吏,正要发怒,那小吏却急匆匆的说“张捕头,老爷让你马上去县衙一趟。”
张君也不理他,抬腿便往那县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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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得正好。”还不待张君开口,王县令便直接说道“这位是何莹何仙姑,以后这案子便由她负责,你们一干捕快要好生伺候,不得怠慢。”
张君这才注意到县令身边站着一名身穿道袍的女子,看这女子体态婀娜,烟视媚行,不像是那有道的真仙,倒像是烟花巷子里的娼妓,没来由让他好生厌恶,仔细看来,原来竟是熟人,却不是一直关在大牢里的女骗子?这娘们前几天自己巡视的时候还勾引自己,想让自己放她出去来着。念及此处,脸上便多了一丝轻蔑,口中啐道“什么仙姑,这不是大牢里的女犯吗?”。
“不得无礼!”王县令勃然大怒“那是元狗栽赃陷害,仙姑乃是有道真修,岂能和那些江湖骗子相提并论?你这夯货莫再多言,只管照何仙姑的吩咐去做便是。”
那张君还待开口反驳,却见这女子袅袅婷婷地走到自己面前,伸出一只白白嫩嫩的手来,在自己额上轻轻一点道“你这杀坯,却是大祸临头了,还在嘴硬,我看你印堂发黑,显示被那邪物所侵,不日之间,便有分晓,却还在这里夸夸其谈做甚?”
那张君厌恶之极,向后退了一步,与那女子拉开距离,却不理他,转而向王县令道“大人,赵将军的死因已经查明,凶手将那室内门窗封闭,又将水以铁锅煮沸,将赵将军以铁链紧缚,置于室内蒸死。这凶手十分狡诈,显然和公门之人有所联系,不如派人逐一盘查,必有所获。”
“笑话!”还不待县令答话,那女子便不屑地笑了起来“简直是一派胡言!我有三问,你且答之。你说这凶手用铁链将那赵将军紧缚,为何街坊四邻只见赵将军归来,却不曾见那手持铁链之人?”
张君一怔,却是答不上来,那女子便又问道:“你说那犯人用铁锅将水煮沸,将赵将军蒸死,那凶手要填几次水?用多大的锅,才能将那室内变成蒸笼?凶手又是如何脱身?”
张君还是答不出来,那女子便又问道:“你说凶手是公门中人,那我问你,这县里的衙役捕快,哪一个你不认识?你倒是说说,他们为什么要杀赵将军,哪一个才是凶手?”
这一下却是问得张君张口结舌,也犯了众怒,在场的众多衙役捕快纷纷向他看来,目光中颇有忿忿之意,张君给这目光看得竟然低下头去。那女子见他低头,便自信满满的道:“这分明便是冤魂索命,猛鬼追魂,想必是那赵将军在战场上杀死的元狗冤魂回来报仇,这邪物厉害的紧,竟然能够将那幻境化为真实,想必是那地狱中的鬼王,凶悍无比,这张捕头自恃凶悍,给这煞气一冲,恐怕一时三刻,就要毒气攻心,死在眼前!”
正说话间,众人眼见着张君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众人一阵惊呼,却见他脸色发青,嘴角僵死,出的气多进得气少,竟然眼见着就要不行了,那何仙姑却不慌不忙,随手点燃一张符纸,将那纸灰丢到一碗清水中,捏开张君的嘴巴灌了下去,说来也怪,这符水刚灌下去,张君的脸色便由青转红,呼吸也平稳起来,这一下却是镇住了在场的众人,看那何仙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尊敬,就连那王县令的眼中也放出光彩来。
那仙姑镇住了场面。便从容自若的发号施令起来。她派两个衙役将张君送回家里,令六名衙役去街上买那黑狗、朱砂、黄纸等物,又将其余闲在人等遣散,对着那王县令道:“大人,此时闲杂人等皆已遣散,贫道有一事不明,此事与案情干系甚大,还望大人明示。”
“但说无妨。”那王县令早已把这女子当成了活神仙,自然言听计从。
“敢问大人。这赵将军和死于非命的七位乡绅官员,可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或是害过什么人?”那道姑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王县令“依贫道之所见,这冤魂索命,绝非偶然,若是能找到那冤亲债主,想必会事半功倍。”
“这里面的确是有一桩公案。”王县令也不掩盖“也没什么说不得的。太祖起兵之际,这几人都是农户出身,从军之后,那元狗早已节节败退,却没什么军功,眼看着天下已定,便着起急来。几人一合计,便将这县里的蒙古鞑子赶出来聚在一处,割了脑袋,当成那元兵的首级冒了军功,博了个出身前程。这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那蒙古鞑子如畜生一般,杀了也就杀了,我大明立国之初,那蒙古人、色目人也不知杀了多少,也没见有冤魂索命,这次也不知怎的了,却惹上了这般凶神恶煞!”
他此时看似镇定,其实早已六神无主,只觉得这县衙变成了那阴曹地府,不知何时就会有厉鬼跳出来追魂索命。这厉鬼虽然是报仇而来,但谁知会不会杀了这几人便心满意足?会不会一发不可收拾,把这城里的汉人杀个干干净净?想到这几人恐怖的死法,不由得后背泛起了一阵凉意,把眼前这女子当成了救命的稻草,也顾不得身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拉住那女子的手道“却是要有劳仙姑施展法力,降妖伏魔,将这恶鬼除去,免得为害人间啊。”
“这恶鬼如此凶残,必是阴月阴日阴时生人,生前又受到诸多苦楚,怨气冲天之下,便化成鬼王。”何仙姑神情笃定“欲除此鬼,必先找到这一干人等的尸首,大人可知道这些死者埋骨何处?”
“就在县城外的乱坟岗。”王县令有些惶恐“听说当年他们挖了个坑,把那些尸首随便埋了,如今早已辨认不出,这可如何是好?”
“无妨。”何仙姑微微一笑“只需县令大人给我几个捕快使唤,到时贫道自有手段,还请大人告知,那乱坟岗中,到底有几具尸骨?”
“67具。”王县令脱口而出,那何仙姑意味深长的笑笑,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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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君是被手下的捕快叫醒的。
那捕快滔滔不绝的说个不停,大概是说什么那何仙姑果然法力无边,已经找到了此案的关键,原来是那蒙古鞑子的冤魂作祟,化为恶鬼前来索命,只等何仙姑今日做完了法,灭了那恶鬼,便可了解此事云云。张君本来对那何仙姑厌恶无比,听到冤魂二字,却来了兴趣,便打断那捕快细细问来,这才知道了这段曲折,那捕快问他要不要去看那何仙姑做法,他只推说身体不适,打发那捕快离开,自己却穿戴整齐,带了腰刀往外便走。这捕快言者无心,他却是听者有意,心中已有了眉目,自取寻访不提。
那捕快匆忙辞了张君,急匆匆往县城后的乱坟岗走,生怕去得晚了,错过了这场热闹。他到得近前,只见早已里外三层早已围满了百姓,赶紧分开众人,探头看去,只见众捕快正在何仙姑的指挥下,把从那乱坟岗中挖出的数十具骸骨一具具摆在一起,不由得暗自庆幸起来,若不是迟来片刻,想必这脏活也有自己一份。
众捕快将那骸骨放定,何仙姑点过了数,不多不好,正好67具,便对那带头的捕快点了点头,示意开始,一名捕快便取来黑狗血、朱砂黄纸等物,何仙姑运笔如飞,连连画出数道符来,但见她状似癫狂,口中念念有词,围着那堆白骨转起圈来。好个何仙姑,只见她屏息闭气、步罡踏斗,竟走出了那正宗的道门“禹步”,在场众人虽然不识货,但见她一跬一步,一前一后,一阴一阳的快步走着,只觉得宛如谪仙降世,好不潇洒,齐声为她喝起彩来,一时间声如雷动,此起彼伏。
她滴溜溜走了一遭束缚魔灵罡,额头上便见了汗,这步罡之法却是道门实打实的真功夫,非高功法师不能习之。却是她怕那县令万一心存怀疑,请来个什么道士和尚暗中观瞧泄了自己的底,特意走了一遭,眼见着众人眼中的崇拜之色,便放下心来,趁着势头正足,手里掐了一个剑诀,口中喝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扬手打出三道神符,那神符遇风便着,落在那白骨之上,竟燃起幽绿色的鬼火来,发出一阵噼啪的燃烧声,好似在烧潮湿的木柴一般。众人瞪大了眼睛仔细观瞧,生怕错过仙姑大展神威,只见那何仙姑凌然而立,面如寒霜,口诵经文,杏眼圆睁,手掐剑诀,真真好像神仙中人一样,不少百姓忍不住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那火烧了半个时辰方止,地面上只留下一层细细的骨灰。那何仙姑吩咐几个捕快将那骨灰收了,装在一个写满了咒文的罐子里,小心翼翼的埋进了地下一个三丈深的坑里,又用雷击木镇压其上,这才收了法器,随手接过衙役递过来的丝巾擦了擦汗,开口道“好了。”
众人的脸上便都露出欣喜来,似乎逃过了一场大劫一般,众多百姓站立在道路两边,不住和那何仙姑道谢,直到那众捕快簇拥着她离开,方才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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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仙姑?”老人哈哈大笑“全县谁不知道她是个江湖骗子,当年还是洪捕头亲手把她送到牢里去的,怎的这赶走了鞑子,改朝换代了,人还越来越傻了?依老夫看,那王县令也是个浑官。”
张君有些尴尬。那何仙姑说的猛鬼索命虽然荒诞,但却给他提了个醒,这几人之死,一定和那件公案有关,想必是那死者的亲人隐姓埋名,前来报复,若是这死者有当过捕快的亲属,那多半就是此人。他接连问了不少人,才找到这前朝的老捕快,本想问问那桩公案,打听打听那些被杀的蒙古百姓哪一户家里有在前朝当捕快的亲戚,谁知这老爷子许是一个人孤寡的久了,见有人来,又穿着捕头的衣服,竟然有的没的一股脑的讲了起来,那洪捕头的故事,更是被他说书一般翻来覆去不知讲了多少遍,直把那洪捕头说成了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神捕,刚刚讲完他不畏强权将元朝贵族按律法办,又开始讲他大意灭亲将自己那装神弄鬼到处招摇撞骗的妻子送进了大牢,张君本来听得晕头转向,正欲打断,突然听得老人说起那洪捕头竟是那何仙姑的丈夫,不由得来了精神,忍不住问道:“那洪捕头既然刚直不阿,又怎会娶了这妖女为妻?”
“也是那妖女不知哪一世积了德。”那老捕快颇有些纷纷不平“要说我们洪捕头要人品有人品,要武功有武功,本来事万万不能看上这无行□□,偏偏当年他逃荒来本县的时候,这妖女却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给洪捕头盛了一碗粥,救了洪捕头的命。也不知道那女子在粥里下了什么咒,竟然迷的洪捕头神魂颠倒,不管旁人怎么劝说,硬说那女子虽然迫于生计小节有失,但内心却是良善,非要娶那女子为妻,众人劝他不得,只得依了他,盼着那女子能改过自新。谁知那捕头虽说算个皂隶,但却也没有多少俸禄,洪捕头又不肯勒索那些百姓,两人日子过得颇为寒酸,那女子又是个大手大脚惯了的,没多少时日便故态复萌,做出那坑蒙拐骗之事。那洪捕头说她不得,一气之下,便将她拿了下狱。这虽说是洪捕头秉公执法,却也是一片回护之心,那女子不知轻重,骗了不少蒙古贵族,一旦败露,哪有命在?况且就算是拿她下狱,洪捕头也未曾提起休妻半句。可恨那婊子不识好歹,竟然咒死了洪捕头。”那老者说到此处,不仅咬牙切齿,似是对那何仙姑极为仇视。
“咒死?”张君的眼睛眯了起来“这女子一个江湖骗子,竟然有如此手段?”
“他妈的。”老人突然暴了一句粗口“这事说来也蹊跷,当日那女子被洪捕头压入大牢,犹自咒骂不休,用手指点着洪捕头的额头说他冒犯仙姑,三日内必然横死,还说让他速速回家少了自己留下的三道灵符,喝了符水,方可平安。当时大家只道她疯言疯语,没想到洪捕头回家之后,便生了一场暴病,第二天就死了。”那老人说道此处,不由叹了口气,似乎那洪捕头平日里颇得人心。
“那洪捕头,莫非没喝符水?”张君问道。
“笑话!”老人眼睛一瞪,声音高了不少“洪捕头顶天立地的汉子,怎会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那什么破符,定是直接扔了,看也不会看上一眼!”说话间,他双手已攥成了拳头,似乎张君再多说一句,就要给他个教训。
张君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待那老人情绪平复,他又问了问那桩公案的事。老人虽然没什么好气,却也知无不言道“那21户人家的67人被他们九个杀了个干干净净,哪有什么亲人,死得绝了,死得绝了!”边说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累了,要张君离开。
张君意兴阑珊的往外走,这一趟除了知道了何仙姑这女人的八卦,自己一无所获。他推开门,外面的天色早已暗了下来,他把一只脚伸进了门外的黑暗中,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问道:“若是那洪捕头还在,知晓这桩公案,又将如何?”
“秉公执法。”老人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可死的是蒙古鞑子。”张君回过头,看着老人说“汉人杀鞑子不是天经地义吗?”
“若是战场上刀兵相见,自然是生死无怨。”老人似乎累了,闭上了眼睛“可若是平民百姓,自然要按照律法,杀人偿命了。”
“若是按照前朝的律法,杀人者该领何刑?”张君的眼睛亮了起来,似乎明白了什么。
“亏你还是个捕快。”老人似乎有些不屑“灭人满门者,无论哪朝哪代,也是极刑。”
张君笑了,他突然想起老人曾经说过,那洪捕头擅用一条锁链,还有一个绰号“铁索追魂”。此时他心中豁然开朗,声音也高了起来。
“老丈,你说这洪捕头一定不肯喝那符水?我看未必。”
话音刚落,他已大步走出门去,那老人听他辱及洪捕头,勃然大怒,坐起身来正待骂上一番,面前却早已没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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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君已经知道凶手是谁,心中便有了定计,只待明日公堂之上,禀明了王大人,便要发下海捕文书,擒拿人犯。想到此案的前因后果,他心中唏嘘,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正茫然的走在街上,迎面两个捕快从县衙的方向走了过来,见到张君,便向前招呼,那张君意兴阑珊,也无精打采的回了句,偏生有一位捕头是张君熟络的,拉住他说“张捕头今日却是错过一场好戏,那八人原来是杀了不少蒙古鞑子冒功,给那冤魂索命,何仙姑却也是个有本事的,当众施法镇压了那些恶鬼,你不知道,她还会三味真火呢!那恶鬼给火一烧,就灰飞烟灭了,听说王大人十分开怀,在县衙设了宴席,酬谢那何仙姑。我看大人对她颇为看重,你前两日又得罪了她,不如趁机去道个歉,也了结了这段误会,免得她在大人面前给你下什么绊子,殊为不美。”
张君却是心不在焉,摆了摆手便走,才走了几步,突然心神不宁起来。
他想起了老捕快刚才说过的一句话“那21户人家的67人被他们九个杀了个干干净净”
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
张君的眉毛凝成了一个川字,飞快的思索起来。那人冒领军功,想必不是乡绅,便是朝廷命官,到底会是谁呢?
等等,那王县令对县里的刑案一向很少过问,从来都是交给自己办理,就算是刑部过问得紧,也不至于对他有什么影响,为何这次却如此上心?竟然病及乱投医,连那何仙姑都找了来?
第九个人,便是当年屠杀蒙古百姓那些士兵的头,因此功劳,得以封为县令,此人城府颇深,隐去了这一段往事,这偌大的县城,竟无一人知道,那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王县令王大人,竟是当年杀人如割草的将军?只可惜这王县令自作聪明,瞒过了这满城百姓,却想不到今日作茧自缚,若是平日里那县衙之内皆备森严,那凶手自然无从下手,如今全县上下都以为那恶鬼已被镇压,县衙之内只剩那招摇撞骗的何仙姑,却是正中那凶手的下怀。想及此处,他拔腿便向县衙狂奔,刚到那县衙门前,便听得一声尖叫。
张君拔出腰刀,一脚将那县衙的大门踹开,只见那何仙姑委顿与地,尖叫不已,王县令却还未反应过来,犹自滔滔不绝说着什么,他身后隐约有一身着元朝服饰的黑影,挥着铁链正向那王县令的脖颈套去。他大叫一身住手,将腰刀向着那人掷了过去,那腰刀从那人背后穿过,显然是刺中了,可那人手上却丝毫没停,用锁链将那王县令紧紧缚住,掏出一把解腕尖刀来,不急不缓的一片片割他的肉,他每割一刀,那王县令便惨叫一声。张君壮着胆子扑上前去,却扑了个空,似乎那人并不存在,只是个影子一般,可那小刀却没停下,又割了一刀下去,那张君左冲右突,连攻了数十下,那人也不抵挡,任他上串下跳,却是没有一下击中的,不到盏茶功夫,那张君已累得满头大汗,那人却不紧不慢的割了下数百刀,把那王县令生生的割成了个血葫芦。
张君此时虽觉出了不对,却被激出了血性来,索性往地上一坐,大声吼道:“洪捕头,按说你也是咱们这行里的老前辈了,怎的却知法犯法起来?就算你和这些人有仇,杀了八个,也该够了,莫要让公门中人蒙羞才是。”
“洪某人与他们无仇无怨。”那黑影不紧不慢的割完最后一刀,转过头来嘿嘿一乐“这九人为一己之私,灭人满门,按律当处极刑,洪某此来,只为行刑。那王文远等一干九名人犯最不容恕,故处以车裂、腰斩、剥皮、沉水、断脊、剖腹、抽肠、炮烙、凌迟之刑。”
“元已亡。”张君道“按《大明律》此九人不但无罪,反而有功,你依的是什么律,执的是什么法?你才是最不容恕的凶手才对。”
“桀桀桀。”眼看着那王县令的惨叫声渐渐弱了下来,黑影发出一阵怪笑道“你若无法,我便无天,大明律管不得的,天地间自有律法管得,洪某一声所奉行之法,只有‘恶即斩’三字而已,你这后生,畏首畏尾,才是真真丢我辈公门之人的脸。”
正说话间,却见张君身后绽放出无限光明来,原来是那何仙姑趁机念动了金刚破魔咒,那黑影给那金光一照,便如冰雪遇到阳光一般烟消云散了。
“没想到这咒语真的有用。”何仙姑发髻散乱,全无仙风道骨的瘫坐与地,喃喃自语,张君站起身来,探了探王县令的鼻息,却发现他已经死了,不知怎地,竟然有点快意,接着月光,他看见地上散落着一条黝黑的铁链,不知怎地,明知是鬼物,却颇为喜欢,便捡了起来围在腰间,往外便走,正待推门出去,却听得身后那何仙姑怯生生的说“我听你刚才叫那鬼物洪捕头,莫非是亡夫不成?”
张君对那女子颇为厌恶,本不欲答话,却听到隐隐有抽泣声传来,便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不成想那道貌岸然的何仙姑竟像泼妇一样大嚎起来,只听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我这辈子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遇到你这个短命催的,把我扔到大牢里不管,出来你便死了,好好地日子不过,非要说什么秉公执法,便是做了鬼,也要来吓我,这是哪辈子欠了你得债去!”
张君脚步一顿,却是开口道“你这话却说的不对,洪捕头冤枉了一个人,也私放了一个人。他以为世间并无怪力乱神之事,把你关入大牢,却不成想你自己都以为招摇撞骗的法术是真的,却是冤枉了你,但你下毒害死了他,他做鬼之后,却不曾伤你,也算是扯平了。”
那何仙姑一顿,继而又大声嚎起来“我哪有害他,我哪有害他,明明是他害我,我何时有过害他的心?”
“那碗符水,他没喝。”张君边说边往外走“不过你放心,你犯的是前朝的法,我不会抓你,好自为之吧。”
他再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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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想告诉我其实她已经法外开恩了是吧。”小丫头撇了撇嘴“不说这个了,我有一件事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这一世是何仙姑害死了洪捕头,下辈子洪捕头转世却成了月儿,救了哈日查盖呢?明明是何仙姑亏欠洪捕头多一些吧。”
“因为他愿意。”乞丐笑了“今生的一碗清粥和来世琴声中的一顾,便注定了生生世世被你亏欠,至于值不值得,谁又说的清?”
“我看这因果也没什么道理。”小丫头崛起了嘴,似乎不满意这个答案,转身离开了,她身后,一条黑色的铁链从空气中浮现出来,发出一阵呛啷声,乞丐的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个弧度,轻轻地说“阴差,你醒了。”
“我感觉我会很忙。”阴差似乎在笑“这个世道,似乎没有法。”
“那就去捅破天吧。”乞丐的眼中闪着幽绿的光,阴差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中,无数条看不见的铁链交织着,在夜色的掩护下延伸,汇成了通向地狱的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