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盯着大大的黑眼圈从地铁口走出来。
她昨天加了一夜的班儿,累得不行,没精打采的冲乞丐打了个招呼,就要回去。
“你好像精神不太好。”乞丐低着头说“昨天晚上没睡觉?”
“昨天连夜弄一个材料,累死了,困得不行。”小丫头打了个呵欠“领导早上还夸我了呢。”
“夸你了就值得一夜不睡吗?”乞丐笑着反问。“那也太廉价了。”
“才不是呢,工作干的好就会升职,会加薪。”小丫头眼睛里全是小星星“等我当了领导,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当了领导以后还想当更大的领导。”乞丐笑了“然后又会很辛苦,就算做到了老版,也会因为想要挣更多的钱而辛苦,你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小丫头感觉自己好像不困了,直直的盯着乞丐“说来听听。”
乞丐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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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是“传说中的贪食的恶兽。古代钟鼎彝器上多刻其头部形状作为装饰。”《辞海》在解释饕字时说:饕即“贪,《汉书?礼乐志》:‘贪饕险’颜师古注:‘贪甚曰饕。’特指贪食。”是传说中的龙的第五子,是一种想象中的神秘怪兽 .古书《山海经》介绍其特点是:羊身,眼睛在腋下,虎齿人爪,有一个大头和一张大嘴.十分贪吃,见到什么就吃什么,由于吃得太多,最后被撑死.后来形容贪婪之人叫:“饕餮”。这是传说中的一种贪残的怪物。古代钟鼎彝器上多刻其头部形状以为装饰。《吕氏春秋?先识》:“ 周鼎著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报更也。”《神异经?西南荒经》:“西南方有人焉,身多毛,头上戴豕,贪如狼恶,好自积财,而不食人谷,强者夺老弱者,畏羣而击单,名曰饕餮。” 宋 邵博 《闻见后录》卷二六:“ 绍圣初,先人官长安府 ,於西城汉高祖庙前卖汤饼民家,得一白玉奁,高尺馀,遍刻云气龙凤,盖为海中神山,足为饕餮,实三代宝器。
饕鬄:关于**
第七十一世,你是流民,我是贰臣,执念化成了饕鬄
那把剑离他的眉心只有两寸。
慕无夜敢保证,他一辈子杀人无数,能在他面前这么淡定的还是第一个。
只要这把剑轻轻往前一递,眼前这个大明的奸贼,就会死在自己的面前,袁崇焕袁大帅的仇就报了。
在慕无夜的想象中,他应该是体如筛糠,痛哭流涕的求自己放过他,然后自己细数自己的罪行,再一剑斩了这个奸贼的。
可是这个奸贼连头都没有抬,他只是静静用两根手指夹起一颗白子,轻轻的放在棋盘上。
这一子落下,棋盘上黑子的大龙便被斩断,再无翻身之日,可白子却也深陷黑子之中,似乎随时会被那黑子蚕食,这棋局上,白子杀气凛然,咄咄逼人,黑子却绵里藏针,春风化雨,让人看不清这局棋的结果来。
慕无夜被这棋局吸引,眼前一阵恍惚,竟然分不清黑子和白子来。他于是把目光从棋盘上移开,朗声喝到“范文程,我来取你的性命了。”
“哦。”那人轻轻的抬起头,露出了一个和煦的微笑“你是袁承志,还是慕无夜?”
言语间,似乎在和老朋友聊天一样。
“你这奸贼不要故弄玄虚了。”慕无夜的手向前一递,剑尖已经顶住了范文程的眉心“你施毒计害死袁大帅,策反洪承畴,助那满清鞑子谋取大明天下,此罪罄竹难书,今天我代天下万民来取你的首级,替先皇报那血海深仇。”
“杀人前还要讲道理,看来你是慕无夜。”范文程站了起来“害死袁崇焕我认,洪承畴却是自愿降清的,至于说为崇祯皇帝报仇,那你该杀的是李闯贼,找我做甚?我范文程不过辽东沈阳卫一个小小的生员,大明既弃我与不顾,何妨另寻明主?汉奸贰臣,本就是欲加之罪罢了。”
他边说边自顾自的往外走“我要去见摄政王多尔衮,你要是不怕死,可以装成侍卫跟着来,说不定还有机会刺杀他呢。”
慕无夜本来正要痛下杀手,听了这句话,却突然迟疑起来。
如果能杀了多尔衮这个满清摄政王,自然比杀死范文程这一个区区汉奸要有用的多。慕无夜的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心头转了数念,这范文程不会给自己设下了圈套,等着自己跳下去吧?应该不是,听说多尔衮的弟弟多铎抢了这汉奸的妻子,想必他是想借自己这把刀报这夺妻之恨吧。
不过那也无所谓,反正自己本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自从自己加入东厂以来,这把剑下不知道饮了多少人的血,既有武艺高强的江洋大盗,也有出身行伍的军中高手,就连那袁崇焕袁大帅,也是他亲自押解到京城的凌迟处死的,见惯了刀光血影,自然也就看轻了生死。
范文程已经走了出去。慕无夜再不迟疑,收起剑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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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大殿。
多尔衮坐在正当中,他的弟弟多铎坐在旁边,几位军机大臣分列两边,范文程径直走进去,行了个礼,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看他进来,多尔衮身后站着的一位老人向他点了点头,范文程也点头示意。
慕无夜一言不发跟在他的身后,多尔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那老人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好剑,不过杀气太重。”
慕无夜的瞳孔骤然收缩,那老人笑眯眯的,手指修长,没有老茧,也没有带着剑,但慕无夜却感觉自己仿佛被一条毒蛇盯上了一样,连寒毛都竖了起来。刚进大殿时,就看出了那老人腰间缠着的不是腰带,而是一把软剑,他又看了看老人的手,那双手白白嫩嫩,没有老茧。
这老人,是内家高手。
那老人看着慕无夜,慕无夜也看着他。一片灰尘从大殿上飘落,那些灰尘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开一样,没有一点落在多尔衮和这老者的身上,而是在地上舒展开来,画出了一个圆。
慕无夜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颐立混元气、一羽不能加。
太极宗师陈天元,东厂曾经无数次想要对陈家沟下手,都折在了这个老人的手上,没想到,这人也投靠了满清鞑子。
慕无夜的手按住了剑柄,有这人在,不要说刺杀多尔衮和范文程,连全身而退似乎也成了奢望,他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口气,准备拼死一搏了。
“东厂的鹰犬,竟然也敢来这盛京城。”那老者显然也是认出了他,眼神一凛,一股无形的气势便逼了过来,慕无夜的身子已经弓了起来。
“陈先生何必咄咄逼人。”却是范文程开了口“崇祯已经罹难,这世间再无东厂,站在这里的,不过是我的一个侍卫罢了。”
那老人似乎对范文程很是尊敬,点了点头,刚才的滔天气势瞬间化为无形,慕无夜的手也从剑柄上离开,多尔衮轻轻抬起头来,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随手把一封信扔在桌上,那信上字不多,只写着“速整虎旅,直入山海。”
“吴三桂的人还在外面等着。”多尔衮沉声说“我该如何回复呢?”
“不可轻举妄动”一名大臣先开了口“那李自成势大,吴三桂又拥兵自重,这显然是想然我们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的奸计,此时宜守不宜攻,摄政王三思啊。”
“正是正是。”又一名大臣起身附和“我们仓促出兵,正是重了那吴三桂的奸计,听说那吴三桂两面三刀,也给李自成派了特使,万一他们来个里应外合,我们必然腹背受敌。”
“我听说那吴三桂和李自成夺妻之恨。”有一名大臣说“那李自成抢了吴三桂最心爱的小妾陈圆圆,倒是可以相信。”
“一个陈圆圆,对吴三桂来说不值一提。”却是范文程开了口“就算是击败了李自成,夺回了陈圆圆,他也会弃之如敝履,坊间传言,不过是有心人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
“那么文程也认为出兵不妥是吗?”多尔衮望向范文程,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要出兵。”范文程微微一笑“不仅要出兵,还要入主中原,大顺不过土鸡瓦狗,可以一战破之。”
多尔衮的眼睛更亮了,群臣却纷纷哗然起来。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那李自成并多将广,一战破之简直是无稽之谈。”
“纸上谈兵,赶紧把这竖子赶出去吧。”
“这人是个汉人,定是要设计害我大清,摄政王三思啊。”
“他定是对多铎抢他妻子怀恨在心,想要伺机报复。”
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眼看议事厅变成了菜市场,多尔衮轻轻咳嗽了一声,大厅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你都听到了。”他还是看着范文程“有人说你伺机报复,你对多铎那件事,可是还有不平吗?”
别看他脸上带着笑,这句话答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连慕无夜也深深看了范文程一眼,心道莫非这范文程忍辱负重投奔满清,是甘愿背负骂名,像那徐庶一般别有隐情?若如此,自己就是拼了命,也要保他周全。
他的手又握紧了剑柄。
“哈哈哈。”范文程大笑三声,浑然不惧“我以为满清八旗儿郎皆是勇士,没想到,竟是一群畏首畏尾的懦夫。”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大臣们纷纷骂了出来,有脾气暴躁的,甚至拔出了佩刀。
“你这是在激将?”多尔衮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慕无夜握剑的手已经出了汗,他似乎可以确定,眼前这个把生死置之度外的青衣文士,绝不是什么汉奸贰臣。
没有不怕死的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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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已亡。”
范文程突然斩钉截铁的扔出这句话。无论是多尔衮、慕无夜还是群情激愤的大臣,都突然静了下来,没有人反驳,也没有人能反驳,甚至连慕无夜,也不得不承认,从崇祯爷在煤山殉国的那一刻起,大明,就已经亡了。
“南明不过藩王,败军之将,拥立弱主,并非正统,且人心不齐,必挟私而内斗,不足为虑;李自成不过流寇,暴虐残忍,贪图玉帛,荒淫无道,罔顾大义,必失民心而动其根本;吴三桂虽拥兵自重,可惜前有李自成这条饿狼,后有我大清八旗虎旅,自顾不暇;巴蜀张献忠不过反贼,被明军追缴多年,如丧家之犬,何足为虑?想我满清兵强马壮,国上下同心,兵甲选练,声罪以临之,衅其士夫,拯其黎庶,兵以义动,何功不成?诸君何以如此惶恐,莫非是怕了?”
帐内鸦雀无声,连掉下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有人小声的议论,是否要攻入盛京劫掠一番。
多尔衮眼神阴晴不定。
“若是大军攻入盛京,劫掠粮草人口回来,倒也不失为上策。”多尔衮缓缓的开口说“文程以为如何?”
“万万不可。”范文程丝毫不给面子“若是肆意劫掠,又和那闯贼,张献忠之流何异?古未有嗜杀而得天下者……若将统一区夏,非乂安百姓不可,要知那大明朝数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并非亡与贼寇之手,而是亡于百姓之心,所以摄政王要发兵燕京,不但不可劫掠,还要大大的厚待百姓。”
范文程刚说大明已经亡的时候,慕无夜差点又以为他是甘心替满清卖命的汉奸,现在听他劝多尔衮不要杀戮百姓,恍然间又好像明白了什么,若是连自己都骗不过,他又怎么能骗得过摄政王多尔衮?
果然多尔衮脸色不虞起来,他沉声道:“莫非先生还是心怀故国不成?”
若不是看在范文程曾经救过他的命,恐怕此刻他已经要直接拔刀斩了面前这人。
慕无夜的心沉了下去。
“心怀故国不假,不过怀的是故国之民,并非亡国之君。”范文程面色不改“若是要做逆贼流寇,烧杀掠抢自然无可厚非,但我满清若是要入主中原,非占得大仁大义大势不可,如今吴三桂请我等入关,大势已备;我满清八旗再打出为崇祯皇帝复仇的名号,便得大义;若是能安抚百姓,厚待降将,则万民归心,天下唾手可得。摄政王是要做那人人喊打贼寇,还是要问鼎天下,入主中原?”
“汉人能真心归顺我大清吗?”多尔衮眼睛直直盯着范文程“你们汉人不都是把我们当成蛮夷吗?你们不是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吗?”
“摄政王把他们当汉人,他们就把摄政王当满人。”范文程笑了“摄政王若是把他们都当成自己的子民,他们自然就把摄政王当君主来爱戴,哪有什么满汉之分。至于会不会真心归顺,和是满是汉没有关系。人心皆贪婪,只要摄政王能满足他们的**,就是他们的明主。百姓所欲,不过一粥一饭;大臣所欲,不过荣华富贵;文人所欲,不过贤德虚名。求生者予其生,求名者予其名,求利者予其利,则必然天下归心,成就万世之功业。”他边说边指了指旁边的慕无夜“比如下官这侍卫,原来是大明东厂的高手,最为忠心朝廷,可是也甘心情愿归顺与我大清,只要摄政王能杀了李自成那贼子,为崇祯报了仇,他也一样会对大清忠心,世人就是这样,谁能满足他们的**,他就奉谁为主人,若是不能满足他们的**,就算贵为九五至尊,也免不了像那崇祯皇帝一样被逼的自杀殉国。”
多尔衮的目光转到了慕无夜身上,又转了回去,看着范文程,一字一句的问
“文程,你的**是什么?”
“我只想大清能入主中原,享万世之基业。”范文程眼中似乎有无限向往。“到时候我这个大明弃之不用的生员,也能作为开国之臣名垂青史。”
多尔衮没有说话,他静静的看着范文程,一言不发,连慕无夜都不自觉的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可范文程去抬头看着他,目光如常,丝毫看不出异色。
良久。
多尔衮突然朗声笑了起来。
“文程啊文程,我还真怕你无欲无求呢,若如此,我只能杀你。”他边说边站了起来“你所言极是,看来此时正是我大清入主中原的最好时机。但那吴三桂若是别有算计,意图驱狼逐虎,前后夹击,又当如何?请先生教我。”
“何不将计就计?”范文程微微一笑“那李自成刚愎自用,目空一切,想必会急于攻打吴三桂,我们的大军只要晚到几天,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到时候,谁是狼,谁是虎,谁又是猎人?”
“好!”多尔衮手掌重重的落在桌案上“十日后,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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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文程从大殿走出来时,脸上不悲不喜。
慕无夜静静的跟在身后,倒真的像是一个侍卫。
“怎么没动手?”范文程没回头,轻声的说“刚才多尔衮已经到了我跟前,你的手握了三次剑,如果出手,至少有七成把握在陈天元动手前将那他击杀。你是怕死,还是怕杀错了?”
“我不敢。”慕无夜不知在想些什么“我不知道若是这一剑刺出去,天下会变成怎么样。”
“你不是杀手。”范文程转过身,静静的看着他“杀手只负责刺下去就是了,不会管这一剑刺出去之后天下会变成什么样,你想得太多了,若是袁承志,根本不会犹豫。不过现在还来得及,我还在这儿,你要杀就动手吧。”
“你是汉奸,还是忠臣?”慕无夜拔出了剑,剑尖指着范文程的眉心,他的手稍微有点抖,只要范文程说一句辩解的话,他恐怕会立刻放下剑。
可是范文程没有说。
“我不是忠臣,也不承认是汉奸。”他的目光直直的盯着慕无夜“这世间,本就忠奸不分,善恶难辨,是非功过,唯在春秋而已。我不过是为了我的**,你也不过是为了你的**而已。”
“我没有**,我可不像多尔衮那么容易信你说的那一套”慕无夜的剑顶住了范文程的眉心“你的**到底是什么?若真像你刚刚说的,我会现在就杀了你。”
“你不敢杀我。”范文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淡然的说“你明知道,若是我死在你的剑下,刚才在大殿我跟多尔衮说的一切就不攻自破,不会有人起兵杀李自成为崇祯皇帝报仇;你也明明知道,就算多尔衮不能入主中原,大明也亡了,就算是南明得了天下,也不是当年的大明了;你更是知道,若是我死了,不管是李自成,满清,还是别的谁取得天下,都会视万民如刍狗,屠戮天下百姓。所以你不敢杀我,只要我在,多尔衮就会入主中原,杀李自成为崇祯皇帝报仇;只要我在,满清入关就会厚待降将,施恩百姓;只要我在,你慕无夜救天下与水火的**就能满足。至与为袁崇焕报仇,不过是托词罢了,区区一个袁崇焕,为天下人,死不足惜,而我,死不得。”
“你的**到底是什么?”慕无夜的手已经开始颤抖起来“快点说,我的耐心有限。”
“你听说过饕鬄吗?”范文程还是不急不慢“饕鬄是一种传说中的妖兽,特别贪吃,但很少有人知道,它最喜欢吃的,就是人心底的**。我没有先祖‘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境界,如果说我有什么**的话,我只想像饕鬄一样,收集每个人**来一一满足,多尔衮想要天下,给他便是了,百姓想要温饱,给他便是了,官员想要富贵,给他们便是了;吴三桂想要权势,给他便是了;你想要杀我,取了我的性命就是了,动手吧!”
“我现在突然不想杀你了。天下想杀你的人多了,不差我一个。”慕无夜突然笑了,他刚要收剑还鞘,脸色却骤然一遍,剑尖猛然往前一刺。
却不是刺向范文程,而是刺向了他的身后,挑开了刺向他背心的一剑。
袁承志。
两人隔着范文程四目相对。
“为什么?”袁承志冷冷的说“我记得你当初说的是后悔错杀袁师,来杀范文程这个狗汉奸报仇的,为什么要救他?”
“我也记得你当初说的是为天下人锄奸,而不是为你父亲报仇。”慕无夜冷冷的说“本座怎么行事,什么时候要向你解释了?”
“你是受了范老贼的迷惑,还是贪恋荣华富贵?”袁承志长剑遥指挡在了范文程前面的慕无夜“东厂的阉党,果然还是不能信任。”
慕无夜还未答话,袁承志已经一剑刺了过来。慕无夜仓促拔剑去挡,却猛然瞧见这条春雪还没有消融的小路上,已经多了六七个穿着怪异装束的人。他一眼就认得出其中既有五毒教的长老,也有昆仑教的护法,甚至连少林、武当的人都来了,这些奇形怪状的人站在一起,虽然滑稽,却有一个响响亮亮的名字——中原武林。
原来刚才袁承志的质问只不过拖延时间罢了,他果然像范文程所说的一样,要杀人的时候,是不会废话的,等到援兵到了,二话不说马上动手。
如果是平时,慕无夜是丝毫不惧的,作为东厂有数的高手之一,就算眼前的这几个人都是天下有数的高手,他也能说走就走,可眼下,要分出心在这些高手手下保护没有武功的范文程,别说他慕无夜,就算是天下第一高手也做不到,更何况,这里还有五毒教的几位长老,那些无形无影的毒药,别说范文程一个普通人,就算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也丝毫无力抵抗。
袁承志的剑势越来越快,剑锋始终不离开慕无夜周身左右,两人战了个旗鼓相当。那六七名江湖高手却动了,他们纷纷展开身法武功,向范文程袭来,眼看着那范文程不躲不闪,就要血溅当场。
慕无夜硬挺着挨了袁承志一剑,就要回身去救,无论如何,这范文程是不能死的,他要是死了,这天下不知道还要多死多少人。
但袁承志身形一晃,又拦住了他。
各门各派的绝学一股脑的像范文程打去。
五毒派的五毒紫烟罗
少林派的大力开碑掌
武当派的真武七截剑
昆仑派的白虎玄阴指
崆峒派的七伤拳
这每一招,别说是打在普通人身上,就算是在场的任何一名高手也是接不下的。
慕无夜牙呲欲裂、
可范文程却笑了,这一笑,仿佛如沐春风,然后他就动了。
起风了,这风卷起了树梢的残雪,他宽大的衣袍飞扬起来,然后他就在慕无夜和袁承志惊诧的目光中,接住了那咄咄逼人的七招。
“谁告诉你们我不会武功?”范文程云淡风轻的说,其他人的心却沉了下去,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慕无夜,左手虚爪,右手笼在袖子里,还有血正滴答滴答的流出来,刚才当先出手的少林慧明大师已经被当胸口穿过,生生的把一颗心掏了出来。
“饕鬄!”
慕无夜忍不住叫了出来,当年奸臣当道,不知陷害了无数无辜之人。而这饕鬄,就是锦衣卫和东厂要捉拿的第一号江湖人士,此人始终带着一副饕鬄的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从锦衣卫手中救出了不知道多少人。锦衣卫和东厂曾多次设下圈套想要缉拿他,可惜此人武功奇高,出手狠辣,就连东厂的大都统都被他开膛剖心,当场生吞了下去。从此天下正邪两道闻之色变,莫不退避三舍。
没想到竟然是他。
袁承志的眼神透出一丝疑惑,他记得在袁崇焕押解去京城的路上,只有这饕鬄曾经现身来救人,虽然不敌东厂的四大高手联手,却也以一敌四全身而退,当时袁承志还未这事懊恼不以,他之前接到了饕鬄的镖书,邀各路高手一同来救那袁崇焕,可惜当时疑心是东厂的诡计按兵不动,若是真的出手,想来就出父亲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范文程似笑非笑的看着袁承志,随手将那颗还冒着热气的心丢在雪地上,轻轻的说:
“你们,可愿归顺?”
袁承志以剑作答,见他没有罢手的意思,范文程随意的摆了摆手,路两边的矮墙上突然有无数的弓箭手现身出来,当先一人正是陈天元,他冲范文程微微点了点头,手猛地往下一挥。
万箭齐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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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你的算计?如果我对你出手的话,是不是也会像他们一样?”
慕无夜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轻轻的说“你到底是谁?大明第一号大汉奸?卧薪尝胆的忠臣?饕鬄?还是范文程?”
“这世间没有如果。”范文程转过身去,径直往前走“世人总以为自己只能杀人不能被杀,其实无论袁崇焕也好,崇祯皇帝也好,多尔衮也好,还是这些武林高手也好,甚至我范文程自己也好,这天下无人不可杀,只要有**,就都是局中人。”
慕无夜突然感到深深的恐惧,那是一种一切都在他人掌握中的恐惧,他突然发现,从自己一出现开始,就落入了范文程的算计之中,最可怕的是,自己明知道被他算计,却没法挣脱,甚至是不想挣脱,这人仿佛执掌天下的棋手,无论是自己、袁承志、还是吴三桂,甚至多尔衮和崇祯,都不过是他玩弄在股掌之间的棋子。
他突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不是满清选择了这个男人,而是他选择了满清一样。在这局天下做成的棋盘上,他执着叫做“清”的白子,狠狠的斩断了叫做“明”的大龙,算无遗策,至于那些无足轻重的小棋子,纵使拼命的挣扎,也逃不过被他蚕食或是舍弃的命运。
慕无夜想要拔剑杀了眼前这个让他感到恐惧的男人,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并非因为他害怕自己杀不掉这个无论计谋武功都堪称天下第一的男人,而是他不知道如果杀了他之后,这局棋到底会是一个怎样的收官,他于是收剑还鞘,仰起头望着天空,轻轻的叹了口气。
脸上有些冰冰凉凉的感觉。
下雪了。
慕无夜突然想起了二十七年前在抚顺的那场雪。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的自己也像现在一样茫然无助,从小相依为命的姐姐慕念连病带饿,没熬过那个冬天就死掉了,从此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若不是常来自己家里和姐姐下棋的邻家的那个哥哥接济,恐怕自己没有熬过那个冬天就已经死了。
他至今还记得,姐姐死掉的那天,那个哥哥就在鹅毛大雪中,拿出棋盘自己和自己下了盘棋,雪下了一下午,他就在那雪里下了一下午,头发、眉毛全都结成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傍晚的时候,那个哥哥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棋盘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已经看不清棋子了。
只有十岁的慕无夜拿着那哥哥留在棋盘边的500个大钱,离开了抚顺城,阴差阳错加入了东厂,成了东厂年龄最小的杀手。
他至今还不知道那个哥哥的名字,也不知道那盘棋的结局。
他现在突然很想知道。
“那盘棋,结局是什么?”他喃喃的说,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问范文程。范文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
“传说以**为食的饕鬄,最终会因为自己的贪婪,变成被**操纵的怪物,若有一天我变成那样的怪物,就用你手里的那把剑杀了我。”范文程答非所问,他边说抖掉身上的雪,大步的超前走去“想知道那盘棋子的结局吗?那就跟上来吧,小黑。”
慕无夜一怔,紧接着便笑着大步跟了上去。
顺治元年,范文程扶病随征,拜大学士,革除明季弊政,与民谋利,奏请摄政王多尔衮今天下令官民为崇祯帝服丧三日。著礼部、太常寺以帝王的规格厚葬崇祯帝,此举深受故明官绅拥戴。
顺治十年,范文程上奏恢复连坐法,奏请允许部院三品以上的大臣各举所知之人,若被举之人任官后称职,奖励保举者,如其不称职,按罪之大小,进行论罪。顺治帝下诏从其议,此法实行,内外皆得真才,天下无有不治者矣。八月,加范文程少保兼太子太保。
九月,年近花甲的范文程上疏,以病奏请休致。
康熙五年八月初二日,范文程因病去世,终年70岁。康熙帝知悉文程病故,亲撰祭文,遣礼部侍郎黄机谕祭,赐其葬于河北怀柔县红螺山,谥“文肃”,立碑以纪其功绩。几十年后,康熙亲笔书写了“元辅高风”四个字,做为祠堂横额。
又复十年,有南明义士数十人潜入红螺山,掘开范文程之墓欲戮其尸骨,谁知打开棺木,竟然只有一饕鬄玉佩和数件衣冠,众人大惊之下,便要抓来那墓前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的守墓老者问话,谁知那老者弹指之间,竟然将那数十人尽皆制服,待那数人醒转,那守墓老人早已不知去向,墓碑上只留下四个大字:
观棋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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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四十六年,元月
街道上还有零星的鞭炮声。
虽然建州女真随时可能来犯边,城内的百姓们却并不怎么关心,日子还是要挨的,害怕女真人杀进来的,是那些军汉和富人,他们的院子里堆满了粮食,不必为吃穿发愁,整日里担心会不会被女真人抢了去,至于那些吃不饱肚子的百姓,更关心的是怎么捱过这个年。
范文程倒是不愁,家里虽然是谪居与此,自己好歹是个读过书的秀才,帮人家写写字,算算数,也攒了500大钱,度过这个年是绰绰有余了。
不过今年他不打算自己一个人过,隔壁姓慕的那对姐弟,好像有几天没有吃饱了,总是能听见小黑那小子的哭声,他打算买上些吃食,这个年和他们一起过。说起来,那个姓慕的小娘子,还真算得上是他的知音呢,不但人生的漂亮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范文程隔三差五就会跑过去和她手谈两局,倒也是互有输赢,其乐融融。
不过说真的,若是范文程认起真来,便是累死这小娘子也赢不了他的,那小娘子棋风虽然清新跳脱,却是不善于计算,只是把下棋当成消遣罢了,每当范文程有意教给她棋艺,她便会笑嘻嘻的说“公子棋艺胜我十倍,不还和我互有输赢?只因你怕总是赢了小女子,就没有人和你下棋了。所以啊,人家才不学那些劳神子的棋术呢,我又不想赢。”
每每这时,范文程就会打趣的问她想要什么,而这姓慕的小娘子就会一字一句的跟他说:“自己想要的,只是和弟弟两人能够天天吃饱肚子而已。”那认真地样子,让人心疼。
“这回她们俩能有一阵子不愁饿肚子了。”范文程边想边推开门,却迎面传来了一阵哭声,那个只有十岁的小子小黑,正在大声的哭。
范文程的心突然沉了下去。
“怎么了?”他小声的问。
“姐姐,姐姐死了。”小黑的声音很小,范文程去如遭雷击,那个古灵精怪的,总是陪自己下棋的女子,就这样说死就死了,她是病死的,还是饿死的?
她一定死的很痛苦吧。
匆匆的料理完她的后事,范文程在原来和她下棋的院子里摆上了一盘棋,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落满了他的衣衫,他下的很慢,每落一次子都要斟酌许久,等落完最后一子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
范文程把装着500个大钱的袋子放在棋盘边,踉踉跄跄的走出大门,门外,是满街的风雪。
风真冷啊。
范文程的脚步越来越沉,脚下一滑,便倒了下去,他的手紧紧的握着她送给他的那个饕鬄玉佩,终于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那玉佩似乎在闪光。
天命三年,太祖下抚顺,厚待降民,一千多户每家分给大母猪两头,狗四条,鸡十只,还有粮食、衣服、被褥等,很多人感慨若是抚顺城再破得早些,也许自己的亲人就不用死。抚顺城中一片欢庆不提,努尔哈赤的大帐中却来了一个一袭白衣的年轻人。
“我叫范文程。”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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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范文程到底是不是汉奸?”小丫头歪着头问“你这是算为他正名吗?”
“当然不是。”乞丐点上一根烟,叹可口气“不管他做过什么,汉奸就是汉奸,所以今生位极人臣,封妻荫子,来世也免不得做那饿死的鬼。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可是那慕小姐为什么来生也会那么惨?她可是什么坏事也没做呢。”小丫头还是不明白。
“就因为她想要吃饱饭的一个愿望,生生的造出一个天字第一号大汉奸来,这因果,就算死了也抹不掉。”乞丐深深的吸了口烟说“老天有眼,却是瞎的。不过总算那慕无夜来世却脱了这因果,投生在那富贵之家,虽然险些妻离子散,但结局还算不错,总算得了善终。”
“为什么?”小丫头看着乞丐,不解的问。
“观棋不语。”乞丐笑了。
小丫头若有所思,蹦蹦跳跳的离开了,她看起来很疲惫,好像马上就能睡着的样子。
她身后,一只形状如羊身人面的怪兽缓缓浮现出来。
“饕鬄,你醒了。”乞丐笑了。
“你该早点叫醒我的。”饕鬄用力的嗅了嗅“这是什么朝代,竟然物欲横流,看来可以吃个饱了。”
“小心吃坏了肚子。”乞丐给了那怪兽一个白眼“五浊恶世,人欲污浊不净,你也敢吃?”
“反正不饿肚子就行,那小姑娘的**,就很纯净。”饕鬄似乎饿了,口水都要流了出来。
“那就跟着她吧。”乞丐笑了。
饕鬄的身影渐渐在空气中隐去。